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柳暗花明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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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5
劉秀和眾人在南宮的破屋中美美地休息了一夜。第二天,風停了,雨住了,衣服也幹了。眾人說笑著正準備上路,忽聽遠處傳來馬蹄聲響。眾人從窗戶看出去,頓時眾口噤聲,臉色大變。
隻見一隊人馬正疾行而來,大約有數百人眾,一邊行走一邊張望。走在前麵的士兵突然望向這邊,一刹那間,劉秀竟覺一陣慌亂,仿佛被他們看見了一般。回頭見眾人也都是滿臉驚恐,再轉頭已看見幾名士兵已向破屋走來。
眾人站在劉秀身後,從破爛的窗戶望出去,大隊人馬越來越近。眾人開始騷動,要跑已是不及了。而且外麵剛剛下過雨,路麵濕滑,一出去必會是一場激戰。但如果等他們包圍了屋子,隻怕更是凶險。
劉秀從破窗戶前慢慢退了幾步,所有人都跟著後退下來。劉秀見地麵上生火的痕跡已經被清理掉了,又見屋角後麵還有一個房間,雖然不大,但足以擠下這群逃難的人。劉秀猶豫著是該躲藏一下還是該直接殺出去?
鄧禹和馮異不約而同地在劉秀跟前耳語道:“先躲小屋裏,再相機行事。”聲音不大,但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躲也躲不過,幹脆殺出去!”銚期一臉著急地望著劉秀。眾人各自拿好武器,看看劉秀,又看看破落的窗戶。窗外的士兵正一點點接近屋子。
劉秀見過來的隻是幾名士兵,決定冒險,從容指了指屋後的小房間,低聲道:“如果能躲過去就好,躲不過去我們再決一死戰。”
眾人慌忙擠進小屋,屋裏一下騰起細細的灰塵,散發出一股淡淡的黴味。突然響起“吱吱”之聲,從角落裏竄出了幾隻老鼠,竄到了外麵的屋子。鄧禹又從地上抓起兩把灰從門口撒到外麵的地板上,完全掩蓋了生火的痕跡,又向空中拋出一把灰塵,房中頓時塵煙迷蒙。
裏屋很昏暗,房門已經破爛不堪,上麵盡是黴跡斑斑。劉秀將破門打開一道縫,正好可以看見外麵。
眾人擠成一團。雖然一個個手握武器,鐵血錚錚,但隨著馬蹄聲越來越近,依然能感覺到彼此緊張的呼吸,還有隨著氣息流蕩的灰塵。
有人在用兵器敲打窗戶。
有人在遠處喊:“怎麽樣?”
“好像沒人。”
“抓緊時間,快!”
有人在踹房門。
“咦……”
“有沒有人?”
“沒人!”
“估計他們剛走?”
外麵響起撞擊窗戶和窗戶落地的聲音。
“媽呀!”就聽到老鼠在房中跑動的聲息。
“大司馬!”
“大司馬!”
劉秀嚇了一跳,不知外麵的人是不是在喊自己,心中一驚,以為外麵的人看見了自己,所有人都驚呆了。劉秀的心怦怦直跳,握在劍柄上的手已開始冒汗。劉秀轉頭,看見銚期滿眼怒火,正緊緊握住了長戟,隨時就要跳將出來。劉秀對眾人連連擺頭。
那人喊了兩聲見並無回應忙轉身而去。
“快!”外麵的聲音很急
“沒人。”
“快撤!”
緊接著響起了急促的馬蹄聲。很快外麵一片寂靜,隻有陣陣風聲。
人人都是大大出一口氣,“真是太驚險了。”
“我以為被發現了,差點就想跳出來了。”
“他們使詐!”
“他們再不走,就是沒有被發現,我也想出來和他們拚了,實在憋得難受了。”
眾人大笑。忽然馬蹄聲又起。
大家不約而同從已經沒有窗框的窗戶望出去,隻見大隊的人馬從遠處而來,比方才的隊伍更盛。急促的馬蹄踏起了泥漿,遠遠看去,像踩在灰黃色的霧氣上一樣。
眾人驚愕不語,怔怔地看著這隊急行的人馬,心中更加慌亂。但見這些人竟沒有在意這個破屋,一直順著大路往前急行。
“他們好像有目標。”
“不是我們。”
“估計是在追剛才那一隊人馬。”
“嗯,看來是兩支隊伍?”
