第二章:非常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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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樂的時光永遠是短暫的,無憂無慮也隻能在童年。由於我的行為放蕩言語粗鄙,漸漸的就連父親也覺得對我該強加約束了。作為官宦人家的長子長孫,到這個年紀不讀書終是不成的。讀書能明理從而進德修業乃至於治理天下。
我的父親曹嵩,本由夏侯家過繼。雖改了曹姓,但因身居高位,族中仍推舉他出任族長。父親覺得以前族中的先生過於古板怕難以管束於我,以致學業荒廢。恰逢大學問家許紹來譙縣講學,於是和族中商議想用重金聘下為我等授業。這許紹是有名的大儒,除學識淵博外尤好相麵,且頗能中的。因此便有了個怪癖,教人前必相麵,相不中的不教,任你出多少錢也沒用。
這日父親請許紹到家中做客,酒飯過後便說起拜師之事。許紹雖百般客套,但依然是規矩不能破。父親怕我相貌醜陋恐舉止不端難被相中,於是提前想了一個辦法,找府中相貌英挺年紀和我相仿的小孩充作是我,讓我扮作書童前去相見,若這孩子被相中,我以後裝作書童仍可隨其學習。若這孩子相不中,再為我相麵也不遲。
許紹端詳良久指著冒充我的孩子道:“這孩子相貌英俊,但略顯怯弱,恐非良才。反倒是旁邊的書童相貌雖不起眼,舉止也頗輕浮,但眉宇間隱然有股英雄氣。當今非常之世,當待非常之人。不可以常理度之。要是這書童,我便教了。”
父親大喜,隻好直言相告並對失禮之處再三賠罪。可我卻並不對許紹的話過分在意,畢竟我們爺倆長的那麽像,瞎子都看得出來。許紹的話是真心還是奉承便很難說得很了。
族中有適齡學子三十餘人,最終連我在內有九人被相中。沒被相中的皆留在原處學習。而我等九人都要搬到寒瀟園來居住學習,這是一處獨立的小院,學子們同起同住有助學問探討和增益感情。
百學儒為先,自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以來,儒教大興,漢室選拔官吏除門第出身外,便最看重儒學造詣,朝中文臣居高位者多為儒學巨匠。因此我們的課業也是以儒學為主,百家為輔。禮樂騎射技擊之術亦皆有所涉獵。我本來認為許紹對我曹家過於世故討好,覺得其為人如此多半沒什麽真學問。然時日日久,才知其浩瀚博文。除精通儒門六藝外更是博覽百家。
但是這個人越是有學問,越讓我對他那日的說話不誠如鯁在喉。隨其修學一年有餘雖學問頗有進益但心中之不快日甚,終到了不吐不快的地步。月餘來研習論語,我也略有所得,便覺有了機會。
這日休課,許紹在書房寫字。我獨自一人拿著書上門裝作前去討教。可能因為我爹是太尉的關係,許紹對我比其他學生要和藹的多,總是臉上帶笑,像極了戲裏的醜角奸臣。見我前來便放下手中之筆殷勤道:“阿瞞來啦。今日休課一日,怎不去外麵玩耍。”
我走到書桌前行了個禮道:“先生,我有一件事不太明白。您能幫我解答嗎?”
許紹道:“有什麽問題盡管問吧。”
我翻開手中的書道:“先生你看論語中這一段,說子貢問孔子怎樣治理政事。孔子認為擁有備足糧食,充實軍備,老百姓對政府的信任政事就算治理好了。子貢卻說如果迫不得已要去掉一項,在這三項之中去掉哪一項呢孔子說該去掉軍備,飯還是要吃的。子貢又問,如果迫不得已還要去掉一項,在這兩項之中又去掉哪一項呢。孔子回答是去掉糧食。因為,自古以來誰也免不了一死,沒有糧食不過是餓死罷了,但一個國家、一個政府不能得到老百姓的信任就要垮掉。老師讚同這個觀點嗎?”
許紹笑道:“讚同,民無信不立。”
我又說道:“那麽老師,一個人不誠能取信於人嗎?人不誠就不足以立信。信既然比吃飯還要重要,那麽老師為什麽要將它拋棄呢?先生明明知道我是太尉之子,卻裝作不知,以言語討好家父。先生見我家世顯赫便在學業上優待於我,這難道是孔夫子的教導嗎?”
許紹哈哈笑到:“阿瞞啊阿瞞,原來你還記掛著這事。我倒是沒想到。唉,你很聰明,但終是涉世少了些啦。”
我不解道:“先生這是何意?”
許紹嚴肅道:“我問問你,我教你的學問是做什麽用的?”
我滿麵生疑,他見我如此便笑了笑接著道:“那是治國之學。當今之世,選才講究門第出身,選拔官吏或憑借舉薦,或通過買賣,如若出身貧寒之家想入仕途卻是極難。而你曹阿瞞則不同,你是三公之後且家道殷實,無論是薦是買,為官對你而言都是唾手可得。學問教給你,才有可能讓我的學問得以施展。為師雖學富五車,可終難躋身仕途一展抱負。為何,門第所致。”
我不服道:“那你也可以裝作相中了那扮我的小孩,讓我以書童身份旁聽,何必打擊於他。”
許紹道:“我素來善於相麵,那孩子心智不下於你。可惜生錯了啊!他那般年歲,手上已有老繭。這是長期勞作所致,因此為師斷定其必是你家中仆從。一個人心智高又習得曠世的學問,卻不能施展。他上難以治國安邦,下又不甘種田務工。這對一個人來說是多麽殘忍啊。況且孔子對貧賤之人也隻授之禮樂,讓其依仗謀個生計便好。教一個人其所在平台不能觸及的東西,那對一個人是有害處的。”
我又道:“照先生這麽說,我曹家宗族中子弟。皆可為官。老師為什麽隻挑了九個人呢?就沒什麽私心嗎?”
