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剝床以辨,放逐孝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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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宮中傳出消息,姪妃上吊自盡在自己寢宮院內的杏樹上,手中死死的攥著一塊石板和骨製環佩。宮中所有人都為之一震。
武丁得知消息,似乎並不吃驚,看了一眼宮人送來的石板和環佩後,似乎明白了一切,沉默良久,隻是冷冷地吩咐以正妃之儀下葬,妄議此事者給姪妃殉葬。
杞妃則是一頭霧水,昨晚見不到大王,她回去思前想後,既然攔不住,隻有等她們跑了,日後再找機會稟報。今晨怎麽就突然自己死了呢?想了很多,也沒想明白,但是她知道這中間肯定有蹊蹺。隨即傳喚蔓娥,想讓她去打聽一下具體情況,可是不管她怎麽喊,蔓娥也不答應。
其他仆人聽見,趕忙跑進屋內回稟:“蔓娥阿姊昨晚出去,到現在都沒回來,杞妃有何吩咐讓奴婢去辦吧。”
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她有氣無力的對仆人說:“沒事兒,你忙你的去吧!”
她雖然一心邀寵,可畢竟也是個聰明人,瞬間想明白了一切。至於姪妃是自盡還是他殺都已經不重要了,能在這後宮之中悄無聲息的讓一個人死,一個人消失,還能有誰能辦到?這麽多年自己一味爭寵,換來的確實無盡的冷漠和嫌棄......杞妃頓時心如死灰。
自此宮中再也不見杞妃出過寢宮大門。
瑉玖聽說姪妃上吊,陷入無盡的自責中。他原本以為,隻要設法不讓兩個人私奔且不在見麵,就可以保護所有人。可現在呢?他不明白姪妃為什麽選擇這種方式,明明可以好好活著,為什麽要選擇死呢?......做為狐狸,他真的怎麽想也不明白。
過了幾天,姪妃的喪事被草草操辦,為數不多的幾個殉葬人裏,瑉玖看到蔓娥和葛犬的身影,他們都被反手綁著,嘴巴被人縫住,傷口還在滴血......
一天早朝過後,武丁留下瑉玖,隻有君臣二人來到偏殿。武丁吩咐宮人準備酒菜,酒菜擺好,宮人退出殿外。君臣二人席地而坐,瑉玖默不作聲。
還是武丁先打破沉默:“愛卿,為何不早些告訴我實情?”
“......”瑉玖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問弄得不知所措。
“那日你告訴我太史令曾見到姪妃與一男子趁夜悄悄進入後花園,後來本王派人暗中調查,已知整件事的始末......”
瑉玖聽聞,心中思索著想必大王已經知道他有意放走梅浩的事了。但他不想解釋,因為再做任何解釋都沒有用了,直覺告訴他,梅浩很可能也已經死了。
“那個派去調查的人也已經死了!不會再有人知道這事兒了!”
......
“大王,就像那日稟告大王此消息時一樣,小臣今日仍然不知當說什麽。小臣乃是巫族,不甚理解人世間的情愛。原以為,梅浩、姪妃真心相愛,成全即可,大王也並不缺這麽一個不得寵的妃子不是嗎?”
“你是巫族,你可以不懂,可這畢竟是本王的家事,你起碼應該讓本王知道實情吧?你最清楚,姪妃隻是因聯姻結盟而來,我們並沒有感情可言,她要走,本王不會為難她。可你為何不與本王商量擅自做主?你可知道,萬一此事傳出去,本王顏麵何存?還不被那些諸侯笑掉大牙?”
“小臣思慮不周,請大王責罰!”
“責罰就免了,本王知道你也是好心,想放他們一條生路。可是,這事兒絕對不能外傳。還有那杞妃,今後絕對不能離開寢宮半步。”
“杞妃並無惡意,隻是一心想要大王恩寵而已,並無其他過錯啊!”
“她幾次挑唆己兒傳話,借以幫她達到目的,這還不是錯?”
“......”瑉玖現在隻求大王別再動殺念,處死杞妃。其他的也不好說什麽了,一切隨他處置,隻要消了氣就好了。
“這個己兒,糊裏糊塗被人利用,竟渾然不知。是時候放出去曆練一下了。”
“小王單純且孝順,所做都是為大王著想,偶爾犯糊塗應當給予理解。大王此時將他放逐,恐會傷害父子之情,還請大王三思啊!何況小王尚年幼,出去恐怕受不了民間疾苦啊!”
