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命中之人
    翌日，中午
    汶上縣城西南約15裏，次丘鎮、朱莊，一處破落的民居。
    “傳說當年孔子宰中都，遺址就在這附近，如今的汶上縣城早就沒有當年中都的繁華了。”郭子淩一邊打掃著這處民居的花園，一邊聊道：“哎！我感覺這趟真的是出來旅遊，一天換一個住處。”
    宋傑正在一旁的水井打水，聞言道：“旅行不好嗎？多長長見識，不過我們挺悲催的，老是負責當雜役。這處房子的前的主人應該是有頭麵的人物，房子雖然空了很久，但很多房間的結構還是完好的，這個花園還挺大，雖然已經荒廢了。話說荊罕儒那小子的底子還不錯，隻是吃飽了飯，休息了一晚，今天看上去沒事一樣！”
    “還小子，荊罕儒比我們差不多大了兩歲呢！”郭子淩曬道。
    宋傑提著水去搽石桌，回道：“大兩歲就不能叫小子？他和他的兄弟挺慘的，到處逃亡。雖然說老趙他人人得以誅之，但我還是覺得我們有義務去幫忙救回他的兄弟。”
    郭子淩曬道：“你不用同情心泛濫了，鄆城那晚根本沒有我倆什麽事。不過老荊幫我們找到王樸，我們幫他也不過是還人情。不過我們人少，必須小心行事。”
    “到時候有王樸在，我聽他吩咐就是了。”宋傑突然轉過話題感歎道：“惠明她一介女兒家，居然能和我們同甘共苦住這種鄉下地方。”
    宋傑突然間爆出一句這樣無厘頭的話，郭子淩不禁有起雞皮疙瘩的感覺。郭子淩回道：“你昨天不是失戀了嗎？吃晚飯時還悶悶不樂的，幹嘛又故態複萌？現在隨軍出征的女子還少嗎？還同甘共苦！”
    “哈哈，我隻是稍微誇張一點嘛。”宋傑做了個鬼臉，續道：“雖然我和符彥卿是沒機會了，但我們淩少如此鶴立雞群，說不定惠明會不舍得當尼姑從了我們淩少呢！”
    “從你個大頭鬼！”郭子淩說話間，已一把掃帚扔向宋傑。當然，宋傑會輕易躲開，這是兄弟間日常的打鬧。
    ......
    次丘鎮的湖口、朱莊、姬莊、榮廟一帶，是春秋時候魯國的中都。歲月洗禮，日月星移，中都城遷移至如今的汶上縣城。後人為紀念孔子，把古中都故地更名為次丘。唐末，兗州先後被軍閥齊克讓和朱瑾（朱瑾就是斬殺楊行密長子楊渥的那一位）割據，及後朱溫打敗朱瑾，兗州拚入朱梁版圖。隋煬擴修大運河改變了沿線百姓的聚居狀況，加上連連戰爭，如今的次丘一帶已經人跡罕至。宋傑和郭子淩現在打掃的房子也早已人去樓空，荊罕儒和他的兄弟流落到這一帶時也曾在這裏借宿過。
    昨晚在南旺鎮時，眾人商量好由荊罕儒帶回王樸；宋傑和郭子淩負責打掃；符彥卿說是要外出和他的手下聯絡；李惠明本就是出來遊玩，她的舅舅劉延朗自然陪著她。
    宋傑和郭子淩本想隨荊罕儒一同去接王樸，畢竟荊罕儒受了點傷，青蓮盜還在到處抓人。但是荊罕儒堅持說人多反而容易被關注，而且他熟悉附近的環境，一個人行動較為方便；至於符彥卿，身為三衙裏的指揮使，隨便有一兩百手下在附近待命也不奇怪，畢竟要救的是李存勖看重的人。
    在一株能看清楚附近七八裏地環境的大樹上，已經打掃好的郭、宋兩人正坐在樹上警戒放哨。秋風把大樹的葉子吹落了一大半，雖然午後的太陽照耀著，但是如果有眼力特別高明的高手，還是能隔很遠發現他們。不過兩人現在的武功已經是一流高手裏的極限，除非是史弘肇那種輕功離譜到變態的高手來了，不然的話他們也不是很怕。畢竟符彥卿告訴了他們聯絡之法。
