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年少夢想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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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來人穿著一身素服,頭戴一頂黑色武冠,武冠原是侍衛武士們常戴的一種帽子,後來江湖武人們也喜歡這種能護頭的冠帽。來人冠帶很寬,壓到了眉際,兩鬢的飾帶也垂到臉頰,本來臉色黝黑,襯在黑色冠帽下,更顯臉黑。劉縯一抱拳“劉縯見過兄台”,黑臉人也抱拳道:“久仰伯升兄大名,今日特來拜會。”
天色完全黑定,劉全已在西廂房掌上了燈。劉家房屋充沛,西廂房已成為劉縯專門議事用的房間。
劉縯將黑臉人迎進西廂房。黑臉人見劉秀跟在劉縯身邊,略有遲疑。劉縯指著劉秀道:“這是我胞弟劉文叔。”
黑臉人對劉秀抱拳道:“久聞文叔的賢名。”
“過獎了,劉秀見過兄台。”
三人落座,黑臉人對劉縯笑道:“其實我曾有幸在蔡陽一次酒宴上見過伯升兄,很榮幸今日再次相見。”
劉縯一愣,黑臉人道:“兄弟姓胡,曾陪亭長向伯升兄敬過酒。”
劉縯隱約記起了喝酒時的那一個照麵,又想起當初亭長拍胸脯說得那麽坦誠,沒想到背後竟然殺了劉騫,劉縯不禁怒氣上湧,“哼”了一聲,一掌拍在桌子上喝道:“你還有臉來見我。”
黑臉人忙起身作揖,“伯升兄息怒,請容我講明情況。”
劉縯怒道:“人都被殺了,還有什麽情況可講,隻恨沒有早日手刃了那東西,竟落得讓他殺了我劉家兄弟。”
黑臉人不做聲,任憑劉縯發火,低著頭從懷中取出一個小布袋。
劉秀見劉縯尤是滿臉怒氣,忙道:“大哥先別生氣,聽聽胡兄怎麽說。”
黑臉人感謝劉秀替自己說話,衝著劉秀友好地點點頭。
劉縯不說話,冷冷地看著黑臉人。
黑臉人對劉秀點頭一笑,然後將布袋遞給劉縯道:“伯升兄,這是我們亭長給伯升兄的一點薄禮,他本來是要親自登門拜訪的,又怕這個時節,登門拜訪惹人閑話。”
劉縯把黑臉人的手一推,“哼”了一聲,“我劉縯豈是貪財忘義之輩。”
黑臉人不敢強推,隻得順勢把布袋擱在桌上,連連點頭道:“都知道伯升一世英雄,光明磊落,這隻是我們對伯升的一點敬意,沒有別的意思。”
劉秀見劉縯看也不看那布袋,便對黑臉人道:“胡兄,大哥看重的不是禮節財物,而是江湖道義,今天的事你們讓大哥如何處理?”
黑臉人默默把布袋往前推了一下,不等劉縯有反應,站起身,向劉縯一作揖,“我現在就是來給伯升兄說明原委的。我們本來是按伯升兄的意思與子張和解,但子張始終一分錢也不肯出,你說,讓人家孩子咋想,要不是亭長阻止他,他早就報仇了。都說好了子張出錢賠償,做個了斷。子張總是推脫,三番五次欺騙我們。每次說好日子了斷,到了日子就耍無賴。亭長找他們講理,哪知道子張和劉騫竟動了刀,亭長本來隻是拿劍一擋,誰知那劉騫年輕氣盛,一直往上衝……亭長本意真不是要殺他的,所以特來給伯升兄講明情況,請伯升兄能周旋一下……”說到這裏,黑臉人小心地看著劉縯,然後又指著布袋道:“這是亭長敬重伯升兄的一點意思,是當年高祖留下的珍珠玉石。”
劉縯沉著臉不說話。高祖的珍寶價值不菲,更是劉家榮耀的象征。
劉秀知道劉縯為難,忙道:“你們的仇怨是痛快了,但劉家的事怎麽了結?”
