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年少夢想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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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元出嫁了,劉秀似乎一下就長大了。
劉秀以前喜歡種植,隻是覺得有趣,現在才知道這是承擔一家人生活的手段。劉秀可以不想大哥心中的理想,但他必須想一家人的生活。劉秀學會了耕作,也學會了安排一家人的耕作。劉秀喜歡農事,喜歡農作物在自己的勞動下從種子變成糧食的神奇。對於習武,劉縯要求嚴格,劉秀也不敢落下,每日勤練不輟。但他更喜歡讀書,練武能使自己身體強健,可以更好地進行勞作,而讀書能使自己擁有比土地更遼闊的天地,讓年少的心在現實與夢想的轉換中得到足夠的快樂。
幾年間,劉秀已經成為了種田的好把式。
天風三年(公元16年),難得迎來一個好年景。
劉秀坐在田坎上,看著一地金黃的稻穗,心中充滿了由衷的快樂。經過一個春夏的辛勤勞作,終於到了快要收獲的季節,想起二姐曾給自己講過,自己出生那一年,因為父親治縣內出現一株九穗的稻穀,稻穗佳為秀,所以給自己取名叫劉秀。也許在父親的心裏,原本就希望自己像一株穀穗飽滿的禾苗,帶給家人希望,帶給生活希望。劉秀相信自己一定能經營好一方土地,即使世道艱難,也能撐起一個家族的明天。
遠方,山川遼闊……
無盡的天地縱橫著年少無邊的理想,親人間的愛是永不冰冷的力量。善良、堅韌和希望一直在劉秀心中成長,劉秀不再是父親去世時偷偷哭泣的孩子,也不再是二姐出嫁後默默傷感的少年,有親人在心中,就永遠不會孤單。姐姐出嫁時,劉秀尚小,已不記得那時的情形,隻記得姐姐一身紅衣。但二姐出嫁時那一臉不舍與牽掛讓劉秀永遠不會忘懷,他要為二姐長大,要為一家人長大。
劉秀看向遠方,不知二姐現在新野好嗎?也不知姐姐怎樣了?
劉秀鼻子一酸,但他已經長大了,歲月與知識讓他成熟。劉秀對著稻田自嘲一笑,仿佛所有的稻穗都在看著自己。劉秀似乎看見姐姐那一身紅衣,還有二姐微笑的容顏和大哥堅定的目光……
現在的天下已是王莽的天下,與劉姓無關,不過對劉秀而言,一切並沒有什麽變化,家裏過去是怎樣,現在還是怎樣。每逢災年,不管是姓劉的還是姓王的,都一樣很艱難。但隻要這一片土地還在自己腳下,心中的希望就永遠不會被擊垮。
劉縯為了心中的理想,不僅無法顧及家裏,還要供養追隨他的人,外公樊重雖然富甲一方,但鄙視劉家不會經營家業,尤其怨恨劉縯不務正業,輕易不會給劉家一分錢。劉縯在困難的時候曾去求過樊重,樊重不僅沒有心動,還把劉縯訓斥一頓。劉縯滿臉怨氣地從外公家回來,他沒有告知母親,心中卻暗暗生恨,發誓一定要出人頭地,讓樊家人看到劉家的風光。
雖然家道敗落境遇狼狽,但劉縯從未失去心中的激情,也從未指望從土地裏刨食去實現理想。劉縯堅信自己的理想,一如手下的賓客們對劉縯的堅信。
劉縯對劉秀整日裏忙於田地很是不滿,劉秀不想與大哥分辨,隻是默默幹活,劉秀欽佩大哥的誌向,但並不能完全理解劉縯,甚至有時心中也有一絲怨氣和無奈,人世間還有比一家人安然生活更重要的理想嗎?
抬眼望去,整個白水村綠樹蔥蘢,原野金黃,和天空低浮的白雲交相輝映。遠處有的地方青黃相接,有的地方黃白交匯,有一種豐盛的氣勢。看微風下起伏的金黃色波浪,劉秀似乎看見了家裏堆著滿倉滿倉的糧食,不禁浮起了心馳神往的微笑。如果年年都像這一載的風調雨順,如果家裏再多點土地,如果大哥能幫著幹點活,劉家人哪裏還會為衣食發愁……
劉秀正自出神,忽聽有人遠遠喝道:“文叔,你不練功,又在幹什麽?”是劉縯的聲音。
劉秀回頭,見大哥正帶著一群賓客從前麵一座土山的樹林間轉出來,劉秀愣在原地,方才的浮想蕩然無存,低著頭,默不作聲。
劉嘉忙道:“大哥,文叔每天也練功的。”
眾賓客也跟著附和,“文叔聰明賢達……”大家知道劉秀為人謙虛好學,一直用自己的行為默默支撐著劉家,看劉縯一臉不滿,大家都擔心他又要訓斥劉秀。
劉縯停在劉秀的地邊,瞟了一眼地裏的莊稼,又轉臉掃視眾人,眼光犀利,像兩道利劍削過。眾人都停住腳步。
劉縯朗聲道:“什麽是聰明賢達?”
眾人不敢接話,劉嘉不安地看著劉縯,瘦削的臉上顯出緊張的神情。他知道劉縯一向對大家要求甚嚴,自己上次因為沒有及時練武還被踹了一腳。
劉縯又看向劉秀,劉秀溫和地看著劉縯,並不答話。
劉縯見劉秀默不作聲而又毫無愧意,心中不禁升起一團怒火,突然喝道:“文叔,你還知道你姓什麽嗎?”
