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故事一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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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到了中秋,天氣總算涼快了一些,夜晚的銀月也愈加飽滿,大街上開始有月團、燈謎出現,比往日熱鬧了許多。
夫子也準許放了三日假期,好讓我們與父母一起賞月燃燈。
不過我家裏一直都對這些節日不在意,頂多父親提上一嘴。今年的中秋也是,不僅沒讓他偷得一兩日閑心,反而更加繁忙起來,父親是幫大戶人家和酒樓挑夜香的。
臨近這種熱鬧日子,他要幹的活自然會變多,而且還會去幫著處理殘羹剩飯,能得更多的工錢。
除此之外,父親還會把母親也叫去幫忙,一去就是一整天,要到深更半夜時才能回來,通常那時我都睡下了。
從模糊的記憶中,似乎這種時候我都是被交給秦爺爺照顧,不過最近他老人家身體也不好,雖然已經開始好轉,父親也不好再拜托人家,今年便讓李叔來帶我。
八月十四日,我早晨醒來,便沒見得爹娘的身影,想來是已經出去忙了。
草草地清洗完臉頰,關好院門,按照父親的吩咐,去酒鋪找李叔。
等我到那裏時,恰逢酒鋪剛開門,李叔正一節一節地把木板拆下來。
我不假思索就要上手去幫忙,他趕緊製止道:“哎,別別別,你這麽小的娃兒,哪能做這事。”
“李叔,沒事的,跟著我同窗張長樂練了一段時間,現在比以前狀多了。”
說完,我還伸出胳膊比了比,不過細得可憐,即使有衣袖撐著也很小,讓李叔笑出聲,“你小子,還是待著吧,馬上就好。”
果然是三兩下,一共五節的細長木板被他拆下,這還隻是店鋪門的一半,李叔並沒拆另一半,而是將五塊木板堆在外麵的巷壁上,拍掉身上的灰土。
“早上吃了嗎,小路。”
李叔比我爹矮上一個頭,但我還是不夠高,得仰起頭才看得清他的臉,我搖頭說:“我們家從來不吃早飯。”
他臉上的笑意僵住,隨即皺眉不滿,沉聲道:“這怎麽行,早上不吃東西對腸胃不好。走,叔領你上街喝粥吃包子。”
說完就牽起我的手向外麵走,這是我第一次接觸李叔的手,好像有很多老繭,有些發涼。
路過秦爺爺的院門口時,正好瞧見他在打掃院子,李叔便索性把他老人家也叫上,我倆一左一右攙著秦爺爺出了弄花巷。
這條陽春街本就挨著慶州城的主道,所以繁華不少,今天又是臨近中秋,往來的行人更多,我緊緊抓住秦爺爺的手臂,害怕待會走丟。
更重要的是,這麽多人讓我本能地感到緊張。
秦爺爺似乎也察覺到我的局促,輕輕拍打我的手背,叫我放寬心。
好在沒走出幾步,就有一家包子鋪,李叔帶著我們過去,要了三碗米粥,二籠包子,肉、菜都有。
李叔夾了一個肉包到我碗裏,說:“以後叫你家裏要準備早食,實在不行就在街上買些吃的。這早上一定不能空著肚子,知道了嗎,小路。”
“嗯,對。早上不吃東西,念書也沒有精神。”秦爺爺也點頭同意。
我“咕嚕”地喝著米粥,發出模糊地答應聲,隻覺得這米粥和包子好吃極了。
秦爺爺見狀又摸了摸我的頭,和李叔都笑了起來,大概是覺得我這像是沒吃過一般的模樣有些好笑,但其實我真是第一次吃。
吃完後,他們本想帶著我去街上好好看一看,可我實在有些膽怯,想著與其上街遊玩,不如回家看武俠話本子去。
李叔見我不想去,便也作罷,“那這樣,回去小酒鋪,給你說上一段故事怎麽樣?”
