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選擇與考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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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殊的目光落在那團血肉之上,鮮紅之中有著一條條透明的紋路在流淌著,那是牧笙體內的經脈。
此時,這些經脈以一種極為特殊的方式閃爍著,微弱的星光在晶瑩剔透的經脈下閃耀著,那是暮生決在運轉。
每一種功法,都有著自己的特性,而暮生決,在戰鬥中,除了命力同等境界深厚之外,似乎並沒有太大的作用。
暮生決乃是牧笙結合了世間所有頂級功法,但它所帶給牧笙的作用,在之前卻並沒有完全展現出來。
直至此刻。
暮生決,顧名思義,置之死地而後生,越是接近死亡,那麽它所能發揮的作用也就愈發強大。
牧笙的肉身已在命力的壓迫下變得支離破碎,血肉模糊,然而那跳動起來堅定有力的心髒,與那晶瑩剔透的經脈,卻依舊完好如初。
但這並不能夠徹底拯救牧笙,即便是再為逆天的功法,也必須要遵守天地間的規律,牧笙擁有最好的火候,最佳的食材,卻唯獨缺少了柴火。
想通這一點的當然不可能是那早已沒有意識的牧笙,而是站在一旁的祈殊,在意識到這一點之後,她的目光中出現了掙紮的神色。
她很清楚,即便此時她將這股命力的壓迫抵禦在外,也無法將牧笙救起,牧笙現在所需要的,正是這股壓力,而更需要的,卻是一股能夠助他完成這次涅槃重生的外力。
而此刻能夠給予他這股外力的,隻有祈殊。
坦白說,在祈殊的心中,牧笙確實是一個善良的人類,一個值得信賴的人類,但這並不足以令她耗費自己的修為與精血來解救他。
隻是......在她選擇相信牧笙的時候,牧笙並沒有讓她失望。
而此時......難道這就是所為的信任嗎?
不需要言語,不需要交流,他便相信她,一定不會眼睜睜地看著他死去。
將性命交托在別人手裏,是最為愚蠢的決定,也是最需要勇氣的決定。
若是為此丟了性命,那便是這世間最為愚蠢的人,但若是成功了,那麽便等於,你在重獲新生的同時,擁有了一位你能夠生死相托的人...或龍。
不知為何,此時的祈殊突然想到了父親以及她的族人,想到了那些如同惡魔般的生物,想要找回族人,甚至殺死那片迷霧中的怪物,僅僅依靠她的力量是不夠的。
而牧笙,或許便能夠幫助她,與她一起......
祈殊默默地想到,眼中的神色也變得愈發堅定,事實上她並沒有察覺到,她其實一直都在說服自己去救牧笙。
就當那跳動的心髒慢到幾乎快要停止之時,祈殊終於做出了決定。
她緩緩地來到牧笙...或者說那團血肉麵前,眼中閃過一絲決然,一聲低嘯,如玉的小手上浮現出一塊龍鱗,順著手腕劃下。
血,一滴一滴地落在那團血肉之中,並不多,但化為人形的祈殊,體內的每一滴血都是精血,每一滴血中,都蘊含著極為恐怖的生機。
祈殊那絕美的臉龐開始變得慘白,身上的氣息不斷變得虛弱起來,甚至之前對她而言可有可無的命力威壓,似乎也變得愈發沉重起來。
嗤。
鱗片離開手腕,傷口以極為緩慢的速度愈合,祈殊看著那開始不斷融合修複的血肉,眼中閃過一絲莫名的喜悅。
但很快的,這股喜悅便蕩然無存,一絲不甘的情緒在眼神神情悄然湧現。
血肉在融合,經脈在閃耀,隻有心髒,依舊緩慢地跳動著,似乎還缺少著什麽。
真龍之血,還是精血,若是換做普通人,即便隻需要一定,便能夠令其延年益壽,祛除萬病,但對於修煉暮生決,擁有星辰之海,完美經脈的牧笙而言,還...不夠。
不夠到...即便祈殊將所有的精血都給予牧笙,也不夠,因為牧笙此時所缺乏的不僅僅是生機,還有涅槃重生最為需要的東西。
祈殊眼中的不甘之色漸漸退去,她開始變得憤怒,瘋狂,甚至暴躁起來。
吼!