許紹笑道:“私心嗎,自然是有的。人多了我也教不過來啊。我是先生,不是牛馬嘛。不過對我來說,既然教了,就要盡量讓其成才,你們這九人資質好於其餘眾人。若不提前挑選好的,到時候教不出來豈不是壞了我的名聲。至於你說我對你好於眾人,那倒不是因為你父親,每個人的才能不一樣,我都會因材施教,也許你尚不知自己有和特別,但打我見你第一麵便很清楚,這些人當中唯獨你是最能承我所學,匡扶天下之人。孔子說的有教無類那也隻是範圍,就連夫子不也是有喜歡的和不喜歡的弟子不是嗎?”
聽完先生話,我心中甚是慚愧,但也竊竊有喜,畢竟能得到先生的讚揚是極不容易的。以前我對人對事隻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人世間的事情並不是那麽好分辨的,世間的好壞利弊也是可以相互轉換的。一個人的忠奸好壞你也不可能一眼看出來。許紹這個人雖然一臉的世故圓滑之相,但治學卻相當真誠嚴謹且有擔當。這讓年少而有求知欲我對其越發佩服起來。隨著師徒之間的釋然,我的求學之心越發濃烈。
桓帝延熹九年,影響桓靈兩代的第一次黨錮之爭爆發。而我的祖父就牽扯其中。這是一場士大夫與宦官集團的權利角逐。而向來關心實事並以當下之事為我們剖析的許劭便以這次事件作為今日我們課上的議題。
許劭道:“弟子們,最近朝廷中發生了一件大事,你們當中有誰能給大家說說清楚嗎。”
“先生,我知道,我知道”向來不學無術卻及愛留意小道消息的曹洪道。
許劭道:“子廉啊,你平日雖不用心讀書,然對國事卻大為留意,也算可教,那你倒說說看。”
這曹洪向來不愛讀書,但一聽到有天下大亂的事情就尤為激動,他做了個極其誇張笑臉站起身一隻腳踩到桌子道:“諸位有所不知,前一陣不知道什麽地方的一個小官叫做成瑨的,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了。殺了咱老祖曹騰大人的心腹。雖說這被殺的張奎是因犯了殺人的罪名,可誰都知道這小子是在替咱老祖辦事啊,而且皇上已然大赦天下,張奎該當輕罰啊。可這成瑨偏是當耳邊風,為了樹立自己的民望愣是往咱老祖臉上扣屎盆。”
學生們被曹洪逗的大笑,許劭強忍住笑道:“子廉,注意斯文,把腳放下去。”
曹洪做了個抱歉的表情收回腳站直身板,可臉上依然眉飛色舞手舞足蹈的接著道:“咱老祖能答應嗎?能嗎?那當然不能啊!於是乎給定了個違逆皇命的罪名把這成瑨給辦了,現在大牢裏蹲著呢。這事情本該到此為止啊,結果您猜怎麽著,這屁大點子事兒卻把老太尉陳蕃又給驚動了。陳蕃這老東西,本來就愛整天把忠君愛民掛嘴上。遇到這號子事兒,他能放過?為了收攬民心非是要給成瑨這夥子人說情,說他們是依法辦事,還說咱老祖這幫人是閹黨是什麽趙高中行說,說這天下不能大治就是因為咱老祖這幫人。還搞了個什麽萬民書,要求皇上以後把事情都交給他們管,把咱老祖這幫人給罷了。說是皇上不這麽做,就矢了民心了,這國家就要完蛋了。”
底下的曹氏學子們亂哄哄的罵道:
“這陳蕃真不是個東西。”
“大奸似忠說的就是這號人,把咱大漢當自己家的了!”
曹洪見大夥議論的風頭蓋過了自己,於是眼珠子一轉表情一變,原本還興高采烈的曹洪忽然臉哭喪起來喊道:“咱們的好日子到頭啦!嗚嗚嗚嗚。。。”
這一嗓子哭甚是古怪,原本吵雜的課室竟然被他嚇得安靜下來。曹洪見自己又主導了局麵興奮的喊道:“大夥說說,要是真讓這陳蕃把事辦成了,把咱們老祖罷了,咱們這幫人還怎麽活?到時候東街要飯都沒人搭理你!”
他此時表情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當真是古怪到了極點。雖然說的是本該傷心之事,卻竟意外的惹得哄堂大笑。
就連先生也沒忍住笑罵道:“成何體統,子廉,注意儀態。趕緊坐下吧,休要耍寶。這般嘩眾取寵,哪有個儒雅之士的樣子。”
曹洪忍笑坐下後許劭接著道:“子廉舉止輕浮,但事說的大體是不錯。弟子們,那麽你們想一想。皇上會采取陳蕃的建議還是不會?大家思考一下,也可以討論一下,一會兒都說一說自己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