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劍，直麵千軍萬馬。
    如墨般漆黑，如秋般肅殺。
    蘇言又想起那天月夜，白莯與他講的李青風老爺子的故事，一人一劍，於汜水斬屍六千，退屍潮軍千裏。
    確實很帥氣，但是也會很痛吧？
    蘇言持劍，高高地躍起，這幅身軀的性能十分卓絕，渾身上下滿溢著力量。劈斬。蘇言並不會耍劍，畢竟短暫地醒來後也無人教過他，他僅憑借著自己的本能做出了最簡單的動作，跳起然後重重地劈下。
    手中的劍一定是一把絕世的寶劍，凜冽的劍氣順著劍刃一並劃破長空。
    撕裂的聲音，以及漆黑的血液。
    “吼！！”
    邪魔似乎並不會發聲，他們驅使著身下的猛獸發出咆哮，以彰顯他們此時的憤怒之情。
    眨眼間，七八把長戟閃著幽冷的光刺向了蘇言。
    為什麽會站出來呢？會很痛的吧？會死的吧？但是身體好像不受控製，靈魂也不受掌控。
    鋒銳的寶劍在空中劃出絢麗的弧度，劍身與長戟碰撞，間或火花四濺，但那劍一定是天下有名的寶劍，邪魔的製式長戟根本無法攻破那劍。蘇言手腕輕轉，劍刃斬斷戟身，劍尖吐露寒光。
    七八個邪魔化作塵煙，消弭於天地之間。
    我是誰？我是蘇言。
    蘇言是誰？
    又是大刀落下，這次約莫有十數把，刀勢沉重，壓地蘇言幾乎陷落進腳下的沙地。
    真是一把好劍，真是一幅好身軀。
    蘇言雙臂緊繃，青筋畢現，直頂著千鈞之力向上，劍身無恙，刀身盡裂。劍舌吐信，再一次奪取數十個邪魔的性命。
    蘇言是誰？
    是一個沒有記憶，沒有過去的人。
    “吼！！！”
    邪魔將領見接連折損了數十兵卒，三隻紅眼中射出駭人的光芒，他的四隻手臂在空中狂舞，催促著身後的兒郎去拿下麵前的人類。
    這一次，是刀與戟的合攻，是百人之合圍。
    百人圍一人，多麽壯觀的景象。
    數十把大刀不留餘力地砍下，數十柄長戟穿過邪魔手足的軀體隻為刺殺蘇言。
    劍，是絕世的劍；身軀，是有著萬夫不當之勇的身軀，可惜蘇言不會使劍，蘇言也不會武功。
    “噗。”
    是長戟刺進身體的聲音。
    確實好痛。沒有記憶，沒有過去的人為什麽會站在這裏？蘇言為什麽會站在這裏？
    拯救嗎？拯救誰？
    為什麽要拯救？
    蘇言的嘴角溢出鮮血，但對這幅軀體來說，隻是輕傷。蘇言握住那刺進身體的長戟，左腳邁出，右手持劍向前砍去，再邁出右腳，右手握劍向前刺去，左腳，右腳……
    血濺沙土，留下清晰的痕。
    蘇言直握著那柄長戟行了數十步，而後掄起戟身，連帶著持戟的邪魔掃了一個大大的圓。
    百位邪魔皆作煙塵。
    “那是瘋子嗎？還是傻子？”早已趕到城樓的富態男子望著樓下的蘇言，掐住身旁瘦高個的脖子問道。
    瘦高個憋紅了臉，口中隻能發出“嗚嗚”的聲響。
    “本官不論他是瘋子，還是傻子，他一定會死。但本官不能死，你明白嗎？明白嗎？！”
    富態男子的眼睛通紅，神情癲狂。
    “明……白。”
    “等他死了，你再去談和。一個聖女不夠，那就十個，百個！”
    拯救誰？
    一個素不相識的女孩？