劉秀沒有說話,一直看著隊伍逐漸走遠,這才轉頭對大家道:“不管他們是誰,我們得立馬離開這裏。”
“往哪走?”
“我們一路南下,總有追兵,恐怕河北全境都已經知道我們在往南逃。我們現在不能繼續南行,必須迂回輾轉,不能讓敵人知道了我們的行蹤。”
眾人也沒有更好的辦法,隻能點頭稱是。
劉秀一行人穿過唐陽和信都(河北冀縣)之間,折向東北方向前進。第二日,到了下博(河北深縣),天氣漸好,地麵濕滑,空氣依然清冷,時有薄霧流動。行不多時,從薄霧中看見村落的輪廓,還有雞犬之聲。眾人忙停住腳,不敢前進。
大家議論紛紛,毫無頭緒。劉秀心中也是一片迷茫,不知往何處是好?忽見旁邊有一位白衣老人路過。劉秀上前作揖,正要說話,老人突然笑容滿麵地對眾人道:“各位不要氣餒,此去東南八十裏是信都郡,信都郡還效忠著長安。”
眾人一驚,不知老人何時所至,也不知老人所言何意,各自相視,不敢相信。劉秀正要仔細詢問,卻見老人已轉身離去。
有人道:“不知這老人是不是信口胡說。”
“他怎麽會知道信都效忠長安呢?會不會是王朗的人?”
“難道有詐?”
“看他仙風道骨,不像是壞人,倒像是神仙。”
“現在裝神弄鬼的人太多了。”
劉秀道:“不用再議,我們且往信都去。”不管怎樣,有目標總比沒有目標好。就算信都真歸降了王朗,到時再作計議也不遲。
14-6
快近信都城時,劉秀正要派人前去打探,忽見城門打開,一群人馬出來。眾人大驚,回身想跑已然不及。眾人紛紛握住武器,準備戰鬥。卻聽來人遠遠叫道:“大司馬。”
劉秀認出當先一人竟是在昆陽與自己冒死請兵的任光。劉秀懸著的心頓時踏實下來,對眾人笑道:“果然是我們漢朝的將軍。”眾人不禁開懷大笑。
任光率信都守將李忠、萬脩等人上前迎住劉秀。任光一把拉住劉秀,顫聲道:“終於盼來您了。”劉秀也很激動,感慨道:“幸喜河北還有伯卿支撐。”
兩人將各自隨從相互引見。有的是老朋友,也有人是初相識,在此時此地相見,都是格外親切,恍如親人回家一般。
任光引著眾人進入城中。城中街道上很多地方尚有積水,在陽光下反射出一片一片亮光,但街道兩旁早已站滿了迎接的人群,見到劉秀等人,俱是群情激奮,有人大聲高呼:“大司馬,大司馬。”
“大司馬萬歲。”
人群都跟著高呼:“大司馬萬歲。”
劉秀不停向眾人致意,又對任光感慨道:“伯卿忠勇有義,真是大漢忠良。”
“任光不才,日夜惶恐不安,唯怕自己難以堅守信都,一直派人四處找尋大司馬,卻始終沒有尋到。沒想到今日終於迎到您,真是老天不負啊,這下我可放心了。”任光又指著四周的百姓道:“信都百姓無不日夜盼望大司馬,您來了,大家就都安心了。信都就交給您了!”
