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唯快不破
    楊劉至須昌一線，濟水渡口。
    唐軍前鋒三萬禁軍步兵已經全部渡過濟水，現在輪到九千主力步騎渡河。九千步騎中，四千為“銀槍效節軍”的騎軍部隊，剩餘兩千騎兵和三千步兵為李嗣源的牙兵，這九千人馬是本次襲卞戰役裏主力中的主力。
    唐主李存勖親自督軍壓陣，看著鼎盛的陣容，旗幟飄揚氣勢高昂地開往前方。坐在馬背上，塞外民族特有的強健體魄展露無遺，此刻的李存勖，自有其君臨天下的氣度。外族入主中原，已經數不清發生了多少次，但從未能一統南北，外族統一天下的宏願，李存勖相信會在他手裏實現。
    李存勖，38歲，自幼便善於騎射，膽略過人，愛讀《春秋》，深明大義，而且精通音律戲曲，可謂文武雙全。李存勖10歲時即隨父出征，受到當時的皇帝唐昭宗的誇獎與賞賜。自24歲起繼任河東節度使，李存勖平親族叛亂，解潞州之圍，逐步奪取河北各鎮，漸漸扭轉梁強唐（晉）弱的形勢，至今曆15年，終有一舉吞並朱梁的契機。
    其實所謂扭轉梁強唐弱的態勢，隻是相對而言，以目前兩國的軍力進行巔峰對決，雙方的勝算最多是五五開。無奈朱友貞得位不正，造成朱家皇朝根基不穩，手下藩鎮大多不受節製，以致再好的戰略也無法完美實施。一向敢於冒險的李存勖遂決定把握這空檔對卞州實施雷霆一擊。
    李存勖身後和兩旁數十位將領眾星拱月般把他簇擁著，諸將俱是當時最傑出的豪傑，其中威名最盛的當數位於李存勖身旁左右的李嗣源和孟知祥，正是因為這兩人和郭崇韜的全力支持，李存勖才下定決心速戰速決，冒險奇襲開封，眾將以李、孟兩人為首分列在李存勖兩旁。
    李存勖提起馬鞭，指著前方道：“天平軍、泰寧軍已被廓清，平盧軍也被郭樞密的三千牙軍牽製。此去開封除了王彥章和他的五百‘廳子都’，已經一馬平川，太傅認為以我軍目前的速度，最晚什麽時候能到？”
    郭樞密，指的是郭崇韜，郭崇韜當時官拜兵部尚書、樞密使。
    太傅，指的是官拜（唐）天平軍節度使、檢校太傅、兼任侍中的李嗣源，當時獲得檢校太傅這一榮譽頭銜的官員並不算少，但隻有李嗣源被李存勖尊稱為太傅，其餘帶檢校太傅頭銜的官員李存勖大多直呼其名。
    李嗣源，56歲，李克用（李存勖父親）的養子，十三太保裏名列第一。當年威名赫赫的十三太保如今僅剩四位，其中排第三的李存勖已經當了皇帝，九太保符存審和十太保李存賢均老病纏身時日無多，李嗣源是十三太保裏碩果僅存的戰鬥力。
    李嗣源聲如洪鍾，從軍至今四十年依然不顯老態，他自信十足的答道：“等在汶上擒得王彥章，老臣自當帥先鋒直下曹州和卞州，皇上在曹州最多待至初十，便能收到捷報。”
    曹州，屬汴州的外圍的京郊五州之一，為汶上至開封的必經之地，距卞州不足三百裏。唐軍大軍這次從楊劉往須昌集結，目標先取汶上，再掠曹州，最後直撲卞州，全程行軍超過800裏，如今距離十月初十不過十日，可見李嗣源對本次出擊信心十足。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假若朕能入主洛陽，太傅父子居功至偉。”李存勖感歎同時，右手食指指向西南方，西南方正是洛陽的方向。
    李嗣源答道：“人心思唐，皇上一統天下是大勢所趨，臣父子隻是效犬馬之勞。真要論功，郭樞密的定策之功才是首功。”
    從軍四十年，李嗣源深明槍打出頭鳥的道理，功勞要爭，但不要搶最大的。故唐軍首將前有周德威，後有符存審，名列十三太保之首的李嗣源反而落在了後頭。現在符存審快撐不住了，李嗣源謀劃著把郭崇韜抬上去。
    李存勖搖搖頭，微笑道：“太傅何須謙虛，不是朕的沙陀族戰士長年浴血奮戰，奮不畏死，哪裏會有現在的契機？計策再好，也需要人去執行，沒有太傅父子如此強將，又如何實施如此險招？難道朱友貞這次的反擊不是好計策？生於憂患，死於安樂，郭樞密經常用孟子的這句名言來告誡朕，這次就讓我軍把處於安樂之中的朱友貞解決掉吧！”
