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窈窕淑女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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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鄧晨從外麵回來,得知劉秀已和陰麗華見過麵,見劉秀滿臉喜氣洋洋,便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劉秀嘿嘿一笑,“逃之夭夭,灼灼其華。”
    鄧晨哈哈大笑。
    兩人說得都是詩經中男女戀愛之情的詩句,心中之意,各自知曉。
    劉秀歎道:“隻是功名無成,卻不知何年何月?”
    “以文叔之才,終不會負了良緣。”
    “我這次去長安虛度時光,實在令人慚愧。”
    “當今朝廷有什麽功名可言,再說,他們又能給你什麽功名。”
    劉秀苦笑。
    “你在長安聽說過什麽?”
    劉秀一怔,“聽說什麽?離開長安時和剛去長安時並沒有什麽不同啊?”
    “你真沒聽過‘劉氏當興’的預言?”
    劉秀聽彊華說過,在來歙的朋友中也聽到過這樣的議論,但這些讖緯之言,劉秀哪裏肯信。在劉秀心中,自有自己的看法。縱天地遼闊,哪裏會讓黑暗長久遮擋,任歲月悠長,有誰擋得住民心所向。當初陳勝吳廣起義時裝狐狸叫“張楚興、陳勝王”,一時迷惑人心而得以攻城掠地,但最後卻不能順應時勢和民心而終究敗亡。王莽也是利用這樣的把戲篡奪天下,但卻不能得有民心,終究也逃脫不了敗亡的命運。
    劉秀微微一笑,“聽過,不過都是些無稽之談而已。”
    鄧晨正色道:“絕不會是無稽之談,這都是經學大師所言。”
    “你還真相信這些?”
    “不是我相不相信,天下之事嘛……有些也說不清。”
    “那關於現在天下形勢,你怎麽看呢?”
    “現在天下漸亂,民變還會更多,終將會出現群雄逐鹿之勢……伯升不也在積極準備嗎?”
    劉秀歎道:“隻怕現在還不是逐鹿之時,你覺得大哥的事怎樣?”
    “伯升乃一世豪傑,自當逐鹿天下,伯升之事,我自當攜全家族鼎力支持。文叔何言現在不是逐鹿之時?”
    劉秀明了鄧晨之心,心中很是欣慰,坦然道:“大哥心懷遠大,我們自當全力支持,我就是粉身碎骨也義無反顧。隻是大哥的起事不同於草寇與山賊,起事就隻有一個目的,那就是推翻新朝。而當今的王莽,餘威尚猛,若現在起事,定會成為眾矢之的,尤其是劉姓起事,一定會被王莽視為眼中釘肉中刺,恐怕尚未占據一城一地就已經四麵楚歌了。”
    鄧晨完全信服劉秀的分析,但又堅信劉縯絕非等閑之輩,“那依文叔之意,什麽時候才是時機?”
    劉秀笑道:“我也不會算卦,但肯定要等新朝內部出現變亂,各路民變力量與朝廷力量能相互抗衡之時,便是四兩撥千斤的起事之日。當然還得有人力物力能力與人心,而其中能力與人心最重要。”
    鄧晨連連點頭,“文叔說得太好了,伯升有你,何愁大事不成。”然後又道:“不過伯升性格執拗,隻怕不會聽你之言。”
    “要成大事,就由不得自己的性格。”
    鄧晨聽劉秀說得斬釘截鐵,不禁心中歎服,以前隻是覺得劉秀學識淵博,見識不凡,今日方覺劉秀之胸襟、眼光與膽略不在伯升之下。
    鄧晨道:“我剛才所說,是經學大師蔡少公所言,他是宛城最有名氣的經學大師。到現在為止,他的預言沒有一個不準的。哪天我們約上伯升一起去他家拜訪,聽聽他對天下大勢的高見。”鄧家世代有人為官,對天下之變自是非常敏感。在鄧晨看來,天下大變是遲早之事,但究竟如何變化,卻是不知。而伯升一直有誌於天下,鄧晨心中佩服,當然願全力支持,但他也知道天下之事,並非隻是人為,還得順應天時。
    5-5
    過幾日,鄧晨約上劉縯與劉秀一起去宛城拜訪蔡少公。
    宛城北通洛陽,西至長安,城牆相圍數十裏,規模宏大,極具繁華,與長安、洛陽、成都和彭城(徐州)並稱天下五大城市。
    遠遠就看見高大的城牆巍峨矗立,護城河寧靜無波,陽光照在河麵和城牆上,光影相依相融,泛出令人生畏的波光。宛城之東,白水河緩緩流過,像一條碧綠溫情的玉帶,安然自在。
    宛城街頭,各種吆喝聲時起時落,行人三三兩兩,悠然自得。三人來到一座磚石砌成的府邸前。鄧晨指著府邸道:“這就是蔡少公的府院,這裏每隔一段時日都會大會賓客,蔡公會為大家講他的最新習得和天下大勢。這裏的賓客多是蔡家往來相熟的人,若生人太多,他就不願講。家父與他相熟,我和他也隻有幾麵之緣。”
    鄧晨通報名謁後便被迎了進去。從外麵看,蔡府是一座比較陳舊的宅子,進到裏麵,隻見院落格外寬敞,各種物件擺放隨意,卻顯得錯落有致,似乎暗合某種規程。轉過一道門,卻是另一個院落,院落裏擺著酒席,很多人早已落座,各自在輕聲交談。鄧晨三人跟著侍者在一處角落坐下,一會兒便見一個穿著深青色長袍的老者出來。鄧晨低聲道:“這人就是蔡少公。”蔡少公大約五十多歲,膚色灰暗,臉上已經有了不少皺紋,眼睛低垂,好像深藏在眼瞼之中,偶爾眼瞼一抬,頓覺精光四射,照人顏麵。蔡少公走到中間向眾人作一個四方揖,寒暄一番客套話,便入到主座,請大家共宴。
    酒過三巡,人聲漸多,有人請蔡少公為賓客們講講天下大勢。蔡少公也不推辭,就在席位上侃侃而談。不過隻是講了最近江湖上的一些風雲瑣事,而後大家開始飲酒作樂。
    過了一會,忽有人問道:“蔡公,都在說天下要變,是否有什麽征兆?”