我眼前一亮,連忙答應,隨後也叫上秦爺爺,說權當是飯後的消遣。
至了李叔的酒鋪後,他咳嗽兩聲清清嗓子,醒木輕拍,便是一段故事:
那雲閣主年輕氣盛,除卻孤身一人上山挑釁天水派外,還幹過不少震驚當年武林之事,最後一件便是試圖闖入蜀地的霧江宗。
這宗門在蜀地的聲望極高,但鮮少出蜀,不為外人知,武功剛強卻又詭秘,擅控水霧,宗門內還設有無數道機關,外人膽敢擅闖,九死一生。
不過這雲閣主之前能和天水派的杜掌門打成平手,自恃武功甚高,他出山就是想要打遍天下的武林高手。可霧江宗對他的戰書不聞不問,自是憤怒不已,以為受到了輕視,便去硬闖。
山門裏的機關可不留情,無論是巨石、火油、害蟲、陷坑,是無所不有,招招都奔著雲閣主的致命而去,但他勝在高強的輕功和獨門身法,硬是沒有受到一點傷害。
兩柱香時間,竟然真的站到了宗主麵前,隨後兩人大戰了兩天兩夜,最後是他一招險勝,霧江宗主甘拜下風。
但此時雲閣主才意識到了不對,他環顧四周,發現陰氣沉沉,迷霧環繞,整個場地除了他和宗主別無他人,甚是蹊蹺。
懷疑有詐的他趕緊運氣施展心法,果然眼前的一切都是幻境,待他看清時,才發現自己就站在宗門前,根本不曾踏進過一步,身後五十步外滾滾的霧江水發出怒濤翻湧著,天空昏沉,正欲下雨。
遭到如此的戲弄,雲閣主哪肯作罷,一擊劍氣便擊碎了門前的一顆雜石,朝裏麵怒道:“我誠心前來討教,不曾想貴宗竟是膽小如鼠,使出這般下等的手段捉弄於我,真是可笑!”
“非也。”
“誰!”
正在氣頭上的雲閣主聽到身後這突然的聲音,瞬間驚怒,又是道劍氣看都不看便朝黃江甩去,而後才轉身去看。
隻見一身穿蓑衣鬥笠之人,手撐船槳,劃著一小木筏在翻湧的滾江上行走自如,那道劍氣也被他揮手擋開。
“你是誰?”他沒有動手,執劍警惕地看著對方,經曆先前的幻境,他已是不敢大意。
那蓑衣男將木筏定在江中,抬頭露出一對明亮的眼眸,看上去與雲閣主年齡相近,也是個年少男子,他嗬嗬笑道:“我也是這霧江宗的弟子,你既前來挑戰,便可先過我這一關。”
這話反倒讓雲閣主放下心,不怒反笑道:“好!這蜀地最大的宗門好歹是出來了個有膽量的人。”
說完,便見他身形變幻,下一刻就浮空在了霧江上,黑劍直指蓑衣男的麵門,男子對此卻不閃不避,竟是硬生生接下了這一劍。
“故技重施,還敢來!”
大嗬一聲,雲閣主左掌向一旁打去,明明沒人,卻有擊掌聲出現。一圈氣浪從木筏波浪而出,直直卷起數丈高的浪湧。
那江水似乎也被擾得生怒了,發出不滿的吼叫,天空也愈發陰沉。
蓑衣男顯出身形,往外退去,踩在激起的水浪上,回身便是那撐船的竹竿像隻利箭朝雲閣主飛去。
雲閣主不慌不亂,踏筏起身,黑劍前指,將竹竿撕裂成兩半之後,氣勢依舊不減,向蓑衣男刺去。
此時的兩人都懸在了霧江的半空上,沒有任何著落的地方,按理說蓑衣男是斷不可能躲過這一劍的。
他也的確沒躲,隻是麵沉如水,雙掌下擊,便見兩道水浪噴湧而起,轉而化成水龍咬向雲閣主。
“來得好!”
雲閣主衝勢不變,左手大揮,兩條水龍像是受到控製一般,反而回頭殺向蓑衣男。
年輕男子的神色終於露出一絲驚訝,但沒有慌亂。
那叛變的水龍先到,反而成了他的跳板,腳尖輕點龍頭,便又是飛了出去,瞬間拉開了他和雲閣主的距離,躲過了這三重攻擊。
天空霎時間暗沉了下來,暴雨直接傾盆而下,江麵上也泛氣水霧。這條江每遇下雨天便要起霧,千年不變,所以才叫作“霧江”。
這一擊沒能打中,雲閣主也不繼續追擊,在空中翻身就回飛到了小木筏上。
遠處的蓑衣男則是下墜到江水之上,佇立在迷霧之中若隱若現,同時聲音傳出:“不知少俠前來挑戰,所為什麽?”
反握長劍立在身側,雲閣主左手在胸前單手結印,聽聞此言沉聲回答:“非是有什麽恩怨,隻為試試我自己的功力如何。”
說完,他手上的印結也停下,隨著一聲“開”,隻見霧江的迷霧居然快速地散去,本應在前方的蓑衣男卻不見了蹤影。
雲閣主心領神會地變招,一劍刺向後方,原來那男子不知何時已經潛到了後麵,見一擊不成,便立即後退,在十步之外站立。
暴雨打濕了兩人的全身,蓑衣男的鬥笠完全濕透,反而成為了負擔,他索性將其取下,露出一張稍顯俊俏的臉龐,神情自若,仿佛沒有經曆過剛才的激鬥一般。
“哦?霧江宗出了你這樣的少年高手,倒是不錯。”雲閣主沒等對方回話,便又是一段掌印快速結出,“但也到此為止了!”
