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年少夢想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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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
    劉秀和劉祉剛進大院,就見一群人圍在劉玄家門口。劉玄母親一邊慟哭一邊痛罵:“你這老東西,是你害死了我的兒呀……”聲音忽高忽低,透著痛徹心扉的悲戚。
    昨日還活蹦亂跳的劉騫,今天就沒了,生命在意外麵前永遠都是那麽脆弱。有人看見劉秀過來,主動讓開一條道。劉秀一眼就看見躺著地上的劉騫,青色的短衫上一片黑紅,劉秀心中一緊,就見劉玄的母親望過來,她一邊拍著腿一邊跺著腳大聲哭喊道:“文叔啊,騫兒死的太冤了啊……你要讓伯升為我們做主啊……”
    劉秀心生一念,大哥是天不怕地不怕什麽都敢幹的人,沒錢的時候連官府豪強都敢去劫,殺亭長之事不會與大哥有關吧?又想肯定不會,大哥不會做傷天害理無故殺人的事。劉秀上前安慰道:“嬸娘,你別太難過,注意身體。”
    “文叔啊,一定要伯升為騫兒做主啊……”說著說著,劉玄母親又嚎啕起來。
    劉秀不敢替兄長應承,隻得連連道:“嬸娘,別難過,我們一定不讓劉騫兄弟冤死。”
    不一會,劉玄回來了,見母親兀自哭喊不停,劉玄心懷憤怒,一臉不安,不停在原地轉來轉去,粗短的身子細長的腿,讓劉玄看起來像一隻旋轉的陀螺。劉玄嚷著“我一定要殺了這個狗東西”,偶爾停下來,看看母親還在哭喊,不禁又攥起拳頭轉動起來,狠狠道:“殺了這狗東西,這狗東西!”
    劉秀見劉玄情緒激動,走過去安慰道:“聖公別急。”劉玄抬頭看見劉秀,眼睛突然一亮,急切問道:“伯升大哥在家嗎?”
    劉秀搖搖頭,“他帶著人出去了。”劉秀見劉玄剛剛明亮的眼睛又黯淡下去,心中不忍,“你也別著急,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劉玄情緒激動,嘟囔著不知在說什麽。
    劉秀問劉玄,“聖公,劉騫到底是怎麽死的?”
    劉玄終於回過神來,滿臉悲傷,“媽的,是亭長殺的。”說完又憤憤道:“我一定要殺了他……”又撰起拳頭狠狠揮了揮。
    “亭長怎麽會殺劉騫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劉秀不解。
    劉玄一下激動起來,“這個狗娘養的,前幾天,亭長就來過,中間跟我爹爭論起來,當時就差點動手了,我和劉騫都到屋裏拿好菜刀了,後來亭長走了,沒想到這狗日的今天又來了,我正好出去了……”說到後麵,語聲哽咽,說不下去。
    劉秀還是不解,“聖公,是不是你們以前和亭長有什麽過節?”
    劉祉也急切地看著劉玄,劉玄咬了一下牙,忍住心中的悲痛,似乎在努力回想著,慢慢點了點頭,“十年前,我爹殺了亭長。”
    劉秀想起了小時候聽說亭長被殺的事,當時傳聞很神秘,說亭長被殺是因為得罪了江湖上的人,沒想到殺人的竟會是一向沉默寡言的劉子張。
    劉玄正說著話,他的叔伯兄弟劉賜和劉顯也過來了。
    劉玄接著道:“十年前,我爹和亭長關係很好,大家經常往來,有時我爹還帶著我去參加他們的酒宴。有一回,大家喝多了,相互爭吵起來,亭長就辱罵我爹是牯牛,說姓劉的都是牯牛,沒種。”牯牛是被騸過的牛,罵人為牯牛是極大的侮辱。劉玄雖然語氣平平,眾人卻聽得義憤填膺,劉賜按耐不住,恨恨罵道:“狗日的亭長!”劉秀也緊鎖眉頭,雖是十年前對劉子張的辱罵,現在聽來依然有著感同身受的恥辱。劉祉痛苦得臉都變形了,也許因為父親被王莽廢為庶民使他對新朝的一切侮辱都有極為敏銳的痛恨。
    劉賜不待劉玄講下去,急切問道:“後來呢。”劉秀沒有看劉玄,他已經猜到了結果。劉玄道:“後來我爹一生氣,就把他殺了。”
    “殺得好,狗日的東西!”劉賜長長出了一口氣。
    “那後來呢?”
