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複以自知,重燃鬥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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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孝己出宮後不久,武丁啟用一批沒落王族,說是分擔傅說繁重的工作,其中有一個是告方侯,朝中稱之為侯告,年近三十,算得上一個有勇有謀的賢良之人,很得武丁信任。
    此時,武丁中興大商的夢想再次燃起,揮之不去,反複在腦海中縈繞。他想在自己尚未老去之前,趁著出入無疾之時,解決掉羌方、鬼方等國對大商的威脅。經常與誌同道合的一眾大臣和剛啟用的王族反複商議,每隔七天就在偏殿中的山河輿圖前聚會,專門商討出兵計劃。
    後來,他索性把自己獨自關在偏殿內,閉門不出。不久,武丁宣布:限製人們旅行北方,禁止北上的商隊出行,自己也不再出遊視察。
    他慶幸自己沒有在安逸中享受太久,在中興大商的道路上沒有偏離太遠,就能回歸正途。如今年過四十,大商國力正盛,正是一舉實現祖輩先王夙願的最好時機。作為帝王,唯有修身養德,施展帝王之術才是正道。
    還要停止一切與此無關的瑣事,專心向下親近具備仁德的人,挖掘人才助其完成大業。
    在偏殿的那些天,武丁回憶了自己屢次犯錯誤卻又能屢次改正過錯、複歸正道的經曆。又想起當年初登大位時,自己走在中間,周圍跟隨一起前行的那些人,竟獨度自有自己還記得當年的誓言。瑉玖仁慈,不忍百姓征戰受苦;傅說年紀漸長,已有些力不從心;婦妌、甘相已死;子禽、徐威安於現狀,已經許久沒有聽到他們對外用兵,譚兵、馬青鬆尚未經曆過滅國大戰。
    如今必須不斷的敦促自己繼續前行,絕不能在安逸中喪失鬥誌。
    一定要時刻提醒自己從迷茫中燃起鬥誌,就算前麵有災禍,王師也一定要北上西進,大敗羌、鬼,生擒羌、鬼國主,哪怕十年都不能克敵製勝,也絕不後悔。
    人一旦有了鬥誌,做事也變得雷厲風行。
    武丁當即命大司馬婦好抓緊訓練象兵,任命侯告為右師長訓練剛剛組建的新軍;並親自督辦兵器鑄造、糧草籌備。
    經過這件事,瑉玖則許久沒有上朝,稱病在家。
    一天瑉玖出門到郊外采集蓍草,看見傅說在河邊釣魚,很清閑的樣子。便上前詢問:“首輔大人今日怎麽不忙?有空來此垂綸?”
    “哦,是太卜大人啊,老夫哪裏還有什麽可忙的?大王新政,給我們幾個老臣都各自配了好幾名輔臣,諸事由他們去做,我們自然清閑。老啦......也跑不動啦......釣釣魚也挺好啊!”
    瑉玖聽聞,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大王冊封婦好為大祭司,也可能隻是因為不再像以前那樣信任自己。念頭閃過卻不敢多想,趕忙又與傅說閑聊。眼看日頭將至中天,瑉玖捆好蓍草,告別傅說往回走。
    殷都大街上依舊人聲鼎沸,叫賣之聲絡繹不絕。瑉玖無暇顧及,徑直往前走著,突然背前麵的呼叫聲打斷思緒。就見前方街角一群孩童圍做一圈兒,七嘴八舌似是嘲笑,又似尖叫。瑉玖好奇,向那群孩童走去,看到他們圍著一人,此人被砍去雙臂雙腿,傷口處有明顯的烙印,應該是怕他死了,及時止血所致。整個人形似冬瓜,還被剃光頭發,割去了鼻子、耳朵,剜掉雙眼,趴在地上痛苦地蠕動。
    瑉玖心中一驚,趕忙上前扒開幾名孩童,再仔細觀瞧,之間那人赤身裸體,被割掉生殖器,嘴裏發出嗚嗚嚶嚶的聲音,舌頭也被割去,連牙齒都被拔光。
    這一幕讓他不知所措。正在這時,旁邊有人走來,驅趕了那群孩童,在瑉玖麵前拱手作揖,說道:“太卜大人今日有幸來此,還請賞臉到吾酒舍中小酌幾斛。”
    瑉玖抬頭見是旁邊酒舍的店主,也還禮回道:“多謝店主美意,今日不便,改日再來吧!”