    宋傑挨坐一根粗枝上，背靠著樹杆，說道：“我們這樣做會不會不是很好？”
    坐在另一粗枝上的郭子淩雙手扶著樹枝，晃著雙腳問道：“你是說我們隻打掃了李惠明的房間還是其他事？你小子真了得，居然在人都不多的南旺鎮買到了被褥，還隻買惠明那一份。連我都沒有，不服不行。”
    “哈哈！我不是也沒買自己那一份？男子漢大丈夫，將就一下又有什麽所謂！不要兜圈，你知道我說的是什麽。”宋傑說道：“剛才我還說對荊罕儒有親切感，你會不會覺得這是口不對心？”
    郭子淩歎了口氣，說道：“畢竟初相識，老荊的功夫起碼有一流水準，你是怕昨天須彌山下那一幕是演戲吧？我也有點怕。在碧玉閣那晚，那不男不女居然偷襲了趙岩，誰能保證老荊沒這種手段？這裏離梁山這麽近，景延廣和史弘肇又這麽厲害，說不定他已經把我們的樣子畫了出來，派出手下來找我們尋仇呢！不過我們遇上符彥卿、李惠明一定是緣分。哎！或許是我們多慮吧，老景和老史官位應該不低的。不一定有空惦記我們，而且他們應該也想不到我們居然敢來汶上吧？我估計符彥卿說是和手下聯係，其實是去了跟蹤老荊。反正等下王樸真的到了，那就能證明我們隻是多慮。誰叫天下這般不太平，人心如此險惡呢！”
    “也對！“宋傑有點發呆的看著天上的飛鳥，說道：“即便老荊是探子，也不見得一定就是老景、老史的人。哎，大雁們往南飛了，又一年快結束了。這場仗快點打完吧。”
    天上南飛的雁群邊飛邊鳴叫。
    “嘎~嘎~嘎！”
    領頭的大雁似乎呼喊著同伴一起南飛。
    漸漸飛遠了。
    “但願吧。”郭子淩回道：“希望梁震先生的預測是錯的吧，如果李存勖真的亡國了，不要說太平日子了，老百姓要苟且偷生也不容易啊！”
    宋傑沒有回話，郭子淩也沒有再說話，兩個人坐在樹上，似乎陷入了沉思。
    次丘、榮廟。
    李惠明在一處小溪流岸邊坐著，欣賞著岸邊正在落著紅葉的樹林，雙腿愉快的浸泡在溪水裏，時不時還踢起一兩下水花，別有一番秋日遊玩的樂趣。劉延朗拉起了褲腳，正在溪水裏捕魚。
    “我還以為小惠你今天會再去一趟昭空寺呢，畢竟昨天過門而不入。”說話間，劉延朗右手抓起一尾兩個手掌長的草魚，迅速放進了背後的竹籮筐裏。
    李惠明搖搖頭，微笑道：“今天再去舅舅不怕再遇上青蓮幫那些賊人嗎？我們兩個的衣著打扮，可是很容易被認出來的。”
    “哈哈！沒有了頭頭的青蓮盜隻是一條惡犬，沒什麽可怕啦！也不知道是誰這麽厲害偷偷把趙岩收拾掉。小惠不是說這次出來，佛祖會有命運之子的提示嗎？我們現在不去禮佛，難道有提示了？”劉延朗再捕獲一尾草魚，往岸上走來。
    李惠明黛眉輕皺，說道：“我有種預感，孟知祥的兩位義子很有可能是引出命運之子的人，不用再上昭空寺了。”
    劉延朗邊整理著樹枝石頭，準備搭架子生火烤魚，邊說道：“小惠應該沒吃過舅舅烤的魚吧？等下嚐嚐。撇去那身衣服不說，孟子淩和孟傑總算是一表人才，如果他們和命運之子有關，那不如你就不要再想著去當尼姑吧！”
    “舅舅又要開這種玩笑嗎？“李惠明微嗔道：“連符彥卿我都拒絕了，你現在卻想我接受孟知祥的義子？這樣做的話他會傷心的。”
    “他？不會吧？你隻是怕符彥卿傷心嗎？”劉延朗忙道：“這樣說來你對他們有好感了？是誰？孟子淩嗎？雖然我覺得孟傑也不錯，但子淩這孩子的臉蛋比較俊秀.....”
