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言沒有參與到這場離譜的請願會裏，他和那位賣麵的老人在一旁的角落裏全程觀摩，看完了這一場聲勢浩大的“自救”儀式。
    直到年輕女孩出門之前，蘇言有數次想衝到眾人麵前，去喝止他們，他們在綁架那個女孩，蘇言從靈魂裏感到痛苦。
    但賣麵的老人同樣數次阻止了他，老人知道如若放任蘇言前去，那些跪在地上看似無力的百姓會在一瞬之間化作世間最凶惡的豺狼，將蘇言撕碎，食盡。
    直到女孩出現，傳說中的聖女，她和跪在地上的饑瘦百姓們並無二致，她同樣的單薄，同樣的虛弱，她同樣是要被拯救的一方。她本不該站在那裏，她本不是什麽高高在上的救世主。
    蘇言在等，他在等那個女孩否認。
    但是，沒有。
    女孩承認了，她承認了自己聖女的身份。
    “這是她自己的選擇。”賣麵的老人歎息道。
    “她會沒事的，對嗎？”蘇言問道。
    賣麵的老人看了一眼蘇言，又說道：“那是她的選擇。”
    翌日。
    “邪魔來了！”
    淒厲的嘶吼聲鬧醒了無涯城的清晨，城樓之上，一名銀甲武士擂起了戰鼓。
    城樓之下，邪魔站成規整的方陣，黑壓壓的一眼望不見盡頭。
    銀甲武士擂鼓的手微微顫抖，他不敢俯身去看，他害怕看一眼就會失掉所有勇氣，他緊閉著雙眼，心中渴念著：聖女大人。
    年輕的女孩在人們的簇擁下緩步走上了城樓。
    今天的她，著一襲盛裝。
    一襲紅衣。
    城樓下的百姓們注視著她，眼神中流露出火熱的光，一如女孩的紅衣，他們此刻的心情，熱烈激蕩。
    聖女！聖女！
    他們狂熱地看著緩步走上城樓的那道身影，他們看見的不是女孩，而是自己躍動的生命。女孩的一襲紅衣是他們流動的血液，是他們鮮活的生命力。
    啊！聖女！
    他們在心底呐喊，他們嘶叫。
    他們熱切地，急迫地想要看見，看見女孩站到邪魔麵前，看見邪魔大軍退去，看見自己活了下來。
    聖女啊，走快一點，再走快一點！
    年輕的女孩一步一步，走得很慢。不知為何，她總感覺每走一步，自己的生命就消逝一點。
    不會的，我是聖女啊，我在拯救大家。
    她這樣勸慰著自己，但是下意識的，她減緩了登樓的速度。
    今天很安靜，城樓上的風很溫暖。
    溫和的風拂過女孩的麵頰，她感到很舒適。她覺得自己已經做好了所有的準備，我是聖女，我將拯救大家。
    但是，當她站到萬千邪魔麵前時，她發現並不是。
    她望著幾乎淹沒天地的黑色潮流，害怕地全身都在發抖。風不再溫和，她嗅見了風中的血腥味。
    那是比她的紅衣還要紅上數分的味道。她想要退卻。
    可是她的身後，百姓們的呐喊聲響起來了，他們喊道：
    “聖女大人天威！”
    天威？不，你們看我啊，看我啊，我明明在害怕的發抖，我不是聖女，我不是聖女……
    我和你們一樣，一樣……
    但是，沒有人會聽見。
    風還在吹，她好像在風中聽見了邪魔猖狂的笑聲。你們為什麽在笑啊？我可是聖女啊，你們不該害怕我怕的發抖嗎？你們不是該一見我就退避三舍嗎？可是你們為什麽會在笑啊？
    請你們現在就轉身，好不好？請你們現在就離開，可不可以？
    “聖女大人，請啟玉言，為我等驅魔。”
    他在說什麽？
    他要我說什麽？
    我該說什麽？我要說什麽？
    年輕的女孩，穿著紅衣的女孩僵硬地轉過腦袋，銀甲反射的光刺激地她想要流淚，她又轉過去看那烏泱泱的邪魔大軍，她害怕地流下了淚水。
    百姓們看見她流淚，又興奮地漲紅了臉，他們心想：那是聖女的淚水，那是驅魔的淚水，那淚水一定能夠驅趕走邪魔。
    邪魔退去！
    邪魔退去！
    淚落下了城樓。
    已經夠了。
    劍光越過了城樓。
    看見女孩落淚的刹那，蘇言動了。他在移動的過程中想起桃林中對徐小年許下的承諾。
    他說：我來拯救。
    現在，他要來拯救了。
    流淚的，害怕的女孩開口了，她說：“救救我。”
    蘇言笑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笑，但他知道，他現在感到無比的暢快。
    這幅軀體，一定可以做到些什麽。
    蘇言右手持劍，站到了萬千邪魔麵前。
    “怎麽回事？！”遠處富態男子猛地一拍身下的座椅，厲聲喝問道身旁的瘦高個。
    “好像是有個人？”
    “本官不是問你這個，本官現在在問你，為什麽邪魔大軍看到聖女沒有退？”
    “這個，這個……”
    富態男子看到瘦高個支支吾吾的模樣，抬腿便是一腳，他大聲吼道：“今日要是邪魔不退，本官先要你的狗命！”
    “平日裏跟本官趾高氣昂的，那是看你還有些作用，本官大度，不與你計較，今日若邪魔破城，本官第一個砍了你的腦袋！”
    城中的人落入了焦狂，城外的蘇言反倒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平靜。
    他淡漠地望著麵前的所謂邪魔大軍，尚有時間仔細打量了一番，三隻紅眼，無嘴耳鼻，有四隻手臂，確與人類長相不同。
    “吼！”
    軍陣最前沿的邪魔將領驅使身下的不知名猛獸朝蘇言吼了一聲，一股冰冷而邪異的氣息順著吼聲湧來。
    蘇言持劍，下意識地向那氣息斬去。
    劍鳴聲後，邪異散去。
    邪魔將領見蘇言利劍劈下，三隻紅眼驟然亮起，四隻手臂齊齊舉起，猛地向下一揮。
    萬千邪魔動了。
    城內的百姓聽見了烈蹄聲，感受到了大地的轟鳴，他們死死地盯著城樓上的女孩，心中的火熱在轉瞬間化作了怨毒。
    你不是聖女嗎？你不該拯救我們嗎？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你沒有拯救我們？
    為什麽！
    再下一瞬，他們的怨毒變作了恐懼，他們害怕地四向逃散，熱鬧的城樓下響起了慘烈的叫聲，是他們在逃跑中踩殺了他人，但他們並不在意，隻踩地更加狠厲。
    快跑，快跑。
    我不能死在這兒，我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