劉秀見信都百姓如此團結,不禁心中感動,現在有了一個落腳點,終於可以與王朗周旋了。劉秀對任光道:“信都百姓如此忠勇團結,全賴伯卿治理之力。”
任光道:“這是為官一方的職責所在。王朗竊賊派人來誘騙信都百姓,我們斬了他的使者,斷了他的希望。”
劉秀笑道:“這個算命先生萬萬算不到信都還有他的克星。”
“他真正的克星現在才到信都。”
劉秀大笑。
安頓好眾人,任光對劉秀道:“現在信都糧草充足,城內有三千兵馬,我們還可在各縣征兵。大司馬可以以信都為基地,對王朗進行反擊。”
劉秀沉吟未語,又聽任光道:“除了信都,還有和成郡也忠於朝廷。和成太守邳彤如果知道大司馬在信都,一定會親自率兵前來會合,他的家眷也在信都。”
劉秀心中大喜,如此看來,也許河北尚有別的郡縣忠於朝廷也未可知。不禁信心百倍,笑道:“有你們這樣的將軍,王朗小兒何愁不平。”
兩人正說著話,有人來報:“和成郡太守來見。”兩人忙迎出去。隻見邳彤走了進來,“和成郡太守邳彤拜見劉公。”
劉秀上前扶住邳彤。任光笑道:“偉君消息可真靈通啊,大司馬剛到,你就來了。”偉君是邳彤的字。
邳彤道:“這幾日,我派張萬和尹綏帶了騎兵四處尋找。上午有人報告說有一隊人馬去了信都,我猜想當是大司馬,便趕緊率了兩千騎兵來見劉公。”
劉秀一聽來了兩千騎兵,心中暗喜。見邳彤容光清絕,兩頰青須,如畫像一般,相貌不俗,笑道:“偉君真是天人,有你們相助,何愁亂賊不平。”
邳彤道:“邳彤願隨劉公蕩平敵寇。”
14-7
更始二年(公元24年)二月,信都城的議事廳裏迎來了最熱鬧的一天。眾人正為下一步行動爭論不休。
有人主張趁著王朗新立不久,對他進行主動攻擊。有人認為兵力太少,應該籌措兵力,等待時機。
一直追隨劉秀的人經過一個多月的艱難逃亡,終於心安。但得知兩郡的兵力加在一起也不過隻有五千人,心中又有所擔憂,不願言戰。有人提議讓這兩郡的兵馬先護送劉秀返回長安,然後再從長安帶大軍來與王朗決戰。
有人讚成,有人反對。一時議論不下,便都看著劉秀,等著劉秀說話。
劉秀知道大家已經厭倦了連續的逃亡,現在隻想求得一時安定。但劉秀明白,一旦回到長安,自己是否還能帶兵來戰就是未知數了。而且自王朗稱帝以來,長安沒有一點反應,想必他們是做好讓自己埋骨河北的打算。自己返回長安,必然再無複出機會。但劉秀不能把自己的擔心告訴大家。
劉秀緩緩道:“長安之行,雖然有理,但並非長遠之計。”又轉向邳彤和任光道:“二位對河北形勢比我們更熟悉,你們意下如何?”
邳彤站起來,眼光掃過眾人道:“我邳彤不讚同用兩郡兵馬護送大司馬回長安,這是完全無知的想法。”
眾人俱是一怔。沒想到邳彤反對得如此堅決,都吃驚地看著邳彤。
邳彤毫不在意眾人吃驚的眼神,看向劉秀道:“天下百姓已經受苦多年,對漢朝的懷念,也非一日。在天下人眼裏,漢朝依然如自己的家室,所以,更始帝在長安登基,天下無不響應。聽說漢軍進入長安時,關中百姓掃街相迎。天下在一夜之間便回到漢室,老百姓把漢朝庭看得如自己身家性命一樣重要。正因為如此,王朗才能夠假借漢朝的名義,糾結烏合之眾,不到一月,便取得了燕趙之地。但他終究隻是個騙子,並沒有穩定的根基。如果以我們兩郡的兵馬,發動百姓來討伐他,何愁不能勝利。如果我們放棄了對他的征討,任由他發展,那麽我們將不僅失去對河北的控製,還會失去百姓對朝廷的信賴,將來再要征討,恐怕就很難了。那時再言漢室,恐怕就不知道是誰的漢室了。”
邳彤說得慷慨有理,眾人紛紛點頭。
邳彤頓了頓,朗聲又道:“再說,如果你們指望兩郡的兵馬護送你們返回長安,這是癡人做夢,完全不可能實現。如果兩郡兵馬護送你們回長安,邯鄲的勢力就會日漸強盛,會威脅到信都與和成的安危,我們的官兵怎麽會放棄自己的父母妻小而千裏迢迢去護送一群亡命之徒呢。如果非要這樣做,那你們還沒有走出河北,這些官兵就一定會逃散一空。”
眾人完全信服,紛紛表示讚同,都為自己方才的想法表示歉意。
任光又道:“我知道大家擔心兵力太少,無以對抗,大家可知道當初的昆陽之戰?”任光說到這裏,停了一下,看向劉秀,又掃視眾人。然後緩緩道:“我任光有幸跟隨大司馬參加了昆陽之戰。我雖然見識淺陋,但我相信,自古以來的偉大戰役也不過如此。大司馬以兩萬兵馬擊敗了數十倍的敵人,天下人無不敬仰。不僅是因為大司馬的英武神勇,更因為我們據有士氣民心。現在我們兩郡的官兵一直堅守城池,等待大司馬前來,是願與大司馬一起共擊敵賊,建立不朽功勳,而不是趨炎附勢,追求一時的榮華,更不是為了送你們返回長安。”
任光看向王霸和臧宮道:“我記得兩位將軍當初也是追隨大司馬在昆陽一同激戰王莽賊軍。”
王霸和臧宮忙抱拳道:“慚愧慚愧,我們願與信都同生死。”
眾將也都為自己的想法而深感慚愧。
劉秀聽得心中雪亮,笑道:“哪裏需要同生死呢?我們是要與信都同生,與大漢王朝同生!”