劉秀略覺尷尬,衝大哥一笑,又向眾人微微一笑,並不答話。
劉縯更加生氣,“天下就要大變,你還整天守著田地,能有什麽出息?”
對於這個問題,劉秀早在心裏想過無數遍,“大哥,天下是要大變了,但土地不會變。”
“不變的東西你守著有什麽用!成就大業就必須尋求變化!”
“如果不變的東西都守不好,如何還能在變化中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劉縯一怔,沒想到劉秀如此自以為是,幾日不見,竟生出這些道理來了。劉縯怒道:“自古英雄無不追隨天下的風雲變化,你守好了土地又能怎樣?”
“不是人人都能成為英雄,如果沒有人守住土地,誰來成就英雄?”
劉縯一愣,隱約明白劉秀之心,現在劉家不正是這個年少的弟弟在努力支撐嗎。劉縯心中一動,怒氣盡消,指著劉秀身上破舊的衣衫大笑,“你們看,這像不像高祖當年喜歡種地的兄弟?”
劉縯一笑,整個人群一下輕鬆起來。大家跟著嘿嘿大笑,都明白劉縯之意。他把劉秀比作當年默默種地養家的劉仲,正是把自己看作四方流蕩成就大業的劉邦。這是劉縯的誌向,也是眾人所望。
劉秀淡然一笑,瘦削的身形依稀還是少年的形跡,隻是一臉平靜,讓人感覺有種純淨而溫雅的成熟氣度。劉縯一指,眾人這才注意到劉秀滿是泥土的衣衫。
劉縯對眾人笑道:“我小弟喜歡耕作,諸位如果將來能成大事,不要忘了提攜他。”
眾人看劉縯言笑隨和,不禁喜笑顏開,七嘴八舌,有人還撩開褲襟,對著一叢麥穗撒起尿來,一邊看劉縯臉色,一邊笑道:“我現在就幫著澆點水。”
劉秀見眾人放肆言笑,不禁滿臉通紅,心生憤懣,劉秀把手中鋤頭使勁往下杵了兩下,挺起身子,憤然道:“如果舞槍弄棒不能成就大業,還不如耕田種地安定四方。”
眾人停住笑,無不驚異地看著劉秀,這幾年總是天災人禍糧食歉收導致民變四起,如果無災無難,大家安分耕種,豈不就是天下太平。
劉秀心中已升起一股莫名豪氣,又道:“大丈夫生長於天地間,何須仰仗他人,你們若能夠建功立業,我亦能名垂青史。”
劉縯不以為然,大笑道:“耕田種地還想安定四方?名垂青史?”劉縯一笑,眾人便跟著說笑起來。
劉秀臉上沒有一絲笑,郎聲道:“自古以來,征戰天下的士兵不都是種田人?打仗糧草不都要靠種田人?沒有種田人,哪有什麽崇高理想,沒有種田人,哪有什麽安定四方!”
眾人一下啞口無言。劉秀所言不過是出於自己對土地的感情,但對眾人而言,這話何嚐不如真理一般。
劉縯心中一驚,暗想劉秀表麵文靜,心中竟自有一番天地,不覺暗喜。劉縯爽朗一笑,也不再說什麽,帶著眾人走了。
劉秀默默看著劉縯走遠,忽覺悵然,現在天下已經大變,大哥心懷遠大理想,又能怎樣呢?家裏那麽多人要吃飯,不能每一個人都懷抱理想卻放手不幹。劉家已經有了大哥這樣,自己就隻能守好這片田地,可守好這片田地,又能怎樣呢?想到母親身體一直不太好,劉秀對豐收的暢想頓覺索然無味,對大哥理想的欽佩也蕩然無存,劉秀撿起腳邊一塊石頭,狠狠地扔向遠方,隻覺萬千念想糾纏在一起,茫然無緒。
2-2
劉秀正覺悵然,忽聽有人大叫:“文叔,文叔。”聲音又快又急。
劉秀嚇了一跳,回頭看去,隻見一個瘦高的影子正飛快地跑過田坎,深一腳淺一腳,像大風中的稻草人左右搖擺,一張煞白的臉在明晃晃的陽光下時明時暗,兩邊的穀葉被撞得沙沙作響。來人是劉祉,汗珠隨著劉祉奔跑向兩邊滴落,遠遠就看見短小的衣襟已經汗濕一片,他似乎渾然不知。劉秀心裏一沉,一定是出什麽事了!
劉秀迎上去,遠遠問道:“巨伯,怎了啦?”劉祉字巨伯。
“劉騫被殺了!”劉騫是劉玄的弟弟,和劉秀年齡相仿。
劉秀“啊”了一聲,劉騫前兩日還來找劉秀,說想跟劉縯去做事。因為劉玄的父母當著眾人在劉縯麵前訓斥劉玄兄弟倆,說不許他們跟著有些人遊手好閑,有些人當然就是指劉縯。父母給了劉縯難堪,劉騫不好意思再找劉縯,隻好請劉秀給劉縯說說話,劉秀還沒有機會給劉縯說,今天怎麽就出事了呢?
“究竟怎麽回事?”
劉祉遠遠地一邊抹汗一邊道:“說是亭長……亭長殺的。”
“亭長?亭長怎麽會殺劉騫呢?”
“聖公說……子張伯父殺了亭長,亭長就殺了劉騫……”不知是心中緊張還是跑的太急,劉祉說得結結巴巴,聖公是劉玄的字,劉子張是劉玄的父親。
劉秀還是沒有明白,既然亭長被殺了,怎麽又能殺劉騫?亭長雖然隻是縣鄉下麵再小不過的底層官吏,但也是屬於政府官職的人員,按理不會無故殺人?但劉祉一時也說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