    劉玄瞟了一眼劉祉,憤憤地說不出話,頓了一下突然道:“狗日的亭長,後來就殺了我弟弟。”
    劉祉本來想問後來府衙怎麽對劉子張了,又一想劉子張好好活著,當然就是沒事了,隻是不明白現在劉騫怎麽又給殺了?但見劉玄一臉怒氣,劉祉便不好再問了。
    “你知道這個亭長與原來那個亭長是什麽關係嗎?為什麽十年後要來重挑舊事呢?”劉秀覺得兩個亭長之間肯定有淵源。
    劉玄一愣,一下糊塗了,是啊,原來那個亭長已經被殺了,這個亭長為什麽要殺劉騫,原來那個亭長又是誰?劉玄半天想不出所以然來,聽到母親的哀哭聲,抬眼看見劉秀探詢地看著自己,劉玄不禁心中煩悶,鬱鬱道:“反正都是亭長,都不是好東西。”劉秀見劉玄不耐煩,也就不便多問。
    劉賜和劉玄年齡相仿,他明白劉秀問話的意思,對劉玄道:“你不搞清事情原因,怎麽報仇?”
    “反正狗日的殺了我弟弟,我就要他償命。”劉玄見劉秀和劉祉都在看自己,又有點茫然了。
    劉祉道:“伯升大哥來了肯定也要問清楚事情原因,他說過殺人放火都要有理有據。”
    劉玄一下泄氣了,劉祉雖然是舂陵劉姓宗族的嫡子,但現在劉縯才是整個宗族兄弟們的大哥,也是整個南陽甚至江湖上公認的英雄豪傑,連郡太守都要敬他三分,他如果不出麵處理,隻怕劉家就沒有人能出麵處理了。但劉玄確實不知道亭長為什麽殺死劉騫,隻知道肯定是和爹爹當年殺死前任亭長有關係……
    劉秀見劉玄黯然失神的樣子,又聽著劉玄母親嘶啞的哭聲,心中不忍,便對劉玄道:“聖公也不必著急,現在先把家裏的事情料理好,報仇的事也不急於一時,等大哥回來我就告訴他。欺負我們劉家的事不是你一個人的事,是我們大家的事,你的仇也就是大家的仇。”
    2-4
    劉秀早早回家,直到天黑也不見劉縯回來,偶爾還能聽到劉玄母親隱隱約約的嚎哭聲。劉秀暗自歎氣,心想自己如果昨天給大哥說了劉騫的事,也許就不會出這事。唉,無論如何也不能讓劉騫白死啊,可大哥又怎麽替他報仇呢?
    劉秀正心神不寧,劉全來叫,“文叔,夫人請你去一下。”
    劉秀趕忙過去,心想母親從來不參與劉家的事,家裏再忙也從不對大哥提什麽要求,現在劉家出了這麽大事,隻怕母親也得讓大哥出麵。樊嫻都生性溫婉,從不管人閑事說人閑話,當初在樊家就以端莊知禮為人稱道,到劉家後更是溫良嫻淑,受人敬重。
    樊嫻都一個人坐在堂屋裏,壁龕中的燈已經點亮,閃著昏黃的光。劉秀向母親問安,樊嫻都讓劉秀坐到身邊。
    “騫兒被人殺了?”
    “嗯。”
    “你大哥知道嗎?”
    “隻怕現在還不知道。”
    樊嫻都點頭不語。
    劉秀突然想,大哥會不會已經知道了?會不會已經去報仇了?見母親不語,劉秀心中竟覺一陣慌亂,起身道:“娘,我去找找大哥?”
    樊嫻都搖搖頭,“不用了,你大哥做事有分寸,隻是這件事涉及人命,也事關劉家宗室的未來,需要冷靜處理。”
    劉秀詫異地看著樊嫻都,母親第一次如此關心大哥和劉家的事,想必她有擔心了。想著大哥平日不為家裏分擔,還讓母親擔憂,劉秀心中升起一絲對劉縯的怨恨,便道:“娘,等大哥回來,您給他說說,他整日這樣,隻怕遲早會出事。”
    樊嫻都沒有應話,伸手輕輕理了理劉秀的斜領處的開口,輕聲道:“這裏有點破了,一會兒給你補一下吧,哪天再給你做一套,這個家辛苦你了。”
    “娘,我自己補一下就行,我一點也不辛苦。”
    樊嫻都點了點,溫言道:“文叔,你大哥和一般人不一樣,從小就有遠大誌向,而且執著堅定。平日有什麽事,我不願說他,是怕我的話束縛了他,影響他的誌向。”
    劉秀怔怔地看著母親,從來不知母親對大哥是這樣的心思。
    樊嫻都頓了一下,又道:“文叔,你在劉家孩子中讀書最好,慮事最全,凡事有你給他說最好,他會懂得,也會知道怎麽去做。”
    劉秀本來想說“大哥哪會聽我的”,但見母親看著自己,不禁心中一熱,脫口道:“娘放心,我會做好的。”
    “你外公身體不好,我明天回湖陽去看看他。”樊嫻都望向門外,又道:你爹爹說,你大哥能成大事,但隻有你,能幫他走得更遠。劉騫的事,你多想想,看怎麽能處理好,凡事不能隻看眼前,要看長遠一點。”
    劉秀呆呆地看著母親,燈火閃爍中,彷佛看見了爹爹對大哥說話的神情,溫和而充滿期許。
    劉秀從未真正想過劉縯的理想,平日見他一心練兵習武,又常為劉家宗室處理各種事情,心中滿是欽佩,而每每農忙時,又對大哥不能分擔家事心生怨恨。今日聽了母親的話,劉秀才第一次細細思考大哥的誌向,對劉騫之死,劉秀原想隻要大哥出麵,很容易就能報仇,現在想來,哪能那麽簡單。
    2-5
    直到第二天很晚,劉縯才回來。剛一進門,劉秀已緊跟在後。劉縯正從身上解下長劍,劉秀忙道:“大哥。”
    劉縯見劉秀徑直來房間找自己,很是意外。
    “大哥,劉騫被殺了……”
    劉縯“嗯”了一聲,突然轉過身,大聲道:“什麽?”