    可是如果這個女孩活下來，那些百姓會死嗎？他們該死嗎？
    蘇言拔出了留在體內的長戟，向邪魔軍跑了過去。
    “他在進攻？”喘過氣的瘦高個看著蘇言的身影，不敢置信的驚呼道。
    富態男子吼道：“他在送死。”
    是的，確像是在送死。一個人，如何贏得過千軍萬馬？可以的，沒有倒下之前，就可以。
    蘇言衝進了邪魔的軍陣之中，劍舞開始了。
    劍刃橫掃，劍尖輕刺，劍氣護身，劍鋒開路。邪魔在劍下飲恨，化作天穹的浮塵；鮮血自身上湧出，變作大地的紅泉。
    沒有人該死，縱使那些百姓心靈醜惡，縱然那些百姓愚昧混沌，他們也不該死。
    可是，他們不該死，那個最最無辜的女孩就該死嗎？
    所以我該救誰？蘇言該救誰？
    萬戟穿心。
    邪魔將領的眼中射出驚人的光，他手中的畫戟狠狠地穿透了蘇言的身軀，幽冷的畫戟浸染熱血，一滴一滴落進了黃沙之中。
    “他終於死了。”富態男子平靜了下來，他擦了一下額頭上的冷汗，方才他想到了一件十分恐怖的事情。
    若是城下的那個男子真的殺退了邪魔大軍，那無涯城的秘密便守不住了，介時他一定會死，不止他，他的兒子，老子，老娘全都會沒命。
    “幸好，他死了。”
    “大人，起風了。”瘦高個沒有聽清富態男子說了什麽，他捂了捂頭頂的帽子，望著遠處彌漫的黃沙，天空中消散的黑霧，也沒頭沒腦地說了一句。
    蘇言抬起握劍的右手，劍尖指著邪魔將領，露出了今日第二次笑容。
    他想明白了。
    “我要救所有人。”他輕聲說道。
    “隻要滅了你們全部，我就能救所有人。”他又說道。
    這就是蘇言，這便是蘇言。
    靈氣在蘇言周身流動，他感受到了，他感受到了天地間湧動的靈氣，溫暖，清澈。
    潔白的光芒在劍上凝聚，自拿起這把劍，蘇言第一次好好地看它，原來它有名字。
    它叫“卻魔”。
    執劍望無涯，除卻天下魔。
    靈氣以蘇言的身軀為媒介，從天地間不斷地湧進卻魔劍中，卻魔的劍身綻放出耀眼的光芒，邪魔將領被那光直接刺瞎了三眼。
    蘇言緩緩地將紮進軀體中的利刃盡數拔出，而後撐著卻魔劍，站起身來。
    他將卻魔舉過頭頂，奪目的白光甚至掩蓋住了大日的輝煌，似是駕輕就熟，又似是刻於靈魂深處的咒語，蘇言輕聲念道：“我願舍棄此身一切，過去未來，血肉記憶。請天地助我。”
    起風了，狂風呼嘯，是天地間浩大的靈氣潮水，這潮水浩浩湯湯地湧進蘇言體內再灌入卻魔劍中。
    此刻，卻魔劍成了這片區域唯一的光。
    我不會使劍啊，真可惜。
    握著劍的蘇言忽地想起自己確實完全不會使劍，他微笑著歎了口氣，而後做了一個最最簡單的動作——下劈。
    卻魔大抵是有靈的，盛大的劍氣脫於劍，被天地間的靈氣指引，向四麵八方席卷，光芒所到之處，邪魔無一幸免，連浮塵都未能夠變作，便被抹去了痕跡。
    劍氣漩渦的中心處則無比的安靜，蘇言斬出那一劍後便脫力昏死在了黃沙之中。
    同樣安靜的是無涯城樓，富態男子與瘦高個難以置信地望著城下，他們被那驚天一劍嚇丟了神。
    著紅衣的女孩則側跪在城樓之上，望著天地間溫柔的白光，流著無聲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