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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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五、盛世長安
    汶上縣城、城東。
    泉河流經縣城東往西南匯入小汶河,隋大業年間開鑿的大運河把汶河水係與大運河連接上,汶上一帶的河流自此被納入大運河水係。在數日前宋傑、郭子陵等人停駐過的南旺鎮,大運河就是在那裏貫通了小汶河。
    泉河寬僅丈餘,入秋後河水流量驟降,現在河水位最深處僅過腰。梁彥溫率領的三千青蓮幫眾就是在縣城外的這段泉河的河灘上與唐軍發生遭遇戰。
    雙方撐著火把廝殺已將近一個時辰……
    泉河的相當部分河麵已經被染紅。
    青蓮幫作為趙岩的直係家底,其戰鬥力雖不及“廳子都”,但也不是一般牙兵能比。三千青蓮幫眾訓練有素、裝備精良,盡管麵對的是近萬唐軍精銳,打起來也不落下風。
    唐軍領頭的是趙在禮和王晏。趙在禮,41歲,他是“銀槍節效軍”的步兵都指揮使,乃“銀槍軍”的二號人物。此刻“銀槍軍”的步兵隨劉詞留在了邢州協防,趙在禮率領的步兵屬於禁軍部隊;王晏,33歲,他除了是十阿兄的成員,也是魏王(李存勖的未來太子)的親兵指揮使。王晏此刻現身於此,是李存勖在給李繼岌鍛煉他班底的機會。
    趙在禮和王晏分頭指揮作戰,此刻王晏所部對上了其中一千青蓮幫眾。
    十阿兄裏,除了年紀最輕的安從榮實力稍稍弱一點,其他人的實力相差並不大。王晏雖然不是十阿兄裏最強的幾位,手底也相當硬。李存勖安排王晏伺候未來的接班人,明顯是要拉近魏王和十阿兄的關係。魏王明顯是將來的話事人,王晏自然感激李存勖的安排。
    “梁當家,你們不是說好要棄暗投明嗎?怎麽又變卦了?“趙凰邊擋開一輪青蓮幫眾的進攻邊對不遠處的梁彥溫喊話道。
    此刻趙凰已經和李嚴分開,混進了青蓮幫的隊伍裏。趙凰隻是擋開了青蓮幫眾的攻擊,沒有下殺手。
    身材高大的梁彥溫身先士卒衝殺在最前,趙凰是一路跟隨。廝殺良久,趙凰總算貼近了梁彥溫。
    “棄暗投明?他們怎麽決定我管不了,何況石銳當家也沒有說過這件事。識趣的滾一邊去,不然的話別怪刀劍無眼...”梁彥溫一番話說下來身上又多了兩處掛彩,驚險萬分,他停止了回話,專心對敵。
    梁彥溫身上多添的兩處掛彩其中一處是王晏所刺,正麵與梁彥溫對抗的正是王晏。梁彥溫“哈哈”笑道:“假如我梁某人今晚不死,再談投明投暗的事情吧,哈哈!”說話間,梁彥右臂的盔甲被打掉了一小片。
    高個子梁彥溫本就覺得這一戰勝少敗多,何況張漢傑率軍在前一晚提留溜號了。無奈梁唐之間結怨太深,假如這最後一戰直接投降,他們青蓮幫這幾位當家可能以後都無法在江湖上立足了。有張漢傑當千古罪人就夠了,他們即便是死也不能當逃兵,無論如何也要撐到王彥章那邊決出勝負再說。
    青蓮幫的名聲實在太臭了,幾位當家要洗白,這最後一戰是唯一的機會。投降?隻會比戰死還要慘。如果是力戰之後被俘,將來還是有封侯拜將的機會。
    ……
    戰場另一端,胖賈趙彥鐸指揮所部利用臨時搭建的簡陋防禦工事和唐軍打起了陣地戰,趙彥鐸留在中軍指揮,在最前領兵的是一部將羅全德。
    趙彥鐸沒有跟隨趙暉、侯章前去開封。
    此刻青蓮幫趙彥鐸部也是全力和唐軍拚殺,暫時勢均力敵。
    戰場外圍不遠處的樹林外延,兩騎正監視著戰場動向,不時交頭接耳。
    兩人分赫然是青年的趙延壽和中年的李嚴。
    李嚴和張漢傑的狗頭軍師陳乂談妥了條件方案之後,就被趙延壽拉了過來湊熱鬧。
    趙延壽穿上了甲胄,腰係佩刀,挺有少年將軍的模樣。他在黑暗中比劃著,向李嚴發問道:“嚴叔,青蓮幫剛開出了投誠的條件,結果就玩兩麵三刀反複無常,他們這樣不是找死嗎?我還有一點沒想通,趙在禮是‘銀槍軍’的副都指揮使,現在卻帶領禁軍作戰,這樣兵不知將、將不熟兵,不是白便宜了青蓮幫嗎?”提問間,趙延壽嘴角帶了點輕蔑的口吻。
    李嚴同樣穿上了甲胄,他搖著羽扇,慢條斯理的答道:“第一個問題其實不是問題,他們隻要頭腦清醒,自然明白除了死戰就別無選擇。滅國之戰,除了皇帝,還是需要有奸臣出來墊背的。趙岩死了,張漢傑也鐵定跑不掉,作為同黨,他們直接投降有用嗎?現在拚死一戰,他們就是忠臣,徹底和趙岩劃清界線了。這幫人實力不低,頭腦也不簡單,值得招攬。至於昨晚說的條件,或許還有用,但是現在是此一時彼一時咯。”
    李嚴看著趙延壽邊聽邊點頭,他續道:“第二個問題,其實還是第一問題的延續,雖然青蓮幫要硬著頭皮打,但青蓮幫眾的士氣是有限的。皇上(李存勖)清楚當中的奧妙,才會臨陣換將,這樣做能減低青蓮幫的損失,畢竟青蓮幫投降後就是皇上的財產啊!”