    這邊二人對話,一個邀請,一個推辭。地上趴著的那個“冬瓜”突然異常躁動,瘋狂地扭動著身子、脖子,張大嘴巴,啊—呃—啊叫個不停。
    店主見狀嘲笑:“咦,真沒想到,耳朵都割了,聽力還在啊?還知道旁邊有人說話咧!”
    瑉玖納悶,這人好像是在衝著自己叫喚,再仔細看他的麵容,心中已猜到七八分。一股悔意,從腳底到頭頂,從湧泉至百會,在瑉玖心中躥騰。他知道這“冬瓜”便是梅浩......他應該是聽出自己的聲音了,故而如此激動。他那叫聲,或許是在詛咒自己。
    原以為他死了,可沒曾想大王真的對他“六刑”加身,還棄之鬧事。瑉玖萬分痛苦、懊悔不已,那日真不該就那樣放他獨自離去,責怪自己,哪怕是再多留心一絲一毫,也能發現後麵還有人跟蹤......如今說什麽都遲了。
    推掉店主的邀請,瑉玖三步並做兩步,快速逃離。在梅浩麵前,他一刻也待不下去,回到自己府中,緊鎖房門,呆呆地坐在榻上。他怎麽也想不到,女媧娘娘讓自己輔佐的玄鳥後人,竟是這樣鐵石心腸、暴虐凶殘的一個人。這還是他之前認識的那個禮賢下士,為國事廢寢忘食的大王嗎?還是那個兩任王後去世都痛哭良久的好丈夫嗎?還是那個對朋友推心置腹、披肝瀝膽的武丁嗎?
    想著想著,竟失聲痛哭起來。
    他想救他。他想還他一幅完整的軀體,然後親自將他送到易國藏匿起來,讓他安心度過此生。
    夜裏,天下起小雨,殷都的大街小巷都安靜了下來,淅淅瀝瀝的雨滴打在樹葉上唰唰作響。
    瑉玖沒有撐傘,任憑雨水打濕全身,步履沉重的走到那個街角。看見那個“冬瓜”躺在角落裏,張嘴接著雨水,一口一口的吞咽著。他不想死......
    瑉玖一言不發,背起他就往城外走去。那人在他背上不停扭動,幾次都差點從瑉玖背上掉落。恐懼、憤怒,懊悔、自責縈繞著兩個人,不論雨水怎麽衝洗,都洗刷不掉。
    來到城邊一處破敗的荒宅內,瑉玖輕輕地把梅浩放在地上。哽咽地說:“對不起,百夫長,都是我害了你......”
    梅浩又開始瘋狂扭動,嘴裏啊—呃—啊—呃大聲叫著,許久不能平靜。
    瑉玖知道他想說話,雙手輕輕抱住梅浩的頭,元神進入梅浩的大腦之內,隻能用些法力與他交流。
    梅浩也感覺到自己腦中,似是有人呼喊他的名字,身子安靜下來,靜靜地感受著腦海中的聲音。
    “百夫長,我便是那日宮城北牆外的女仆,是我擔心你與姪妃出逃恐遭不測,故意騙你離開的。原本以為那樣做,你和姪妃都不會死,可不曾想卻把你害成這個樣子。”
    “為什麽?為什麽你要害我?”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本是想救你們的,可......”
    “姪兒是不是死了?還有誰死了”
    “知道這事兒的人隻有我還活著,杞妃被軟禁,其他人都死了,就連抓你們的人也都死了。”
    ......
    二人神交許久,瑉玖終於解釋清楚了他那麽做的原因,梅浩也把被抓的經過原原本本講了一遍。最後梅浩請求瑉玖立刻殺了他,他要去黃泉路上追趕他的姪兒。
    瑉玖勸他不要求死,等他去尋找方法讓他重新擁有身軀,可是梅浩拒絕了,態度很堅決。瑉玖隻好悻悻先回去。
    次日朝後,瑉玖再來到荒宅內時,梅浩已經斷氣。屍體趴在地上,嘴裏叼著一根樹枝,在落滿灰塵的地上隱約有幾個字:來生,不再為人。
    瑉玖痛哭許久。然後抱來一堆幹草,施法點著屍體。擦去地上的字跡,看著梅浩的屍體化為灰燼才默默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