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回洛陽(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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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熙鳳和探春這麵剛下車,便見到平兒火急火燎的從門內跑了來,麵露喜色道:“奶奶,找著了!”
鳳姐先是一愣,很快就反應過來平兒說的是什麽事了。
“太好了!”王熙鳳渾然忘記了不久前在薛家哭喪的事,竟毫無顧忌的放聲大笑起來,當即就準備往騰雲齋去找王攸細問其中原委,然而此刻迎麵走來十來名扈從,為首的正是寧忌。
寧忌來到鳳姐身前六尺處站定,拱手躬身道:“姑奶奶,主子命我等明日一早護送您離京。”
“離京?!”王熙鳳心神俱震,忙用詢問的目光看向身旁的平兒。
“是,去洛陽。”寧忌答道。
平兒暗地裏拽了拽鳳姐的衣裳,又重重地點了點頭。王熙鳳會意,便笑道:“我能否與你們爺見上一麵,我有話要對他說。”
寧忌不緊不慢回答說:“薛家的事主子都已經知道了,姑奶奶還是回去收拾收拾,免得誤了明日一早的行程。”
王熙鳳聞言,倒也並不驚訝,然後轉身看向探春,後者微微頷首,一切盡在不言中。
回到住處的鳳姐將平兒拉入內室,仔細詢問了她離開後王家府上發生的事,平兒一五一十的交代道:“奶奶和三姑娘離開後不久,約莫未時,有個媽媽過來,說是請我去一趟攸大爺處。我立時就跟了過去,見到大爺時,他已經沐浴更衣過,正由潤竹在跟前伺候梳頭。後來攸大爺笑著對我說了小大姐找著了的事......”說到這,雙頰因激動升起兩抹紅暈,可見是打心底高興。
“他當時有和你提到洛陽嗎?”王熙鳳總能抓住問題的關鍵,同時這也讓她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
“沒。”平兒搖了搖頭,“就剛剛才知道。”
王熙鳳眉骨微顫,又問了一個問題,道是:“他可出去過?”
“這...”平兒為難的自嘲道,“奶奶,我哪裏是那般不知分寸的人,隻知現如今這裏是王家,不是賈府。即便攸大爺真出去過,又哪裏會讓我知道,我可是時刻牢記著奶奶說的謹守本分,不過話說回來,您和三姑娘回來時,我瞧著三姑娘臉色不大好看,是不是......”
“薛家姑媽歿了。”
“呀!”平兒震驚萬分,當下用手捂住嘴,直到心緒漸定後,才又啟口道:“那豈不是成了絕戶?”
王熙鳳狠瞪了她一眼,平兒自知失言,連忙低下頭。
“誰又比誰好到那裏去呢?”麵對如此窘境,王熙鳳也不免感到迷茫,赫赫揚揚的四大家族如今隻剩下了被大行皇帝砍去了手腳,半死不活的金陵王氏。她是玩弄權術的高手,自然看得出這是一場嚴酷的政治鬥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然而王熙鳳越是看的清楚,她越能感受到自己這位攸兄弟麵臨的是什麽,所以她對於王攸安排她離京去洛陽的事出於本能上的警惕,甚至心生反感。
見鳳姐失了神久久不語,平兒壯著膽子借機問道:“奶奶是不打算去洛陽嗎?”
“去!”王熙鳳眼中閃過一線毫光,“咱們一定要去!”
“那我去叫豐兒她們收拾東西。”說罷,平兒便抬腳離開了。
看著淡金色的落日餘暉傾灑在窗戶紙上,王熙鳳喃喃自語道:“攸兄弟,姐姐我知道勸不住你,可你千萬千萬要保護好自己。如果世上還有一人能讓你停下腳步,我想也隻有林妹妹能做到了。”
另一麵,探春見到了王攸,隻見他盤膝坐在炕上,頭頂的琥珀束發冠在日暉下熠熠生光,修長白皙的手指正輕輕的翻動擺在其麵前小幾上一本書,清臒瘦削的麵龐再配上那一對深邃如墨的眼睛,看的探春心旌搖動。
“回來啦。”王攸若無其事的模樣讓探春的心一下子從雲端跌入穀底,為了印證心中的猜想,她紅著眼咄咄問道:“薛姨媽的死你就不感到愧疚嗎?”
王攸翻書的手指微微停滯了一下,淡淡道:“此症乃大悲大慟大懼所致,氣血翻湧入五髒,日夜損害,已有足月,驟逢喪子之痛,一並而發,已非藥石可救,即便扁鵲華佗在世,也隻吊其數日性命,準備後事吧。”
“你...”探春愕然,這段話前半句是那個郎中所言,莫非......又聯想到寧忌說薛家之事他已盡數知曉,頓時遍體生寒,心懷恐懼,就連看向王攸的目光都變得陌生警惕起來。
王攸合上書,卷起袖袍下了炕,穿上鞋子起身一步一步逼近探春,探春則是一步一步的往後退,直至被逼入牆角,退無可退,躲無可躲,隻得閉上雙眼,蹲了下來,蜷縮成一團,瑟瑟發抖。
“我做的已經夠多的了。”王攸曼聲道,“至於你那位好哥哥,大概率是不願回來的。”
探春猛地抬起頭看向王攸,倔強的眼神透露著難以置信。
“姐姐說的沒錯,你們都在算計我!”王攸冷笑著,掰著手指頭道:“老太太,娘娘,姑母,薛家姑母,你娘,寶姐姐,還有你這個心裏隻裝著哥哥,裝著賈家的枕邊人。嗬!哈!”王攸以手扶額,掩麵怪笑,驟然一收,冰冷的眸子居高臨下,“也對!對你們來說,他是手心,傷著了累著了自然是要護著,而我這個手背充當的不過是保護他,替他遮風擋雨的角色。傷著累著都是理所應當,重情重義便是君子之風,絕情絕義便是小人行徑。你說我王家做了你們這麽多年的保護傘,為的就是養一群廢物和白眼狼嗎?如今傘破了,漏雨了,你們都緊著幹灘處站著,眼巴巴的等著我把那破洞給修補好,用的什麽名義啊?哦,他姓王的是今科探花,王氏嫡子,本事大著呢,不讓他做讓誰做,莊子雲:巧者勞而智者憂,無能者無所求,飽食而遨遊。嘿,這無能者還為自己的無能沾沾自喜呢,整天腦子裏不是吃就是玩,即便到了家破人亡的那一天,仍是不思悔改,自以為天下第一深情,實則一肚子男盜女娼。就這樣的人還被當作至寶,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既如此,我便撤了這把傘,讓那狂風席卷,讓那暴雨淋打,看一看誰生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