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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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早早放了課,我們便去了張長樂家,到了正廳,沒有見到張黎,不過伯母衛清漪在。
“小路,來,讓伯母看看。”衛清漪見到我,馬上起身朝我走近,拉著我在椅子上坐下,關心地瞧著我。
“伯母,最近還好嗎?”
我對伯母也是親近,這大半年來得張家久了,大多都是和她相處得多,她也待我親如自己的孩子。
衛清漪臉上洋溢著笑容,溫柔道:“伯母好著呢,倒是你呀,看這身子瘦的。”
說著,她捏了捏我的小胳膊,顯得有些心疼和不滿意。
一旁的張長樂見了不樂意了,故作吃醋地說:“娘,我進來這麽久也不見你關心關心我。”
撇了他一眼,衛清漪沒好氣地回答:“你?你不闖禍我就放心了,哪裏用得著娘關心。”
這樣的場景幾乎我每次來都會看到,張長樂孩子的一麵也時常是這時候才會顯露。這時總會有一股暖流淌過我的心裏,讓我眷念。
“行了,不跟娘說了,我帶路仁去後院鍛煉去。”
張長樂從椅子上跳起來,跟伯母打了聲招呼,就拉著我要離開。
“小心點啊,不要傷著小路。”
“知道啦,母親放心吧!”
“伯母再見。”
來到後院,張長樂屏退了仆人,然後讓我站在院中。
“長樂,要怎麽鍛煉?”
老實說,我也知道自己身體不太行,比較瘦弱,能夠鍛煉一下當然是好事,不多對這鍛煉方法也是有些好奇。
張長樂學著個成熟模樣,一手抱胸,然後搭著另一隻托腮的手,沉吟思考了一會,便說:“你剛開始練習,不宜過於劇烈。”
“這樣吧,我先教你五禽戲和八段錦,這兩套健身之法較為簡單易學,動作流暢。”
說完,就站在我身旁,擺出了一個動作。
“這樣,你跟著我做,今天先學八段錦。”
“嗯,好。”我照葫蘆畫瓢,擺出動作。
……
回到弄花巷時,天色已經漸晚。
我四肢不太協調,今天張長樂教的八段錦做了一個多時辰才堪堪可以獨自打完完整的立勢八段錦,聽他說還有一套坐勢。
練完之後,確實有舒暢輕鬆之感,後來又被留下吃了晚飯。
看見秦爺爺的屋子裏亮著燭光,依然在躲避父親的我便想先去看看他。
他的院門沒關,我放輕腳步走了進去,但還是被秦爺爺察覺到了,“是小路吧,快進來。”
我趕緊跑進屋,生怕秦爺爺要起床,果然他已經半起身了,我趕忙跑過去按住身子,關心道:“秦爺爺快躺下,大夫要您最近少走動的。”
“嗬嗬。”秦爺爺露出為數不多的牙齒,臉色掛著慈祥的笑容,“再不下來動彈啊,就快發黴嘍。”
雖然這樣說,但他還是聽話地躺下。
我倒了碗水讓秦爺爺喝下,然後就著床邊坐下,輕輕撫摸他的手背,心裏泛起絲絲癢意。
我很喜歡這樣摸大人的手,感覺非常舒服,有股說不出的溫暖。
“這麽晚了,你不回家,跑我這來幹什麽。”秦爺爺笑著問,見我不回答,卻是歎息一聲,“你爹啊,就是脾氣暴躁,對事容易衝動,但他本性是好的,對你也是全心全意。小路,你不該一直這麽躲著你父親。”
我低頭沉默,話雖然是這麽說,我也理解,但心裏卻始終忘不掉之前被父親冤枉的場景。
而我本就內斂寡言,也不知道如何向父親開口說,所以這幾天都是盡量避開他。
這點,秦爺爺自然看在眼裏,因為每次我放課回家,都會先來他家裏坐一會兒,聊聊天。
他看我不出聲,無奈地歎口氣,說:“他始終是你的父親,總該會麵對的。時間不早了,快回去吧。”
“嗯,秦爺爺您也早點睡。”
離開他家,我徑直走到自家院前,糾結著要不要跟父親好好談一談。
走進院裏,發現父親坐在矮凳上,看我回來後,沉默了一會才說:“你過來,我有事跟你說。”
我不敢去看他,微微低頭走了過去,心裏說不出的感受,既緊張又疑惑。
“坐。”
我無言地坐下,也不知道要講什麽。
“路仁,你借錢的事情是我誤會你了。”
我心中一震,身子僵在那,而後又奇怪父親是怎麽知道真相的?