    “舅舅~”李惠明臉蛋上多了一絲紅蘊。
    “行了。反正符彥卿以為你出來隻是躲著趙延壽那不知好歹的東西。你不願意提男女之事我就不說好了。”劉延朗哈哈一笑，改變了話風道：“既然你說那兩兄弟有可能和命運之子有關，那就很可能有關係。我會暗地裏關照他們的。”
    “順其自然吧。”李明惠歎道：“未來的事我隻能提前知道一點，事情該怎麽發生還是怎麽發生。”
    劉延朗生好火，拿著匕首處理其中一條草魚，說道：“隻是順其自然？還記得兩年前的張文禮、王處直造反嗎？當時契丹人和朱友貞乘機南北夾攻我們，多點開花，那時候誰都以為我們要亡了。是你親自麵聖對皇上說我們必勝的。結果皇帝按照你的部署，禦駕親征契丹人，再派人策反王都，命大軍包圍張文禮，而你爺爺則對付實力最強的朱友貞。沒想到強如梁軍和契丹兵都是銀樣鑞槍頭，三下五除二就給打跑了。王都也反正過來把王處直幹掉。實力最弱的張文禮反而撐得最久，連十三太保都被他幹趴了兩個。最後還是符存審出馬收拾了爛攤子，但他也元氣大傷。聽說符存審現在病得很重，命不久矣，說不定就是這一戰觸發了他的舊傷。如果所有事情都順其自然，即便我們撐過了那場叛亂，說不定被張文禮幹趴下的就有你爺爺一份了。”
    也是因為這一次神跡般的預言部署，李存勖自動當上了李惠明的後台。在唐國裏，李惠明不願意做的事情是沒有人能逼迫她的。
    李惠明歎道：“哎！湊巧而已。如果我能預知張文禮這麽厲害，我會偷偷告訴符彥卿想辦法阻止他父親出征的。假如他知道那次部署是我的預言，不知道會不會怪我呢？我真不想他知道這件事的來龍去脈。”
    劉延朗答道：“放心吧，雖然誰都知道你身份尊貴，但是知道那次麵聖的人卻沒幾個。這些預言的事情不是親曆者又有幾個會相信？當然了，你舅舅我是打心底裏佩服你的。不過現在皇帝有劉貴妃看著他，太子也娶了王都的女兒當太子妃，你真的沒必要堅持日後要出家當尼姑啊。你應該對符彥卿有好感才對啊！”
    “舅舅！”李惠明微嗔道：“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好了。以後要當尼姑的慌我是當著皇帝麵前撒的，怎麽可能出爾反爾！”
    “罷了！”劉延朗略帶失望道：“孟傑、孟子淩說要去救荊罕儒的兄弟，我看趙岩沒了，那幫青蓮盜也沒什麽可怕的。我們不如就趟這次渾水，算是提前賣人情給他們吧？”
    李慧明沒有答話，浸在水裏的雙腳時不時踢起一兩下水花。
    那草魚也快烤熟了。
    ......
    大樹上。
    “咦，看！真的在約定時間之前回來咯。”
    郭子淩指著東北方向村子的入口。宋傑順著方向看去，離遠看到有兩人走進村口，正是王樸和荊罕儒。
    宋傑興奮之餘略帶點緊張道：“老樸該不會是被挾持過來的吧？“
    郭子淩躍上宋傑坐著的那樹枝上，右手直拍宋傑肩膀，說道：“你疑心病怎麽突然間這麽厲害了？你當王樸是什麽人？他夠實力進‘廳子都’，哪裏這麽容易被挾持。一年多沒見了，給老朋友一個驚喜吧。“
    郭子淩說罷，即翻身下樹往王、荊二人奔去，宋傑拍了拍自己額頭，也翻身跟去。
    “兄弟！好久不見。”
    話音剛落，王樸已經被氣機鎖定。
    “搞什麽鬼？”王樸一驚，也祭出了氣機交感。雖然他聽見了郭、宋二人的聲音，一時間還沒看到人。
    “看腿！”宋傑厲聲喝道，使出的卻是雙拳。雙拳直攻王樸後勁和後腰。
    “耍詐？”王樸喝問間卻不回頭，往前俯衝出去。
    “來，看掌！”說的是掌，郭子陵淩空往王樸頭頂劈出一腿。
    “怎麽這麽厲害？”王樸已經來不及思考，隻能一個側身往左後旋開，希望再拉開距離。
    “變招？我也懂！”宋傑拳勁已老，化拳為掌，氣機鎖定之下自然而然追擊過去。
    “我也來！”郭子淩落地後也馬上變向，右拳直轟過去。
    “可惡！”一招落後，招招落後，躲是躲不了，王樸隻能硬拚。
    王樸右拳接上了宋傑的右掌，左掌則接上了郭子淩的左拳。
    “砰！”
    “砰！”
    兩聲悶響幾乎同一時間響起。王樸借勁力反衝連退了十幾步，即便卸去大半勁氣，王樸還是喉頭一甜，吐血了。
    孟傑、孟子陵早就收起了氣機交感，還洋洋得意的站在原地要看對方吃驚的表情。但是看到王樸嘴角溢血，立馬緊張的跑了過去。
    “你兩小子吃什麽長大的？怎麽一年不見會厲害成這樣？”王樸擦幹淨了嘴邊的溢血，極為驚訝道。
    “僥幸！僥幸！”宋傑關心問道：“樸哥你沒事吧，我們也不曉得自己厲害成這樣，都控製不住。”
    王樸笑道：“我早想到你們會用這種方式迎接我，根本沒有措手不及。你們連氣機鎖定都學會了，這還不是我最驚訝的。最令我吃不住的是你們體內的真氣性質，居然一寒一熱，我沒辦法完全化解。我內力暫時還比你們強，剛才隻是吐了些血，休息一晚就沒事了。”
    “什麽一寒一熱？”郭子淩不解問道。
    “又耍我是吧？”王樸微怒道。
    “哪裏耍你了，什麽寒什麽熱啊？我不知道你說什麽呢！”宋傑也趕緊道。
    “不會吧？你們反而問回我？”王樸有點蒙。
    “那邊有個水塘，我們過去再聊。”
    ......
