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2 迷茫的探花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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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罷免陳鬆昌當天,同泰帝將趙鬆壽叫到養德殿密談了將近一個時辰。而後,同泰帝下旨由副宰相趙鬆壽會同刑部尚書師道全、大理寺卿周做會徹查陳鬆昌一案。趙鬆壽領旨後,立即派師道全赴西北調查拿問一幹涉案人員;派周做會在京城逮捕陳鬆昌的多位親族、舊部,並嚴格審問。
    在短短幾天時間裏,許多不利於陳鬆昌的證據匯集到了趙鬆壽處。原大都督府的下屬,為了自保,也紛紛出首自己的老長官。一些見風使舵的言官、禦史也開始根據傳聞上書,彈劾陳鬆昌及其故舊。皇帝對陳鬆昌的處置由開始的回府居住;改成禁軍守衛、限製出入;又改成嚴格監管、禁止出入。到了臘月中旬,隨著刑部尚書師道全將身在陝西的陳鬆明、陳鬆駿、黃清順、郭嘉生等人逮捕入京,陳鬆昌案件的嚴重性陡然上升。其中,郭嘉生的證詞對陳鬆昌最為致命。他說陳鬆昌在去年抗擊西羌的過程中,多次違旨,還派出使節向西羌求和,意圖割據一方;他又說陳鬆昌不救友軍,蔑視監軍,殺良冒功,激起民變……因為郭嘉生長期擔任陳鬆昌的副將,又控製著四萬西北邊防軍,他的證言被上報後,同泰帝震怒,立即召見了王克明、趙鬆壽、馮體仁、張文輝和劉睿五人。
    同泰帝難過地說:“朕實不願處置陳鬆昌,但越來越多的證據表明,這個人危害到了國家社稷。你們也許知道,也許不知道,陳鬆昌早些年一直把朕當成小孩子看待。即使朕已經登基,他仍然對朕缺少敬畏之心。他的大哥陳鬆明仗著他的勢力做到了綏州鎮守使,在軍隊裏賣官鬻爵,貪汙腐敗,在地方上盤剝百姓,生活奢靡。他的二哥陳鬆駿利用為西北籌辦糧餉的機會,侵吞了國庫一百多萬兩銀絹,並將其中三十萬兩送給陳鬆昌,替自己買通關節。陳鬆昌本人在西北作戰時,先從國庫裏領取了二百萬兩軍費,可轉身就拉回了自己府中,用於前線作戰的銀子連五十萬兩都不到。他為了獨占功勞,讓四川兵馬突前,可又不及時接應,造成我朝一路大軍被西羌圍殲。在拿下隴縣後,因進兵遲緩,致使西羌主力逃脫。為了湊人頭,他下令屠盡縣內百姓,激起了民變。”同泰帝越說越激動。他拍案而起道:“最為可恨的是,他在對西羌作戰結束後,滯留西北,聯絡省府,欲圖分疆自立。後因朕擊敗了柔然,平定了北方,他看無機可乘,才被迫回京。你們說,對這種忘恩負義、圖謀不軌的小人,朕應怎樣處置?”王克明因有把柄在同泰帝手中,聽了皇上的話,第一個表態說:“應用極刑,以正國法。”趙鬆壽也說:“據臣所查,此人確實罪大惡極,應明正典刑,以儆效尤。”劉睿緊接著說道:“臣讚同二位相國的提議。”張文輝是最了解陳鬆昌的。他不相信陳鬆昌真的十惡不赦,但他又不敢明著為陳鬆昌開脫。他輕輕咬了一下嘴唇,緩緩說道:“陛下,現在就判定罪責,似乎有些倉促,可否繼續調查,待過年之後,證據確鑿,再做裁處?”見同泰帝不置可否,馮體仁大概領會了皇帝的意圖。他向上扣頭說:“皇上,陳鬆昌犯下了不赦之罪,按律是要誅九族的,可吾皇宅心仁厚,不忍滅其滿門,這份天子仁心,令臣感動。臣恭請陛下先將陳鬆昌的罪行昭告天下,判其重罪。而後,陛下再以陳鬆昌曾為朝廷立過功勳為由,特旨對其減等處罰。這樣既可震懾心懷不軌者,又可彰顯陛下寬仁愛民之心。”同泰帝點點頭說:“馮相言之有理,你們就按這個意思商量著擬旨吧。記住,朕做事就是要讓天下人心服。”