    “劉騫被殺了。”
    劉縯剛剛放好長劍,手還沒有收回來,順勢又取下長劍。
    “大哥……”
    劉縯沒有理會劉秀,兀自怒道:“好一個狗亭長,敢戲弄我,我非取了他的狗命。”邊說邊欲往外走。
    劉秀一把拉住劉縯,“大哥,你去幹什麽?”
    “還能幹什麽不殺了這個狗東西難解心頭之恨。”
    “大哥與他有什麽仇恨?這事……隻怕強出頭並非上策。”
    “你懂什麽,劉家的事就是我的事。”劉縯心意已定,絕不能容忍劉家被人欺負。
    劉秀道:“大哥,娘說,你是有大誌向的人,劉騫的事要冷靜處理。”
    劉縯一下頓住。
    劉秀溫言道:“大哥,我覺得在事情沒有清楚之前不要輕舉妄動。”
    “我是劉家宗室的希望,也是各位兄弟們的大哥,我不出頭如何對得起我們劉家宗室。”劉縯憤懣難抑。
    劉秀依然一臉平靜,“大哥,你是各位兄弟的大哥,但也是江湖上的人物,所以不能莽撞行事。”
    “莽撞行事?出了這種事我能不出麵嗎”劉縯厲聲質問。
    劉秀不以為然,“大哥知道原因?”
    劉縯點點頭,“這件事由來已久,十年前,子張叔殺了蔡陽國釜亭長,當時這個亭長的孩子尚小,家裏也沒有什麽勢力,加之當時劉姓還有影響力,這件事便被強行平息下去了,雖然沒有人找子張叔報仇,但這件事並沒有完。去年新任的亭長正是死去亭長的結拜兄弟,他到這裏來也是有意安排的,就是為了幫那孩子報仇。”
    劉縯見劉秀欲言又止,也不理會,接著道:“他實際還沒有到這裏時就在準備報仇,兩年前就差點殺了子張叔。當時我警告過他,如果他敢動手,我就要滅了他全家,他才沒有出手。”
    劉秀不知道大哥已經出頭處理過這事,心想劉玄父母當麵給他難堪,他也不以為意,心中暗自佩服大哥的胸懷。卻不知為何還是出現了現在的結果,“那他們如今怎麽就出手了?”
    “他來這邊做亭長後,多次來找我,懇求我不要插手。本來這是他們的個人恩怨,我原想答應不插手,但這是我們劉家的事,我又哪能不管,所以隻能拒絕他的請求,他也一直不敢下手。前不久他又托人來找我,和我說想了斷他們之間的恩怨。我想他們之間的恩怨,終究要了斷,即使我插手,約束了一時,也約束不了一世。我同意他和子張叔商議了斷恩怨,隻要不讓我們劉家難堪就行。那狗東西親口答應了我,現在竟然將劉騫殺死。這不是給我難堪嗎?”
    劉縯怒氣又起,把長劍掛到腰間。劉秀不動聲色,溫言勸道:“大哥,你先別動氣,他答應了你卻又出現變故,一定有原因。事已至此,現在去殺人肯定不是好辦法,如今你是南陽的英雄,不是動輒殺人的暴徒。”
    劉縯一愣,定定地看著劉秀,還從沒有人敢如此勸說他。
    “大哥,估計很快就會有人來找你了。”
    劉縯“哼”了一聲,“有人來最好,省的我去找那狗東西。”
    “大哥,現在這個時候他來找你,你如果拿他出氣肯定不是好辦法,畢竟無論如何都已經無法挽回劉騫的命。你是南陽劉家宗室的領頭人,光複劉家的大業是你一直以來的理想,但劉家宗室真正支持你的並不多,他們把你當作領頭人,不過是希望你在他們有困難時替他們出頭。他們有困難了,就覺得大哥你是英雄,他們沒有困難了,恐怕隻會對你敬而遠之。”
    劉縯淡然一笑,這個道理他自然明白,但他並不介意。
    劉秀又道:“這件事,雖然讓劉家失去一個兄弟,但也會讓劉家宗室真正意識到劉家麵臨的危險。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壞事也未嚐不能成為好事,而且亭長這邊可能還會……”
    劉秀話還未說完,劉全來說有客人來訪。劉縯回頭疑惑地看了看劉秀。劉秀笑道:“該你出頭的事,坐在家裏也躲不了。”
    劉縯微微點頭,“好,你和我一起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