一聲長嘯從她的口中發出,在她好不容易下定決心,想要救他的時候,上天卻給她開了這麽一個玩笑。
“咦?”長嘯忽然炸然而止,沒有任何的征兆,就仿佛是被人突然扼住了咽喉。
祈殊有些疑惑地將目光投向了身後,穿透了塔身,落在了安月嬋的身上。
“真鳳...血脈?”
沒有任何猶豫,祈殊的身影瞬間在原地消失。
嗡。
一股強大而隱秘的波動悄然在安月嬋的身旁浮現,由於祈殊太過虛弱的原因,那恐怖的氣息沒能夠完全將其收斂。
在場的學生,包括司徒邢與謝霖,頓時感到一股無比無形的威壓將他們籠罩在內,司徒邢與謝霖體內的命力瞬間席卷而出,但依舊沒能夠消除這股壓迫。
那不單單是來自力量的壓迫,還有靈魂層麵上的壓迫,一種對於高階生物的恐懼。
而離祈殊最近的安月嬋感受最為真切,一道身影緩緩地在她身旁浮現,她的所有注意完全被其牢牢吸引。
好小、好強大、不可戰勝。
這是祈殊給予安月嬋最為直觀的感受,幻化成人形的祈殊長相僅僅隻有人類小孩十五六歲的模樣,雖然她的長相也極為可愛美麗,但那令人毛骨悚然的恐怖氣息,使得安月嬋完沒有任何欣賞的想法,此時的她,隻想要逃。
這並不是因為她膽小,她能夠清晰的感受到,對方是衝著她而來的,麵對這樣一個強大又陌生的...小女孩,即便對方長得再可愛再無害,安月嬋也不會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沒有任何的猶豫,安月嬋的手上的念心環微微亮起,隻要三息的時間,她便能夠回到安家,雖然她確實強大,但這裏是鳳炎城,隻要自己能夠脫身,自然有人會來對付她。
但很快的,那微微亮起的光芒開始變得暗淡起來,念心環,由心念來激發,隻要思維沒有被禁錮,那麽幾乎沒有人能夠打斷它,所以沒有成為的唯一可能,便是安月嬋自己放棄了。
對方雖然長得極為可愛,說話的聲音也動聽至極,但這並不是她放棄的原因。
“果然是真鳳血脈,牧笙這家夥......真是連閻王都不敢收呐!”
祈殊有些不可思議地看著安月嬋,小聲地嘀咕道。
而在不遠處的司徒邢在一瞬間便認出了祈殊,眼中閃過一絲敬畏,然後將身外的命力漸漸散去,看了一眼身旁滿臉忌憚的謝霖,低聲道:“這便是那位前輩,也不知道塔內發生了什麽事,恐怕與那少年有關。”
謝霖聞言,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他可是第一次見到這位所為的前輩,一位...如此可愛的小女孩?
當然,即便對方隻是一個小女孩,他也並沒有露出任何不相信的神色,那恐怖的威壓足以表明,對方甚至不需要動手,僅僅憑借著這股威勢,便能夠將他徹底碾碎。
祈殊的話令安月嬋在放棄離開的瞬間,再一次變得緊張起來,不同於之前的緊張,那是因為自己,而此刻,確實因為牧笙。
“老頭,借她一用。”祈殊看了一眼司徒邢,在場的也隻有他頗為眼熟,便心念微轉,一道意念傳了過去。
然後看了一眼身前的少女,淡然道:“若讓你用自己的精血,去拯救一名少年的生命,你可願意?”
若是讓以前認識她的族人看見這一幕,恐怕會驚掉一地的龍眼,身為堂堂龍族公主,竟然會詢問一個人類的意見?
這就仿佛,你將要殺一條魚準備做菜之時,你向它問道:“你願意用生命,來換取我的一頓午餐嗎?”
其實,這裏麵存在著很多的原因。首先,若是對方不願意,而祈殊又強行將提取她的精血,恐怕即便將牧笙救醒,以牧笙的性格...
