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百一十 記憶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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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的對話,奧爾加並沒有聽到。她的任務是找到雷婭,把她帶回來。
從遇到騎士王開始,她就沒有經曆過像樣的戰鬥,也沒有執行過什麽正式的命令和任務。相反,她自己的性命倒是被救下了幾次。
而對騎士團這批人而言,雖然奧爾加也是一名騎士,但她依舊是聖城出生,更為人所熟知的身份,是聖城的修女,聖城的處刑姬。她的身份,本該是與這些人對立的。
而對立的敵人,就應該像是阿德裏安這樣。陽奉陰違,虛與委蛇,潛伏後方,反戈一擊,然後被神子大人以無上偉力關進人偶裏經曆痛苦折磨。
所以,現在的奧爾加,真的就是背叛了聖城嗎?這個答案她自己也不知道。
最初,她隻是開始產生了懷疑,因懷疑而不再鑒定。第二星宮的場景太過震撼,深淵的存在,它們對於正常世界的侵蝕,它們對過往神子與星宮的汙染,都讓奧爾加觸目驚心。她不能接受,阿維尼翁、第二神子這樣在聖城曆史上光輝偉大的人物,變成那樣的怪物。
之後,隨著對星宮的深入了解,隨著她看到了煉獄,感受到了煉獄對靈魂的炙烤,她的懷疑一天比一天加深。
她曾經也是“正義”的信奉者。隻是和神子不同,她相信,不管她做了多麽肮髒的謀殺,使用著多麽不光彩的手段,隻要她的目的是為了維護正義,維護聖城唯一光輝的地位,那就可以付出那些犧牲。
聖城的理念,或者說,她相信的那些理念,是正確的嗎?真的不是有人塑造了她的“正義”,再借由她這把刀,去屠戮反抗的聲音嗎?
對此,那位騎士王陛下給出的答案,讓奧爾加至今都在回味。
“因為你站得太高了,你看不到地麵,所以你不能理解什麽是正義,為什麽要有正義。”那人曾這麽回答,“正義的對立是邪惡嗎?不,正義的對立是不公。不公是讓最無力反抗的人,跌落更深的泥淖,讓最富有的人,擁有更多的權柄。我猜,神教誕生之初,肯定也有些憤世嫉俗的理想,想著要創造一個人人平等的大同社會。但現在,在你的眼裏,在監察官的手裏,它不過是個施加不公的工具,自然和正義沒有什麽關係。”
所有聖城人,所有貴族,所有高立在雲端之上,以為這樣就能靠近神明的人,都將那些流民,那些最為窮苦的人,視作地上的螞蟻。
老爺們想,這些螞蟻做什麽,都影響不到天上的宮闕,他們隻會像螞蟻一樣忙碌著他們無聊的人生,掀不起任何波瀾。
可騎士王卻認為,螞蟻才是人類,螞蟻才接近神明的真諦,螞蟻才掌握著正義,掌握著好與壞的定義。
如果是過去,奧爾加會堅定地認為這又是歪理邪說,但現在呢?
世界意誌不斷在這對兄弟的身上顯現它的偏愛,他們獲得了越來越強大的力量,這力量也越來越接近於世界的本質。在神子為敘事核心的聖城理論裏,在無數神教經典的記載中,這正是神明降世的象征。
比起曆史記載中的異教徒,比起神教典籍中的邪魔惡鬼,顯然,深淵的那些怪物,深淵對於靈魂的侵蝕,才更像是這個世界麵臨的真正威脅。而這威脅,這些無窮無盡無休無止的欲望,顯然和監察官大人深度綁定。
奧爾加,奧爾加,你過去選對了嗎?你現在,能做出正確的選擇嗎?
她歎了一口氣,終於走到了漫長階梯的最底層,來到了雷婭所在的那深邃的地心迷窟。
“雷婭公主!雷婭公主!”她點亮了自己身邊,高聲呼喊,“請不要害怕,我是奧爾加,我來幫你出去!”
她想要提前預告自己的到來,免得小姑娘被嚇到。
那孩子剛剛經曆了可怕的事情,說不定會對來自聖城的自己提高戒備,還是主動表達一些善意為好。
但她卻沒有聽到雷婭的回應。
“噓,不要吵,她睡著了。”一個女聲在她耳畔響起,帶著徐徐的微風,吹得她耳邊敏感的神經發麻。
撐傘的女人,穿著一身豔麗的紅色長裙,把真實的麵容躲在明紅色的傘麵後麵,以虛影的形式出現在了奧爾加身邊。
“您是記憶的騎士。”奧爾加沒有驚慌,隻是拉開了一段距離,“我聽說您受了傷。”
“我用以行動的人偶被破壞,這座星宮又在遭遇入侵,讓我不得不以這種麵目與您見麵,奧爾加,親愛的騎士。”記憶的騎士,身形雖然隻是虛影,聲音卻和往常一樣,如夢似幻,“這身衣服,穿起來還習慣嗎?”
“感謝您為我提供衣物,但我不知道這身衣服和我有什麽聯係。穿上它,我有一種非常不真實的......熟悉。”奧爾加答話說。
“就像是在夢裏見過它們,穿過它們,對嗎?”女人帶著笑意。
“我不知道......現在我沒辦法分辨夢境和現實。”奧爾加搖了搖頭,“有時候,我覺得我在聖城的生活,我記憶中的這全部的人生,它們才是我的夢境。”
“但您的夢境呢?它們告訴了您什麽?”
“我很少做夢,至少在我記憶中,我很少做夢。但同樣奇怪是,我也很少能回憶起我還是孩子的時候,我經曆的事情。”奧爾加說,“我是怎麽來到這個世界的?我的父親是誰?我的母親又是誰?我是怎麽長大的?這些事,所有這些事,本應該是我非常珍貴的記憶才對......為什麽我不記得呢?”
“也許它在您的夢裏,也許您隻是忘了。”女人說。
“您是記憶的騎士,您有辦法告訴我答案,對嗎?”奧爾加有些懇切地問。
女人卻搖了搖頭:“我是記憶的騎士,這意味著,我不僅能看到您的記憶,也能改變和影響您的記憶。被我告知的記憶,也許並不是您真實的經曆。”
“可是......我現在找不回我的記憶......那些真實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我真的想不起來。”奧爾加無奈地說。
“它們從未離開,奧爾加。從最初,到最後,記憶總是相伴我們左右。隻是我們自己或主動或被動地選擇了將它們模糊。”女人輕聲說,“而您的記憶,隻是需要一些小小的契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