    臘月二十三,天上飄著點點雪花。時近中午,趙鬆壽捧著聖旨昂首走進了大都督府。當跪伏在地的陳鬆昌聽到自己被賜自盡的時候,他掙紮著站起來,高聲喊叫著:“皇上,臣要麵見皇上!臣要見皇上!臣冤枉,臣有話說啊!”趙鬆壽冷冷地說:“可皇上並不想見你。陳大都督,不就是個死嗎。你在戰場上拚殺多年,還怕這個不成。”陳鬆昌亢聲說道:“可我不能背負著謀反的罵名呀!我是忠於大周朝的呀!”趙鬆壽說:“皇上已經減了你的罪,對你的家人也隻是流配邊城。你應該謝恩才是。”見陳鬆昌一直大喊大叫,不肯接旨,趙鬆壽隨罵道:“看來,你也是慫包一個!”他把手一揮,示意禁軍動手。跟在他身後的四名軍將立即撲過去,架著陳鬆昌就往堂屋裏拽。趙鬆壽跟在後麵補充說道:“皇上恩典,賞他全屍。用白綾勒死好了。”片刻之後,趙鬆壽一邊命令刑部的人驗屍裝殮,一邊指揮著禁軍抄沒大都督府。
    正月初一朝會,按照慣例,凡在京七品以上官員都要到宣德殿外,向皇帝叩賀新春。寅正剛過,翰林院掌院學士就帶著全體侍講和翰林在宣德門外列隊守候了。卯初,宣德門開放,官員們按照官階次序進入了殿前廣場。由於是冬天,又是在戶外,北風刮在人身上,象刀割一般疼。官員們一個個被凍得瑟瑟發抖。新晉翰林蔣清合已經四十多歲了,身體孱弱,本就有咳喘的毛病,在寒地裏又凍了這麽久,眼前發黑,身子發軟,一頭昏死在地上。跪在旁邊的翰林們趕緊把他扶起來,拍打呼喚。宋啟愚看了看蔣清合的臉色,摸出一個小藥瓶,拔出塞子,抱著蔣清合給他灌了幾口。宋啟愚對眾人說:“他是受了寒,喝下藥,休息一會兒能緩過來的。等下了朝,再調理調理就沒事了。”果然,蔣清合喝藥之後,很快就醒了。他一邊拱手一邊說:“麻煩列位了,我沒事。時辰快到了。大家回去,跪迎聖駕吧。”說著,他便再次鄭重地整理好衣冠,跪地等候了。
    卯正時分,同泰帝穿著整套冠冕,擺著全副儀仗,威風凜凜地來到宣德殿。群臣尤其是低品次臣僚們個個心情激動。他們三跪九叩,山呼萬歲。皇帝升坐後,高聲說:“眾卿平身。賜新年賀詞。”白晨雙手捧著一道詔旨,送到跪在禦階下的王克明和張文輝手上。王、張二人向皇上磕頭後,轉過身來,朗聲讀到:“吾皇繼位,振興朝綱。奏凱柔然,平定北方。遠夷歸化,太平中央。為民安樂,減債安邦。五穀豐登,九州同旺。開科取士,幹吏封疆。清除奸邪,魑魅震惶。……睿智天子,皇朝永享!”讀完新年賀詞,百官向天子再次行了三跪九叩首大禮。同泰帝宣布退朝,並在樂曲聲中走下了金殿。賀歲大典順利完成。
    按照欽天監測定的時辰,同泰帝命令白晨將賀歲詔書分賜各部,以示皇家受命於天和光明正大。白晨先派出幾十名太監去往他處,而他自己則帶了一份召旨往翰林院頒賜。翰林院的一眾官員聽說來使是大太監白晨,以掌院學士為首的所有人急急出了登瀛門前來迎接。官員們一個個笑顏如花,恭敬至極。白晨也不多言,大模大樣地走進正門,穿過講習堂和過廳,最後將聖旨供奉於內堂之中。期間,翰林們不斷向白公公獻殷勤。白晨也隻是點頭致意,偶做應答。當白晨離開翰林院的時候,全體翰林更是跪送公公出門。
    白晨剛要登車離開,從街口走來幾個七品服色的官員,為首的正是宋啟愚。原來啊,由於蔣清合在散朝後身體支撐不住,宋啟愚和童道生、朱昌海、馮肖文、金傑等幾名翰林便請示了掌院學士,先送蔣清合回府修養,再回翰林院當差,故而遲到。宋啟愚見欽使是白晨,趕忙深施一躬,退到了路旁。朱昌海本欲下跪,金傑小聲說:“按朝廷規矩,欽使宣旨完畢,官員不應下跪。我們該按宣道的禮數晉見。”於是,幾名翰林也長躬讓路見過了白晨。白晨從車上下來,還了幾位翰林一躬,笑著說:“宋大人,幾位大人,新年好哇。”翰林們趕緊也還禮,答說:“白公公新年好。”白晨又對宋啟愚一拱手說:“宋大人,皇上有話讓咱家單獨問你。其餘官民回避。”童道生等人不敢抗旨,趕緊拱手別過白晨回翰林院去了。