他見我驚疑,喝了口酒,繼續說:“今天你張伯父親自跟我說了來龍去脈,那小混混是受人指使去坑害你的。”
原來如此,我有些意外但很快又明白這是情理之中。
今天早上張長樂突然跟我提要幫我鍛煉身體,又提前跟父親說明,之後伯母還囑咐我以後都在張家吃了晚飯再回家。
我即使年歲不大,也能感受到一些不同,現在想來應該是長樂和伯父他們聽聞我的遭遇,調查了那個疤臉。
我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麽,幾天的委屈,父親的道歉,長樂他們的善意,一切的一切都化作了我不爭氣的眼淚。
父親見我默默地哭,神情複雜,伸出手停在半空,終於還是收了回去,他重重地歎了口氣,說起了一些事情:
“路仁,你看見我的右手了嗎,比我的左手小了一圈。我年輕的時候,自負氣盛,受到挑唆,和人鬥毆,我的右手才變成了今天這個樣子,使不上力氣。”
父親又是喝了碗酒,眼神迷離,陷入了回憶之中。
“我也是因為這樣,才跟你爺爺大吵了一架,鬧得不歡而散,最後離家出走來到這裏。到現在,已經過了九年。”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父親主動提起這麽多的往事,聽得入神,眼淚竟也停住,我問:“那爺爺現在在哪?”
父親看向我,不知怎地紅了雙眼,他抓住我的小手,聲音都有些哽咽:“你爺爺,你爺爺……。”
他一副難受的樣子,終究沒有說出來爺爺究竟怎麽了,但我心裏有一個不好的猜測。
“路仁,我們路家就靠你了,爹也靠你了,你一定要好好念書,為路家爭光。”
我看父親一副難過的樣子,也跟著傷心起來,聽到他依然讓我念書,我想起若不是父親努力讓我去了蒙館,我哪能認識張長樂,哪能懂得這麽多道理。
“我答應您,父親,我一定用功,不會辜負您的期望。”
“好,好。進屋去吧,我在外麵待會。”
我乖乖起身進了屋,進屋前,我回頭看,就著月光,突然看見父親的頭發中夾著白絲,可他不過而立之年,怎麽會?
第二天在蒙館裏,趁著夫子還沒來,張長樂像往常一樣湊了過來,問:“怎麽樣,昨天教你的現在能記住多少?”
我在腦子裏把招式過了一遍,發現能差不多記全,但還是保守地回答:“能記住七八成。還有就是,那個小混混的事情,要謝謝你和伯父。”
我神情嚴肅認真,如果不是張黎把實情告知給父親,可能在很長一段時間,我都無法對這件事釋懷,所以真的很感激。
他聞言愣了愣,收起剛才的笑臉,皺起淺眉責備我說:“這件事我得批評你,為什麽要瞞著我?我說了,我們是朋友,遇見困難,要互相幫助。要不是那天看你臉上有紅掌印,覺得不對,讓家裏調查,你是不是就打算不說了?”
被人主動戳穿,我霎時間便已經臉紅,但他的這番話說得沒錯,無法反駁,我也不準備找借口,“的確是我做得不對。”
“哼,知道就好,下不為例。”張長樂故作生氣,然後又換上提醒的語氣,低聲說,“這疤臉是李水指使的,以後在外麵都要注意一點,那三個人不知道還有什麽手段。”
我先是感到震驚,然後懼怕,最後又覺得可笑。那什麽李水三人,當日在慶雲學館自己明明連一句話都沒說,全是他們在挖苦我,結果居然還派人來找麻煩,完全不能理解。
“算起來,也是我連累了你。”張長樂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話裏帶著歉意。
夫子拿著書走進學堂,所有人的打鬧漸漸安靜下來,我小聲對他說:“不能這樣說,是他們的不對。”
“嗯,我會留意他們的。記住,以後有事一定要跟我說。”
因為夫子已經在拿戒尺拍桌,讓我們安靜。我便向他點頭答應,能認識張長樂,我感到非常幸運。
翌日晚上,我去了李叔的小酒鋪,剛到時正好聽見他又在講一段江湖故事:
“青山居士自鬆湖一戰後,便退隱江湖,回到了巴蜀山中靜修。本以為就此渡過一生,不想二十幾年後,收到了陸大俠的一封書信。”
“為了報答當年陸大俠的恩情,也為了了卻前塵往事,青山居士隻好出山,依照信上的指示,不知所蹤了。”
“沒,沒了?”
“嗯,青山居士的故事到此告一段落了。”
“李掌櫃,你這結尾未免讓人摸不著頭腦啊,什麽叫不知所蹤?”
我聽完後也是不解,李叔講故事從未有過這樣莫名其妙的結尾,都是一個比較清楚明白的人物結局,或是歸隱江湖,或是舍生取義,斷不是今天這般草率。
李叔歎了口氣,安撫眾人:“各位別著急,這之後的故事我還沒想好,日後寫成後,定會講給大家聽的。”
眾聽客見狀隻好作罷,紛紛付了酒錢,先後離開。
“小路來啦,強身健體的感覺如何?”
李叔走出櫃台,給我倒了一碗水,坐在桌子對麵,笑著問我。
“謝謝李叔關心,挺好的。”我看著他,猶豫了一會,還是下了決心,“李叔,您知道我父親的右手是怎麽回事嗎?”
他動作明顯一頓,看著我不解道:“怎麽突然問起這個?”
“昨晚父親稍微提起過,我有些好奇。”
李叔沉思了一會兒,終究是歎氣一聲,說:“你父親也是個苦命人,他右手天生壞死,用不上多少力氣,以前沒少受到嘲笑。”
聽到這話,我卻生疑了起來,父親說的不是和人打架才受傷的嗎?怎麽李叔說的完全不同。
想不明白哪個是真的,但我並沒有把疑惑講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