    蔡少公幹笑兩聲,幽幽道:“天下之變乃是天機,豈是我等能妄言的?”。
    又有賓客道:“聽說‘劉氏當興’可是當真?”
    蔡少公沒有回答,兀自吃酒,眾人各自議論。
    有人道:“聽說宗卿師大人研習經典,也說‘劉氏當興’,他的水平相當了得,應該不是妄言。”宗卿師是新朝的一個官職,宛城人口中的宗卿師當然就是李通的父親李守。
    忽聽蔡少公旁邊一人站起來道:“這算什麽,與蔡公所習相比,不過是小兒語。”這人是跟隨蔡少公學習讖緯之術的呂生。
    眾人嘖嘖議論,呂生又道:“蔡公不但已經知道天下之變,而且已經知道天下真命所在。”
    很多人露出不以為然的神態,有人道:“那真命何人?”
    呂生看了看蔡少公,蔡少公隻顧吃酒,根本沒有理會。
    有人道:“不會又是天機不可泄露吧?”
    “天機?這東西誰能說得清?”
    “那是,誰坐了龍庭才算數。”
    呂生沉下臉,再次看了看蔡少公。蔡少公抬起頭,對眾人的議論不以為意,對呂生微微一笑。呂生站起來,向眾人一抱拳,朗聲道:“大家可知未來天子是誰?”
    呂生掃視過眾人,全場一下鴉雀無聲。
    呂生半響不語,終於有人喃喃道:“這也能知道?”
    眾人跟著搖頭低語。
    呂生再次掃視眾人,全場又一次鴉雀無聲。
    呂生朗聲道:“天子當為劉秀。”
    眾人愕然靜氣,而後議論驟起。
    有人道:“前街鐵匠鋪那人就叫劉秀。”
    “牛尾巷趕車的那個禿子也叫劉秀呢。”
    眾人大笑。
    又有人道:“怕不是當朝國師劉秀?”
    眾人一聽,似乎很有道理,議論聲更甚。國師劉秀深得王莽重用,是劉家宗室地位最高的人。天下人對王莽已經失望痛恨,他要是振臂一呼,隻怕應者雲集,自可改天換日。
    忽聽有人道:“笑話,國師劉秀算個屁呀。他哪是劉秀,他當年叫劉歆,到四十歲了才改名為劉秀。況且他也是投靠了新朝才有的榮華富貴,那也能作數嗎?再說他已經是要入土的人了,怎麽可能有真命?”
    眾人紛紛點頭稱是,交頭接耳議論不止。
    劉秀聽著眾人議論著“劉秀”,那個自以為是頭發斑白的國師劉歆,居然會是眾人心中的‘劉秀’。劉秀啞然失笑,想起當時劉歆的冷臉,隻覺心中一熱,突然站起來走到廳堂中間,昂首道:“為什麽就不是我這個劉秀呢?”
    眾人突見一人出來自稱劉秀,雖然儀表堂堂,但穿著樸素,年紀又輕。眾人不禁哄堂大笑,譏言四起。劉縯也微微一笑,鄧晨不安地看著蔡少公。
    蔡少公直直地看著劉秀,驚愕無語,而後低下頭去,視而不見,閉口不言。
    劉秀見眾人對自己指指點點不停譏諷,不禁憤然,也不說話,轉身就往外走。
    鄧晨大驚,也不及與蔡少公多言,抱拳一揖,帶著劉縯忙起身追出去。
    追出來後,見劉秀呆立門外。鄧晨忙問:“文叔,怎麽站出來說那些話?”
    劉秀默然不語。他也忘了方才為什麽就想站出來,聽著眾人議論,隻覺心潮澎湃,有一個瘋狂的念想在心中跳動,“天子當為劉秀,劉歆也敢當?為什麽就不是我這個劉秀呢?”此時走出蔡府,清風拂麵,陽光安然,心中的狂亂早已歸於平靜。
    劉縯道:“不管有什麽讖語,我們隻要努力,一定能光複高祖大業!”
    鄧晨與劉秀連連點頭。鄧晨不再多問,心中卻暗自竊喜。鄧晨知道劉秀一向謹慎,獨獨今日狂放無畏,恰恰又獨有他應了蔡少公的讖語,還有蔡少公驚愕之間的那一眼光亮,令鄧晨心驚,世間難道真有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