眾人會心大笑。聽劉秀說得輕鬆,都不禁心中釋然,豪氣頓生。
劉秀道:“邳將軍與任將軍所言非常好,我們方才想的確實不夠周全,我們必須留下。”眾將領聽劉秀自責,更覺慚愧。
劉秀又道:“我們不僅要留下,而且要主動出擊,鏟平王朗。至於兵力方麵,目前確實有限,但隻要打開局麵,形勢就會完全改變。很多郡縣雖然名義上歸降王朗,實際上存有觀望之心。隻要我們一戰而勝,就會動搖敵人的信心,等我們連戰連捷,就會打垮敵人的基礎和士氣,也就必然能扭轉很多郡縣的歸附,那時便可徹底擊垮邯鄲。”
劉秀把未來的動向講得簡潔明晰。眾人無不敬服,仿佛已經看見在邯鄲城豎起了勝利的旗幟。
銚期問道:“可這兵力如何解決呢?”
劉秀問任光道:“聽說城頭子路和力子都的兵馬距此不遠?”城頭子路和力子都是兩支著名的義軍,新朝時,東萊太守爰曾與濟南太守劉詡一起在盧縣的城頭起義,人數最多時達到二十萬眾,名動一時。爰曾字子路,老百姓就把他們的義軍叫城頭子路,雖然爰曾已死,但大家依然還是那樣稱呼他們的隊伍。力子都是新朝時的徐州牧,後來率軍起義,人數有六七萬人。這兩支義軍在劉玄稱帝後都宣布歸降朝廷。
任光點了點頭,疑惑地看著劉秀。
劉秀道:“如今這兩支軍隊都歸降了朝廷,他們人數眾多,兵力強大,要不我們聯合他們?”
任光忙道:“萬萬不可,我們現在雖然兵力少,但憑借大司馬與眾將領的能力,我們終究能由小變大,最終消滅王朗。如果與城頭子路和力子都合作,恐怕是請神容易送神難。這些人目無法紀,管理鬆散,雖然還稱為義軍,但幹的勾當卻不是義軍所為。請他們來隻會帶來禍害,而且請他們來後,我們就成為了小股軍隊,這把我們放在什麽位置呢?他們人數雖眾,卻是既沒有規矩又沒有遠大誌向,成不了大事。”
任光最後幾句讓劉秀如坐針氈。劉秀想起了當初與大哥起事,就是因為兵力較弱而與綠林軍合兵,最後竟使大哥被害,自己被排擠。從那時起,劉秀便暗下決心,無論處在怎樣的困難境地,絕不與沒有胸懷和信義的人合作。再大的困難終究可以克服,而沒有胸懷和信義,再大的成功都沒有根基,遲早會把所有努力埋葬。
劉秀道:“任將軍說得對,隻是我們現在招兵恐怕也不容易。”
“我們可以招奔命兵。”奔命兵是不給發餉但允許攻下一個地方後可以隨意搶劫。奔命兵比其他士兵有更多的發財機會,所以,很多人都願意作奔命兵,奔命兵打起仗來也格外勇猛。
在劉秀內心裏,並不願意招募奔命兵。
任光道:“我知道大司馬治軍嚴謹,愛惜百姓,不希望有奔命兵,但現在是非常時期,如果不用奔命兵,恐怕沒有人願意去打仗。我想可以招一批奔命兵,等局勢漸好以後,我們再改編他們,那時也不用再招奔命兵了。”
劉秀點點頭,他深知,在通往理想的道路上不可能隻有理想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