    白晨沉穩地向前走了幾步,笑眯眯地看著宋啟愚說:“三月不見,恩公在京城還住得慣嗎?”宋啟愚躬身說:“恩公的稱呼,下官實不敢當。某在汴京一切順遂。敢問公公,聖上有何話問在下?”白晨嗬嗬一笑說:“咱家隻是編了幾句謊支開他們罷了。咱家叫您恩公確實出自本心。咱家雖是閹人,但基本的倫常,咱家都懂。既然恩公不願聲張,那麽以後咱家在公開場合還稱呼您為宋大人也就是了。”宋啟愚又一躬身說:“下官多謝公公體諒。公公有何賜教,還請明言。”白晨壓低聲音說:“前番在山西,咱家已告知恩公,咱們這位皇上是最看重臉麵和聲望的。現在,恩公既已在朝為官,就更得把咱家的話記牢。否則可是要招禍的。”宋啟愚點頭說:“公公放心,宋某絕不敢拿救駕之事到處賣弄。”白晨又說:“恩公啊。前些時的大都督一案,那陳鬆昌之所以被賜死,一是因他兵權太重,皇上忌憚;二是因他功勞太大,遮掩了聖上的光芒;三是因他不知收斂,時常招搖;四是因他曾輕慢當今,遭到記恨。所以,咱家才說聖主難侍啊!”宋啟愚被白晨的話驚得打了好幾個寒顫。他望著白晨,一時不知怎樣回話。白晨又說道:“恩公一定覺著奇怪,咱家為何對恩公如此看重。”宋啟愚點點頭說:“公公明鑒,宋某確實困惑。”白晨凝視著宋啟愚,又說:“不瞞恩公,咱家的高祖曾避居光裕二十載。可以說咱家幾代人都欠著宋家的人情呢。起初,咱家也想著,過去的事不必再提了抑或是給光裕寨送些銀子、求些賞賜就算報恩了。可在咱家親身涉險時,我才明白錢物有時候什麽都不是,而對於品行高潔的恩公來說,就更不值一提。故此,咱家才要全力地幫助恩公,回護恩公。不過,咱家對恩公也有個小小的請求,即在國家危難時,請恩公挺身而出,保我大周國祚。”宋啟愚沒有想到,這個看似仗勢弄權的大太監會對社稷如此忠誠。他身施一躬說道:“公公用心良苦,宋某感激之至。請公公放心,但使國家有難,宋某必定傾盡所能。”其後,兩人又扯了幾句別的話,才拱手分別。
    新科進士們在翰林院學習的時光很快便過去了。
    陽春三月,吏部參照各部院考語,實授宋啟愚為正六品工部虞衡司員外郎,主要負責製造收發各種器物,了解製造技術,鑄錢和統一度量衡等工作。童道生由於年齡尚小,仍留在翰林院,實授正七品編修職務。其他七十名新翰林也各授了官職。同泰帝還親發召旨,準予七十二名新官休假三個月,回鄉省親,待返回京城後再行赴任。
    對於這些離家的遊子,回鄉之路不知多少次縈繞於他們的夢中。接旨後,宋啟愚和童道生僅在汴梁城停留了三日,便拜別了官署和師友,帶著采購的饋贈禮品,高高興興地離了開封。
    途徑晉陽時,宋啟愚和曹可用還特意到朝陽街二條轉了一遭。使他們大為光火的是,當地官府為了平息監軍白晉的怒氣,竟然給臨近案發地的十幾戶人家都扣上了通匪的罪名。家家都有人為此喪命。宋啟愚強忍著淚水對曹可用說:“我們原想為民除害,可卻牽連了這麽多無辜。看來,真正危害百姓的不是那個無賴,而是在背後為其撐腰的強權。不扳倒白晉這樣的惡人,老百姓就永遠得不到安寧。”
    十幾天後,踏著夕陽的餘輝,宋啟愚三人終於駐馬於滹沱河畔。
    望著遠處高大的光裕寨,宋啟愚跳下戰馬,深情地親吻著腳下的土地。曹可用則提馬向前,並掏出小鐵哨衝著寨內“嘟、嘟、嘟”地吹了幾下。很快,寨牆上麵有了回應。團練兵們紛紛高喊道:“是宋團練回來了!團練他們回來了!”還有幾個寨兵吹著號角,飛跑著往寨內送信。不大的功夫,席軍民和吳襄帶著一百多名騎兵飛馳出寨。他們大笑著,高呼著,臉上洋溢著燦爛的笑容。緊接著,宋太公帶著闔府親眷,抬著提前準備好的儀仗,吹吹打打地前來迎接。其後,又有聽聞消息的鄉民,扶老攜幼地源源而出。人們嘴上叨念著本寨的子弟衣錦還鄉,心中憧憬著自己和國家美好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