一股沉悶磅礴的氣勢從他身上噴湧而出,一片黑色罩住了周圍一裏之地,落入下來的雨水都變得緩慢起來。
蓑衣男麵色稍變,沉重的壓迫感將自己的整個小腿都陷入了江水之中,若不是趕忙運轉內力,恐怕他整個身子都會被壓進水裏。
更麻煩的是,不僅身體上覺得難受,他的心裏也莫名發堵,感到沉重,蓑衣男意識到這是對方的功法在作怪,如果任由這樣下去,他必敗。
不敢耽擱,就在雲閣主動手的同時,他也怒喝一聲,身體從水中飛出,頂著巨大的壓迫力,終於抽出利劍,宛如空中飛燕,主動迎擊。
他們倆是針尖對麥芒,兩把劍的劍尖對上,發出“叮”的清脆聲,然後二者錯開身位,調換了位置,蓑衣男站在了木筏之上,而雲閣主則是飄浮在了空中。
這下反而他給的壓迫感更加強烈,蓑衣男的膝蓋都微微彎曲,他不敢再有所保留,再次主動出擊,同時那掉下的雨滴也像是受到使喚一般,化成無數根細針,與他一同向雲閣主射去。
縱使這雲閣主有莫大的本領,但這雨滴卻是數不清道不明的多,而且速度沒有受到他的功法的影響,非常之快,想來是那蓑衣男動了真格。
他同樣是嚴陣以待,主動上前迎擊,同時施展身法,宛如暴雨中的閃電,那無數的雨針竟然沒有一根擊中。
蓑衣男必須要全神貫注才能捕捉到對方的身影,但又要分神控製雨滴,數息時間兩人分開後,反而是他的身上被劃出了好幾道傷痕。
雲閣主也不輕鬆,胸膛微微起伏,顯然適才躲避雨針也是費了不少力氣,而且這功法長時間維持,他的內力同樣消耗不少。他和蓑衣男對視,都明白接下來是最後一擊了,勝敗在此。
蓑衣男腳踩江水,霧江翻滾出浪湧,數十道細長的水柱拔江而起,而後變換成各種刀劍,蟒蛇等形狀,齊齊向雲閣主殺去,同時他飛身到空中,雙手握劍舉過頭頂,下降的雨水以及江浪開始凝聚在劍身周圍。
雲閣主沉著應對江水的攻擊,神奇的功法能夠將那些幻化出來的水怪控製住,讓它們互相廝殺,即使如此也有十幾道攻擊逃過控製朝他殺來。
利劍飛舞,依靠不俗的劍法和輕功,他終於把這些水怪打散,而半空中的蓑衣男頭頂上,此時卻出現一柄透明的由水聚集而成的巨劍,足足有十丈之長。
蓑衣男漲紅了臉,眼中露出奇異的光芒,口中大喝:“接下這一劍,你勝!”
話落,龐大的雨劍速度卻不慢,跟著他手中的小劍一齊斬向對方。
可這雲閣主並不閃躲,而是想要試試自己能不能接下來。
他麵露嚴肅,沉喝一聲,將心法使用到了極致,想要瞬時破掉這一劍的劍身,靠近他的那麵劍刃的水體開始飛散,但龐大的氣勢硬生生將他一同木筏壓進水中了小半個身子。
蓑衣男見自己的雨劍出現缺口,連忙將體內所有的內力調出來,那江水便開始補上缺口。
兩邊一破一補,而巨劍下落的趨勢絲毫不減,很快就落到了雲閣主的麵門之上。
他咬緊牙關,提劍抵擋,長發因為巨大的江浪被吹得散亂,自己的身子已經大半沒入了江裏,“給,我,破!”
他將畢生的功力全都使了出來,七竅之中鮮血噴湧,顯然是不管自己的性命,連帶他自己的氣血都在燃燒,而詭異的功法竟強行把雨劍停住,然後慢慢朝兩邊撕開。
天上的蓑衣男看得心驚,對麵這人簡直是不要命了。
如此一想,心境就已落了下乘,再者此次隻是比試,沒有什麽仇怨值得拚掉性命,他的氣勢一下如泄洪般退去,巨劍也瞬間散架,化成水塊砸入江中。
“是我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