黑臉人誠懇道:“這次事出意外,確非有意,一定請伯升兄海涵,這本是他們兩家的個人恩怨,伯升兄是江湖豪傑,萬望不要隻存一族私見,也當體諒其他兄弟。”
劉縯道:“你倒說的輕巧,殺了你家兄弟試試。”說完兩眼一瞪,直視著黑臉人。黑臉人看著劉縯虎目生光,不禁一激靈,陪笑道:“知道伯升為難,萬望體諒實情,多多包涵。”
劉縯怒目不語。
劉秀看了一眼劉縯,轉頭對黑臉人道:“胡兄,你們這樣確實讓大哥為難,劉家死了人,對大家沒有交待肯定說不過去,放在誰家去處理都是這樣。大哥當然不會隻站在劉家一族之私上,大哥會秉著江湖道義,但即使大哥不為難亭長,誰能保證子張叔家……”
黑臉人忙道:“隻要伯升能夠包涵,子張家的事,我們自己會處理好。”
劉縯厲聲道:“你們還想處理什麽!”
黑臉人忙道:“伯升誤會了,我是說如果劉子張還要來尋仇滋事,我們會盡量處理好,隻望伯升能夠海涵。”
劉秀道:“隻要你們顧及劉家的顏麵,又不失公平道義,大哥自會公道處之。”
黑臉人拍著胸脯,“好,好,隻要伯升包涵,我們一定不再出事端。”
劉縯明白劉秀是希望自己不要插手,他們之間的個人恩怨由他們自己解決,這樣可以借這件事給劉家宗室一點壓力,讓大家認同宗室子弟練武強兵,也可在江湖上樹立自己超越劉姓宗室的名聲。畢竟劉縯的名聲早已不是在舂陵鄉,整個南陽郡已經無人不知,甚至南陽外也有很多人在傳揚劉縯的大名。劉縯處理劉騫的事顯然已經不再是家族恩怨的紛爭,很多人都會關注劉縯如何對待江湖道義和家族私利。
劉縯想定,朗聲對黑臉人道:“這次你們做的太過分,我希望你們能給子張叔他們有所交待,我可以不插手你們的個人恩怨,但你們必須處理得當,不許為難劉家。”
黑臉人得到劉縯這話,心中大喜,連連作揖,“好,好,好,有伯升一句話,我們一定謹慎處置。”
劉縯指著布袋道:“你把這些拿回去吧,若有失信,就別怪我劉縯不客氣。”
“一點小心意,請伯升兄一定笑納,否則我回去實在沒法交待。”黑臉人說完匆匆告辭而去。
2-7
黑臉人走後,劉縯對劉秀道:“文叔,今天這樣隻怕不妥?子張叔他們肯定還得找我,對劉家的兄弟們也不好交待。”
這是劉縯第一次用商量的口氣詢問劉秀。
劉秀笑道:“大哥,如何不妥?”
劉縯未語。
劉秀道:“大哥,你既然有胸懷天下的理想,就不當隻看重劉家宗室的臉麵和利益,何況這本來也是他們之間的個人恩怨。如果當初被殺的不是亭長,而是子張叔,將心比心,又當如何?這不過是他們恩怨往來,你也沒有必要強出頭去重啟爭端。況且你若出頭,處理得好,人家認為那是理所當然。但若處理不當,兩邊都不會念你好,反而失去江湖公義。所以,我認為,不如讓他們自己了結,既讓宗室子弟重新看待大哥的理想,又能贏得江湖義士的人心。還有……”劉秀一邊說一邊拿起那布袋,“這個也能幫大哥度過艱難,隻怕劉家還沒有人願意為你提供這樣的支持。”
劉縯哈哈一笑,“文叔,看來平日還真是小瞧你了,不愧你讀那麽多書!”
“我還差得遠呢。”
“孝孫一直說你是能做大事的人,我原來還有懷疑,看來他是對的。”孝孫是劉嘉的字。
劉秀淡淡一笑,“我不圖能做大事,隻希望將來能幫大哥成就大業。”
劉縯去取來一些銀兩,遞給劉秀,“你去交給劉玄,讓他自己想辦法吧。我既然答應了,就不能再插手,但劉家的事也是我的事,有錢能使鬼推磨。何去何從,他自然能想出辦法。”
劉秀正要接話,就聽外麵有人喊:“伯升。”聲音又大又急,正是劉稷。
話音剛落,劉稷和劉嘉已急急從外院進來,還有不少賓客跟在後麵。
劉稷徑直走到劉縯跟前,急道:“伯升,亭長殺了劉騫,我要去把這狗日的殺了……”
劉縯還沒有說話。劉秀忙道:“大哥正在問我這事呢。”
劉稷看劉縯沒有應聲,著急道:“亭長這狗東西,竟然敢殺我們劉家的人,伯升,你看?”