“當年我出宮的時候也就他這般大小,我都受得,他怎麽就受不得啦?”
瑉玖無言以對,忍了半晌才說:“大王何不再給他一次機會,小臣願意親自教他,定能讓他分清黑白,明白人心叵測。”
“不用了,最好的學習就是獨自經曆一些事情,在磨難中成長。其實本王也有些舍不得,可是他將來是要繼續完成中興大商的偉業的,怎麽可以在本王的羽翼下成長?他應該有屬於自己的光芒!若繼續待在後宮,不僅不會長大,隻會過早的卷入後宮紛爭,遲早被人教壞或被人利用。”
“......”瑉玖默然,他明白武丁對孝己將來的成就十分期待,畢竟他已經開始慢慢老去。
許久,武丁突然又說:“明日,找幾個宮內侍從,悄悄把姪妃的寢宮拆了,本王不想再看見它。”
“諾!”瑉玖嘴上領命,心裏卻想:何至於此?愛一個人、討厭一個人真的可讓人失去理智、行為偏激麽?
姪妃的寢宮,還是先帝小乙留下的老宅,仍是土牆茅頂,本就破舊,拆起來並不費事。看著內侍們一點點拆除院牆,瑉玖暗自揣摩著大王的心意。
此事確實不利於再向前發展。如果姪妃、梅浩二人真跑了,杞妃一定會找機會告密邀寵,到時候翻出這事兒來,大王顏麵掛不住。自己仍是欺瞞大王之罪。那幾個相關的人,還是一個也跑不了。事情到此結束,或許才是最好的結果。唯有祝願姪妃與梅浩能在黃泉路上相遇,在地下做一對癡情鬼。瑉玖感歎大王絕情之餘也佩服他當機立斷的魄力。
這時內侍從屋裏把姪妃的床榻抬到院子裏,一點一點拆除,瑉玖呆呆的看著。
他們先從床腿部位開始拆,把整個床腿都砸爛了,然後又開始剝落床頭,直至整個床頭都剝落,就這樣一錘一錘,都砸成小木塊兒。最後豎起中間的床板,劈裏啪啦幾下就給拆散了,木板、木塊散落一地。
想起姪妃初到之時,這裏也曾熱鬧非凡,宮人魚貫而入,紛紛討好,都希望這位新主子能得到大王的寵愛,自己也能跟著沾光。可實際上......新婚後沒幾天,姪妃不僅沒有得寵,他們想象中的碩果還沒吃到,大王就架著鑾駕離開,再也沒來過,姪妃就這樣獨自一人熬過了十多年,從一個花季少女,變成半老徐娘。
此刻,就剩下這一群內侍在這裏拆房子,連屋頂的茅草都沒剩下幾根,全被象車拉出宮城。一座小而別致的院落,僅用大半天功夫,就夷為平地,就像它從未存在過,姪妃也從未來過......
翌日早朝,武丁宣詔:儲君年幼,需要曆練,即刻出宮,不準攜帶奴仆,隻身前往北海圜土勞作。
眾臣不解,如今小王已經長大,開始懂一些政事,偶爾還能與之商議一些要事。怎麽今日突然宣布將小王放置於外。有人惋惜,有人詫異,不免心生懷疑。但誰也不敢多問一句。
小王孝己自己更是想不通,自己每天親自照顧父王起居,不敢有半點懈怠。怎麽突然要讓自己出宮?事前也沒有打過招呼。他以為是昨日晚間進門看見父王與王後相擁於榻上之事,惹得王後不高興,在父王麵前說他壞話了。
最想不通的還是薑妃,她膝下無子,自婦妌死後,一直是她在撫養照顧孝己,視如己出。這麽多年,母子感情深厚,這突然說走就走,實在讓她承受不了。她求大王,求王後,求瑉玖,求傅說......可是都沒用,武丁執意要讓孝己出宮曆練。薑妃無奈,隻能眼睜睜看著兒子獨自出宮,哭成淚人。
一個國之儲君,一位尚未及笄的半大孩童,獨自徒步前往北海圜土之城,包袱裏隻有一些硬得像石頭一般的饢餅和銅貝十朋,就這還是薑妃拿自己僅有的一點首飾換來的。
茫茫原野之上,前後十裏荒無人煙,小王孝己艱難的邁著已經被葛屨磨破而化膿的雙腳,一點一點的向前走著,身後不遠處跟著一隻許久沒有進食的獨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