其次,這也是她對於人類的一次考驗,通過與牧笙的接觸之後,她不再像以前那樣,極度排斥人類,而是對人類產生了一絲好奇。
誠然,人類之中定然存在著奸詐狡猾之輩,但牧笙用行動告訴她,並不是每一個人類都如同她想象的那般不堪。
當然若是對方不願意,那麽祈殊也不會強求於她。
既然你和我說過,人類中存在著善良之輩,那麽你的生死,便由這所謂的善良......來決定吧!祈殊暗暗地想到,一雙豎瞳認真地看著安月嬋,等待著她的回答。
“願意。”在祈殊話音剛落不到三息的時間,安月嬋便做出了回答,簡單、肯定以及毫不猶豫。
回答之中甚至沒有主語的存在,這便意味著,對方在肯定的同時,還存在著一絲迫切的情緒在內。
祈殊有些恍惚地看著眼前的少女,她能夠感受到,對方擁有極好的天賦,至少在人類中如此,在自己出現的一瞬間,對方眼中沒有恐懼,但充滿了警惕,甚至她還察覺到,有一絲空間的波動出現在其周身,想來是擁有一件能夠脫身的空間秘寶。
然而當她說出真鳳血脈能夠救人時,對方竟然放棄了逃跑的想法,這令她感到意外,而當她問出是否願意用精血救人時,對方那沒有絲毫猶豫的回答,令她的心神有些恍惚。
任何一名修行者,都明白精血的重要性,而作為真鳳血脈的擁有著,對方必然不可能是一個蠢貨,否則決不可能活到今天。
“所要用到的精血數量,或許比你想象中的還要多。”祈殊極為認真地再一次說道。
“多少,我都願意,不論任何代價。”這次的回答更為迅速,甚至有著一絲催促的意味在內。
或許是安月嬋話語中的那份急切感染了祈殊,一陣命力波動,兩人瞬間消失,隻留下一群人在風中淩亂。
從始至終,宋琴心都處於震驚之中,她是除了安月嬋之外,離祈殊最近的人,自然也被那股無形的威勢壓得喘不氣來,她並不知曉兩人到底說了什麽,隔著如此近的距離,卻知見到兩人的嘴唇輕輕蠕動。
不懂唇語的她,自然無法從那嘴型的快速變動中,讀出她們交談的內容,但她能夠從安月嬋的眼眸深處,看出她的急切與擔憂。
“太恐怖了,我感覺自己快要死了。”
“我也是,如果我的眼睛沒有瞎,那麽恐怕就是我還沒有睡醒......一個小女孩?誰能告訴我,這不是真的!”
“兄弟,你沒有看錯,就一個非常非常可愛的......哦不,可怕的小女孩。我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
“太可愛了,若是我能有這樣一個妹妹......”
“嗬嗬...那你估計早就被打死了。”
有些嘈雜的議論讓司徒邢忍不住皺了皺眉頭,那位大人的存在絕不能夠讓太多人知曉,否則院長定然會怪罪下來。
體內的命力席卷而出,將所有人籠罩在內,有些嘈雜的場麵瞬間安靜下來,司徒邢咳了咳,說道:“這是一位學院中的前輩,修為極為高深,至於其容貌...一些能夠易容的法術,學院內都有專門的課程。”
看到許多人恍然的表情,司徒邢嚴肅地說道:“今日之事,你們不可外傳,這位前輩的脾氣...有些古怪,若是知道有人在背後議論她,恐怕...青鸞學院也保不住你們。”
司徒邢說完之後,便將目光重新投向了第八層,眼中閃過一絲思索的意味。
而被祈殊帶到第八層的安月嬋,此時卻渾身開始顫抖,她的身外有著一層命力的保護,所以她並沒有感受到任何的壓迫,也就說明,這抑製不住的顫抖,並不是來自於外力,而是內心。
讀書能夠讓人的內心變得強大,她讀過很多書,內心自然也足夠強大。
身為安家的明珠,南方的鳳凰,萬人敬仰的明月殿下,她的內心,無比強大。
即便她在霧林之中,從牧笙口中得知自己將會死去,她沒有哭泣,隻是有些委屈。
縱使她背負著整個家族甚至南方的命運,她也始終從容地麵對著世間。
她僅有的一次哭泣,或許便是霧林中極為委屈的時候,而那唯一見證過自己的哭泣的人,此時卻已然變成了這般模樣。
想來他也應該非常想哭,但她甚至已找不到他那雙深邃的眼眸此時在何處,沒有了眼睛,自然也就無法哭泣。
那麽自己替他哭一哭,又有什麽關係呢?
安月嬋微微顫動著肩膀,淚水從那兩抹秋水中緩緩湧出,打濕了麵紗。
但她的眼神中沒有悲傷,也沒有絕望,有的隻是認真和決然,她認真地看著祈殊,決然地說道:“我一個人的精血,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