    隔著李嗣源的橫衝都指揮使李從珂豪邁道：“朱友貞已經是甕中之鱉，臣父子定當一馬當先，為皇上鏟除這隻隻懂躲在開封城裏的大鱉。”
    李從珂，38歲，李嗣源養子兼頭號驍將，軍中號稱萬人敵。當年李存勖向李嗣源索要李從珂充當禁軍將領，李嗣源不允，最終李存勖把李嗣源的長子李從璟和另一養子元行欽收入禁軍。李嗣源寧願交出親兒子也不肯放棄李從珂，可見李從珂的實力絕對強悍無比。
    諸將紛紛附和李從珂的發言，李存勖另一邊的孟知祥卻默然不語。奇襲開封不用他出一兵一卒，他才懶得發言。李存勖已經見過傳真和尚，傳國玉璽的事自然和盤托出。他現在反而擔心起來，既擔心傳國玉璽在開封皇宮裏，也擔心玉璽不在那裏。
    李存勖意氣風發的說道：“這次行動，就一個‘快’字，隻要能在段凝之前到達開封，朱友貞隻能完蛋。另外，太原尹需要全力協助傳真聖僧完成任務，隻要是大師的請求，煩請太原尹盡可能滿足。”
    太原尹，就是孟知祥現在的職務。雖然說本次李存勖是傾全師偷襲卞州，但有至少兩個地方不能不分精兵把守，其一是魏州（鄴都），其二就是太原（後唐bj），太原乃唐（李淵和李克用都是在太原起家）的龍興之地，地理位置極其重要，也隻有心腹如孟知祥之流才有資格留守太原。孟知祥雖然是太原尹，但也帶了其最精銳的一千牙兵來到須昌前線助戰，李存勖是明擺著不想郭崇韜和李嗣源二人把這次滅梁的全部功勞給占了。
    “諾！”孟知祥答應著李存勖，心裏卻有點為這即將到來的特大功勞而感到擔憂。起初孟知祥向李存勖引見傳真，無非是看中獻璽的功勞，傳國玉璽自然是李存勖最想要得到的東西之一。但傳真覲見李存勖時的表現遠超出孟知祥的預計，朝廷裏已經有一個深得皇帝寵信的方士周元豹，搞不好傳真會是下一個，孟知祥不得不為之感到擔憂。
    夜，次丘、朱莊，眾人落腳的大房子。
    宋傑、郭子淩、王樸、荊罕儒、李惠明、劉延朗等人圍在客廳的大桌前用餐。符彥卿還沒有回來，不知道荊罕儒是從哪裏搞來食物，這頓飯雖然簡陋，但也算有肉有菜。
    桌子足可以坐下十五六人，李惠明、劉延朗和其餘四人各坐在一邊，像是搭台。李惠明隻夾了幾片青菜，便沒有再夾其它。
    為了打破沉默，宋傑首先發言：“哈，朱莊這裏怕是很久都沒有人來咯，今晚這裏隻有我們這個房子有燈光吧。”
    王樸有心事、沒有胃口，也是吃了幾條青菜就放下了筷子，說道：“這一帶的村子本來就沒剩下多少人在住，更何況半年前大半個鄆州陷落，剩下的老百姓自然也跑了。如果不是老荊他們把這裏當做是其中一個落腳點，這房子裏可能家具都不會有一件。”
    荊罕儒有點不好意思的接道：“這地方人跡罕至，有時候我和兄弟幹了票大的不敢在外麵處逛，我們要麽躲上山，要麽在這裏落腳。”
    的確，這房子除了有些積塵，家具基本齊全，有幾個方間還有被褥在。
    “救人的事，有初步計劃沒有？”王樸問道，同時用詢問的眼光望向眾人。
    劉延朗不清楚李惠明的態度，也想先聽一下大家的意見，不準備先發言，沒想到李惠明卻第一個說話。隻聽李惠明問道：“不知道抓你幾位兄弟的是青蓮幫裏的什麽人？我們的把握又有多少？”
    李惠明說“我們”而不說“你們”，代表她有興趣渾這趟水。
    荊罕儒聽出了李惠明話中的意思，稍加思索後答道：“青蓮盜自趙岩之下，是趙暉和侯章。現在趙岩沒了，誰都知道汶上要守不住了。但是這兩人為爭奪龍頭位置都在拚命地找殺趙岩的真凶，我的幾位弟兄就是被趙暉的人抓去。除了趙暉和侯章，張漢傑也想吞並青蓮盜。現在形勢很微妙，趙暉和侯章勢均力敵，各有千餘手下，不是張漢傑在虎視眈眈，這兩人估計已經大打出手。至於張漢傑，手下人多勢眾，他顧忌的王彥章和他的‘廳子都’。所以這三人才約定誰先抓到殺趙岩的真凶誰就是青蓮盜的新龍頭。我們兄弟根本不認識趙岩，趙暉栽贓給我們無非是要搶在唐軍攻陷汶上前搶奪新龍頭的位置。趙暉和侯章並不像張漢傑般懦弱，他們的人有相當數量隨著王鐵槍在汶上駐防，目前兗州青蓮幫總壇相對空虛，隻要我們出其不意，成功救人的機會並不小。”