劉縯略略一點頭,“我正在想如何處理,殺一個亭長容易,關鍵是該不該殺,又當怎樣殺?”劉縯聲音洪亮,神情冷峻,整個屋子一下都安靜下來。
“伯升,還有什麽該不該,他把劉騫都已經殺了!我們劉家哪能容他胡亂殺人啊。”在劉稷看來,殺人償命,天經地義,哪裏還有什麽可思量的。
劉縯輕輕一笑,環視屋內的所有人,朗聲道:“各位,我們一直練兵習武,無論風霜雪雨,還是饑腸轆轆,我們都勤奮不輟,為的什麽?”
大家一下屏住呼吸,靜靜地看著劉縯,劉縯的側身映在牆壁上,形成一個變形的巨大黑影,隨著燈光的晃動而晃動,看得人發怵。
劉縯緩了一口氣,提高了聲音,“就是為了有一天能鏟盡天下不平,光複大漢基業,創立不朽的功業。”眾人肅然。劉縯又道:“但絕不是光複南陽的祖業,也不是鏟除劉家的不平,我們要為天下人建立公平。”
眾人聽得兩眼放光。劉縯又道:“但我們絕不隻是替人打抱不平,更不是圉於我們南陽劉家的天地,我們要放眼天下,做真正頂天立地的英雄。”
劉稷聽劉縯突然說起這些東西,雖然激動人心,但似乎與劉騫之死並無關係,不禁猶疑,“伯升……那我們就算啦?”
劉縯微微一笑,“不是算了,但這件事隻是個人恩怨,無關江湖道義,咱們不必非要鬧得沸沸揚揚。十年前,子張叔殺了以前的亭長,而今劉騫又被現在的亭長所殺,這不過是恩怨相報。以各位的能力而言,這件事處理起來自是手到擒來,一出手就可以擺平,但是,各位想想,我們每日辛苦操練,每日苦苦奔忙,是為什麽?”
劉縯停下來,威嚴地看著大家。眾人雖然看不清劉縯的眼神,但能感覺到他眼中的淩厲氣勢,有一種令人心潮澎湃的感覺,與這種氣勢相比,劉騫的事已變得無足輕重。劉秀暗暗佩服,大哥不僅武藝高強,智慧超凡,還有放眼天下的胸襟,無怪乎他敢有大誌。
劉縯揚起手,朗聲道:“各位,從今天起,我想告訴大家,我們不是心中裝著個人恩怨的幫派,我們要做真正頂天立地的英雄,即使遇到了困難和問題,我們也不能丟失了我們心中的理想,要為天下人求公平。”大家聽得熱血沸騰,兩眼放光。
“不管怎麽說,不能讓劉騫白死啊。”
“對,劉騫不能白死,”劉縯點點頭,忽然大聲道:“那天下誰該白死?”
眾人心中一凜。
劉縯又道:“我是宗室子弟,劉家兄弟死了,我何嚐不心痛。如果是以前,我早就提刀過去了,非為劉家人報仇不可,因為以前我心裏隻有劉家人。但現在,我不敢這樣想了,我們這裏有多少兄弟都不是劉家的?卻願意生死相依,一起去追求理想,就是因為我們不是一群散兵遊勇,而是可以容納天下英雄的隊伍。劉騫死了,我們劉家人心痛。別人家人死了,難道他們就不心痛嗎。天下還有那麽多冤死的人,他們的家人就不心痛嗎?我們現在是要做大事的人,難道非要糾纏著劉家恩怨和個人心痛而不顧天下道義嗎?冤有頭,債有主,一切自會有了斷。我們要了斷的是天下大破大立之事。”
劉縯說完,若有深意地看著劉稷,劉稷若有所悟,“伯升,我明白了,我們不能去出頭處理這樣的事?讓天下人以為我們隻是糾纏於家族恩仇的烏合之眾。”
劉縯莊重地點點頭,眾人也若有所悟,都不約而同地點點頭。
“但我們不出麵,豈不是讓人看低了我們劉家。”劉稷心有不甘。
“看不看低劉家不是靠殺人放火尋仇報恩,而是要看我們有沒有本事光複大漢基業!”
劉稷恍然大悟,拍手叫好。
劉縯道:“我們不能親自出麵去幫子張叔,但他們如果有什麽困難需要我們幫忙,我們一樣義不容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