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法陣的另一邊。
    吳乾固然是疼的欲罷不能，生死兩難，然而那吞入腹中的藥力竟然是如此的霸道，硬生生拖著將他的精神隨時崩在破碎的邊緣。
    他感覺到身體的空虛，如今是尚有法陣與他聯係，若是某個時刻法陣撤去，他便會即刻斃命。
    身體裏的力量流失絕大部分，法陣仍舊發出陣陣吸力，仿佛連他的骨頭都要嚼碎吃了進去，若是之前，吳乾無論如何也不能相信，一個勾勾畫畫的圖案，竟似無端發出這般的威力，實在是駭人聽聞。
    “快些結束吧……”
    持續且巨大的痛苦輕易碾碎了人的求生欲，偏偏又是身不由己，求死不能，又恰在此時，癲狂的笑聲從另一側傳來。
    “哈哈哈，天不亡我啊！！”
    疼痛占據了吳乾大部分思維，但見對方這般瘋狂的笑容，甚至都不需猜測，他都能猜得出來，定然是自己作為祭品，質量上乘，遠遠超出預期了。
    “小子，今日老夫瀕死搏命，想不到竟有這般大的收獲，早知如此，我便該不惜代價用此上古法陣提升實力，豈會有今日慘敗！”
    此時，整個法陣的運轉已經滿了下來，鮮紅的光芒內斂變作暗紅，且竟然隱隱有金色光芒閃動，鮮甜腥香的味道溢滿整個山洞，方才若是那條大蛇聞到這般味道，定會不惜一切代價與老道拚個你死我活。
    然則如今那大蛇已然遠去，昏暗空間內僅僅剩下奄奄一息的兩人，以及生命力最為旺盛，卻並無生命的血色法陣。
    大笑過後，老道陶金碗又是一陣幾乎致命的幹嘔，已經完全陷入眼眶的、幹幹小小的眼球暴突，幾乎爆炸。
    對於兩人都算漫長至極的每一秒，按部就班地走著，終於，陶金碗穩住身體狀態，開始緩緩滑動手臂，打起各種法式，身周和體內僅剩的法力被調動起來，十幾次呼吸過後，其雙手托著一個微型陣法，似敬上一般，將其推入法陣之上。
    法陣之上紅光斂去，稍等幾個呼吸的時間之後，紅光再現，但那靈力蔓延的痕跡卻是跟之前完全相反了，這確是老道用盡最後餘下的少許靈力，催動法陣反轉，要將那慢慢的精氣血力，搬運到自己身上。
    老道雙眼緊緊等著那靈力的軌跡，當其終於帶起法陣反轉，血氣開始逆流時，他終於在心中大大鬆了一口氣。
    “此番，當有九分成算在手了。”
    陶金碗滿足地歎了口氣，在那血氣即將蔓延的自身上時，緩緩合上眼睛。
    他需要內視自身，以保證那充沛的血氣精力不會衝垮自己脆弱的經脈。
    然則，方才閉上眼睛的老道，下一刻猛然睜開眼睛，眼神中滿是不甘與憤恨之色——隨後全數轉變為絕望。
    “怎、怎會如此！！！”
    斷斷續續說出這幾字，老道作勢狠噴一口鮮血的樣子，但卻什麽都沒有噴出來——他體內確實再沒有什麽可噴的了。
    老道幹癟的口唇開合之間，有些文字模糊吐出：
    “吾命合該……今日休，吾名喚作……陶！”
    給吳乾帶來了無限恐怖的陶金碗老道，保持著說出最後一個字的口型，就此逝去。
    吳乾神誌的最後一絲清明，反饋給他的是似乎發生了什麽變故，但畢竟身體精神幾近枯竭，卻是無論如何也是不能感知到具體事情的變化的。
    奇異的是，便在吳乾感覺自己已然開始消散到天地間時，冥冥中仿佛有力量緩慢卻堅定地拉住了他，且緩緩將神智變得更加清晰，身體也在一點點地變得凝實。
    不知道過了多久，等吳乾猛地睜開雙眼，慌張地四下張望，隨後抬起手掌用力給了自己一巴掌。
    “啪！”
    狹小的空間裏，聲音格外響亮。
    法陣的光芒漸漸消散，餘光之下，他看到了他仿佛風化朽木的屍體，側倒在法陣一邊。
    環境再次完全暗了下來，吳乾粗重地呼吸和打鼓一般的心跳聲交響，成為黑暗中唯二的聲響。
    陶金碗受傷太重，那顆吊命的丹藥固然厲害，但其經脈萎縮幹涸，在他僅剩靈力的疏導下，竟不足以將法陣的旺盛的血氣導入自身。
    這就仿佛要將一堆米粒倒入葦管之中，若是時間充足，他大可將米粒磨碎之，或者他傷勢不是這般的重，那麽葦管也不至這般狹細，因此在他意識到這情況的第一時間，心中驚怒交加，但下一刻便完全絕望。
    心神激蕩之下，傷勢於此刻全數爆發，瞬間斃命。
    這便是這場變故的根由了。
    當然，吳乾對於此事有所猜測，但終於是對這方世界和修者了解太少，最終還是將自己的死而複生，歸結於運氣——
    ——而事實上也確實如此。
    老道傷勢過重、或是說其不夠了解這法陣，都不如上述理由更讓人信服。
    畢竟運氣本身，便是許多的偶然之因，結成的必然之果。
    百十年修道，千百難煉身，陶金碗道長一生算得上波瀾起伏，跌宕難言，然則數次上天寵幸，機緣加身，終致其開始輕浮跋扈，隨意挑逗同道，露出根底，最終身隕道消，大夢終焉。
    若記此為書，卻又不知會引得多少人唏噓感歎，多少人白眼蔑言……
    然則另一位主人公在原地不知呆了多久，仿佛已經變成一尊雕像，不知時間流逝的那一刻，雕像忽然動了。
    黑暗中的輪廓一閃而過，直直地衝向某個方向。
    “哼！”
    一聲悶哼伴隨著某種撞擊之聲，那黑影在下一刻於此空間消失，碰撞聲漸漸被黑暗湮滅之後，整個空間重新恢複那仿佛凝固一般的寂靜。
    黑影順著通道急速猛竄，幾個呼吸的功夫，黑影重見天日，現出吳乾的身形，從黑暗中驟然回到陽光下，吳乾眼中瞳孔瞬間漲縮幾次之後，身形一絲停頓也無，以比方才還要快出數倍的速度衝著某一方向竄出。
    五息過後，吳乾翻過眼前的山頭，失去蹤影。
    遠遠相隔兩個山頭之外的一處高樹之上，青蔥遮蓋下的一顆巨大頭顱，燈籠一般的兩個眼睛露出了疑惑地神色。
    它盯著那遠去的身影似乎“思考”了許久，才終於漸漸轉過巨大的頭顱，望向自己的老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