    王樸搖搖頭，看著荊罕儒說道：“趙暉知道你走丟了，肯定會去冒險救人，這說不上是出其不意。隻是趙暉大概沒料到你這外地人會有其他幫手，隻要分工得當，趁夜救人的把握還是有的。不過我們要做多一手準備，現在梁軍的形勢明顯處於下風，萬一我們救人行動失敗，還可以考慮和對方談判，特別小淩、小傑和符公子的身份足夠特殊，是合適的談判代表。”
    其實李惠明在唐軍裏的身份地位比那三人更高，隻是王樸不知道而已。
    “談判？”荊罕儒問道。
    王樸點點頭，說道：“即使趙暉當了青蓮幫的龍頭，日後還是要歸附唐軍的。他們三個都是唐軍中有身份的人，隻要想好說辭，救人的事十拿九穩。大不了就是欠趙暉一個人情。”說罷，王樸猛然看向客廳大門。
    “吱呀！”
    門開！
    “四公子也是類似的見解，能動手解決問題當然最好，如果要動口，那就當欠青蓮盜一個人情好了。這位小哥哥的分析真到位！”一把銀鈴般悅耳的女聲傳至。隻見一位年約20的年輕出色美女走進，美女身穿湖水綠武士服，肌膚嬌嫩、長發高束，美目顧盼過眾人後坐進了李惠明身旁的座位上。美女手握長劍，腳步輕盈，功夫明顯不弱。
    年輕美女的姿色雖然比李惠明差一點，但她的豔媚卻是李惠明不具備的。郭、宋、王、荊四位小年青自然看得入神，不禁呆了一呆。
    呆了片刻。
    眾人看出了年輕美女與李惠明、劉延朗二人相識，宋傑識趣的找來了茶杯給對方倒茶。
    美女接過茶杯喝了一口，對李明惠說道：“小惠明不給姐姐介紹一下嗎？”
    李惠明噗呲笑道：“文萱姐姐大概知道他們是誰了吧？妹妹倒是應該為大夥介紹一下姐姐。”說罷，李惠明隨即為眾人介紹。
    年輕美女名叫張文萱，乃禁衛六軍裏帳前步軍都都指揮使張廷蘊的長女，張廷蘊是李存勖的寵將。張廷蘊所識不過數字，但其人重視文士，遂把女兒的名字改為文萱。將門虎女，張文萱除了彌補父親不識字的遺憾，也練就一身武藝，目前穩坐親從軍第二把交椅，是符彥卿最得力的助手，其口中的四公子，就是指符彥卿。親從軍的其中一項重要工作是收集情報，張文萱自然曉得眾人的身份。
    王樸問道：“張小姐說到符公子也有類似見解，不知道條件應該由誰來開？”
    汶上危在旦夕，地方上各勢力蠢蠢欲動，趙暉想在歸順唐軍後獲得重用，就必須跟隨有實力的主子。郭子淩、宋傑、符彥卿、李惠明各自身後的家族力量均不可小覷，趙暉無論跟了誰都會有不錯的發展。王樸拋出這個問題，無非是想搞清楚大家的心意，同時也是在提醒郭子淩和宋傑，趙暉和侯章都是值得招攬的對象。
    張文萱搖頭笑道：“我的任務並沒有招降這一項。”
    劉延朗這時給李惠明使眼色，後者則沒有回應。劉延朗歎了口氣，說道：“談判是下一步的事，搞不好已經有人在著手這事。”說罷，劉延朗看向荊罕儒，似乎要把對方看穿。
    憑直覺，郭子淩覺得劉延朗在懷疑荊罕儒，劉延朗在懷疑荊罕儒還有其他身份。假如荊罕儒有其他身份，他會不會是唐軍的人？
    郭子淩看著李惠明，說道：“惠明小姐假如不介意，萬一有需要的話，小弟可以和趙暉談判。”
    郭子淩雖然還不清楚李惠明的真實身份，但憑著昨天符彥卿簡單介紹和她的姓氏，他幾乎肯定她是大太保李嗣源的家人。
    李惠明沒有答話，隨即站起轉身離去，劉延朗和眾人做了個禮也隨著離去。
    李惠明昨天沒有搭理他們，今天更是不回答他郭子淩的話，郭子淩心裏一陣失落。
    “姐姐今晚就和小惠明促膝長談吧！”
    張文萱也轉身離去，臨離開前還沒頭沒腦的回身說了一句：“姐姐我和小惠明一樣，還沒有婚約呢！”
    宋傑、王樸、荊罕儒三人聽罷同時看著郭子陵，後者右手撓著後腦勺，左手攤開做了個無辜的表情，四人相視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