    剛才的打鬥，荊罕儒完全沒法插手。但是沒多久三人就如膠似漆起來，他也鬆了一口氣，識趣的離開了。
    “你倆好像都高了，和我也差不多了。”
    “樸哥你曬黑了，不過看上去更壯了，哈！”
    三人來到村口，在水塘邊上挑了幾塊大石頭分別坐下。
    “你們居然不知道自己的真氣帶著寒熱勁？”王樸還是有點不相信。
    “剛知道。”宋傑搖著頭，大咧咧笑道：“幸好在這裏見到樸哥你，如果是兩三年後才再見麵，說不準到時候會樂極生悲，打個招呼會要了樸哥你的老命。哈哈！”
    “還是老樣子。”王樸沒好氣道：“你們的真氣為何會這樣我解釋不了，最近有什麽奇遇嗎？”
    郭子淩靈光一閃，說道：“肯定是《天書》的關係。”
    “什麽天書？”王樸問道。
    王樸並不知道兩人手裏有一本《天書》。
    郭子淩說道：“我們以前把一本秘籍叫《天書》是鬧著玩的，結果我和小傑的義父孟知祥卻知道那《天書》的秘密。我們這麽久沒見，我這樣說樸哥你聽不懂吧？”
    王樸點點頭、道：“半點都聽不明，你說的孟知祥是不是唐軍那位大帥？我應該要表現出很驚訝的樣子才對吧？但是剛才你們用兩招就把我打吐血，我現在想要驚訝也驚訝不起來了。你們從頭說吧，反正時間充裕得很。”
    ......
    宋傑和郭子淩用了差不多兩個時辰才把這大半月來的際遇給王樸說清楚，期間宋傑上躥下跳的，王樸也聽得很興奮。
    當然了，關於郭子淩的真實身世他們沒有提及。聰明如王樸，自然不會追問。
    “說完了？”王樸問道。
    兩人點點頭。
    “讓我怎麽想也想不到你們這大半個月過得如此精彩。”王樸歎道：“朱友貞和李存勖沒有一個是為百姓著想的，你們投就投過去吧。你們現在是孟知祥的義子，有能力為老百姓幹點實事的。”
    郭子淩看出王樸臉色有點沉重，問道：“你臉色看上去有點凝重，該不會是等下要趕回汶上吧？”
    王樸搖搖頭，歎了口氣後，說道：“一言難盡。剛才來這裏之前，我去了和族伯告別，但是他沒有見我，哎！以前我沒有和你們提過吧！其實王彥章是我的族伯。我父親隻有我一個兒子，不要說族伯不允許我留下，就是了家族血脈，我也不會強留在軍隊裏的。沒想到連最後一麵也見不了。形勢為何突然間惡化成這樣！”
    王樸和王彥章同是鄆州東平縣人，同宗。郭子淩和宋傑還是頭一回聽王樸提到自己家族，驚訝王彥章原來是王樸的長輩之餘，卻不知道說什麽來安慰他。
    過了一陣，王樸說道：“聽荊罕儒說，他的幾個兄弟被青蓮幫的人抓走了，你們答應了一起去救人，算我一份吧。還有其他幫手嗎？”
    “有。”宋傑點頭道。
    “哎！”王樸再歎氣道：“你們居然在刺殺趙岩的現場。那魔頭早就罪不容誅，但偏偏是在這種關鍵時候死，隻可惜族伯也因此而陪葬。居然連花見羞和趙岩的身邊人都使喚得動，梁軍裏頭肯定有內奸。”
    宋傑問道：“王鐵槍他老人不能甩手走人嗎？如果他要走，沒有人能攔住他的。”
    王樸一陣苦笑、道：“即便明知道會失敗，他老人家也不會退的。
    將軍百戰死，
    壯士十年歸。
    歸來見天子，
    天子坐明堂。
    一切該結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