    趙延壽點頭同意道:“沒錯,北門才是決定勝負的關鍵,王彥章把‘廳子都’和‘青蓮幫’都調了出來,北門那邊我軍可以說是必勝無疑。咦?不對,皇上事前可不知道王彥章是如此調兵遣將啊?”
    李嚴哈哈一笑,答道:“‘廳子都’和‘青蓮幫’勢成水火好久啦,他們之間怎麽可能會一同作戰呢?皇上對付‘青蓮幫’的這條線可以說是胸有成足,隻是沒想到王鐵槍會把‘廳子都’也單獨撇在了西門。當然了,西門那邊算是白便宜了孟知祥和石敬瑭了。至於東門這邊的主將明是趙在禮,實則是王晏,王晏是魏王(李繼岌)的其中一名老師,皇上明擺是要培養魏王的勢力。假如現在領著禁軍的還是萇從簡那幫都指揮使,王晏的功勞不是會被搶走嗎?何況萇從簡是有名的屠夫,殺俘是家常便飯,翟璋也有這毛病。萬一他們哪裏不舒服把‘青蓮幫’全給屠了,王晏還去拿什麽去壯大魏王的勢力?”
    李存勖雖然把魏王和一眾後妃留在了後方,但還是留了成長機會給長子李繼岌。
    “原來如此!”趙延壽眼睛放著光一樣,心裏不知道打著什麽主意。
    李嚴表情則有點無奈,他和趙延壽都不是這場戰役的參戰員,隻是趙延壽嚷著要來渾這趟水、開開眼界。趙延壽既是李嗣源的未來女婿,也是他老朋友趙德鈞最看重的養子,更是郭崇韜要拉攏的對象,李嚴此刻的心情不是無奈兩字能說清楚!
    汶上縣城、城北、一個人的鏖戰場。
    三人火拚產生的勁氣席卷全場,數百步寬的戰場塵風飛揚,火把在風中跳動不已,觀戰雙方的士兵當中功力稍遜者隻能睜眼目盲。
    盡管李從珂、劉慕蘭夫婦早就把二人合擊的陣法“同心圓”施展開來,但居中的王彥章依然穩如泰山。
    “一以貫之”裏的守勢心法——“穩如泰山”。
    論個人實力,李從珂具備挑戰王彥章的資格,加上唐軍第一女高手劉慕蘭,以二對一,正常狀態下,李、劉二人也有信心和王彥章鬥個兩敗俱傷,何況現在王彥章的功力已被六都指揮使消耗了一番。但此刻看似勢均力敵,實則王彥章還略有占優的局麵,除了王彥章經驗老道,還因為這是王彥章的最後一戰,他無需再有保留。
    普通頂級高手的拚死一戰也有迸發奇跡的可能,何況是天下第一宗師呢。
    “已經一刻鍾了,不要想著消耗能把我耗死。你倆的武功我很清楚,再不交出最後的殺招,你們可能要沒命了。慕蘭是我的晚輩,說不定我會放過,但你李從珂和我非親非故呢!”王彥章喊話同時,吾為天下的領域變得更淩厲起來。
    熱血鎖定了李從珂,寒霜則籠罩了劉慕蘭。王彥章祭出了第二領域——鐵血寒霜。
    李從珂、劉慕蘭倆人的實力雖然比六都指揮使隻是高出一點,但夫婦二人配合已久,合擊的實力遠超出一加一等於二的範疇。
    因此,王彥章也不願意再拖,必須速戰速決。
    十七年前,唐哀帝天祐三年,906年正月,大唐皇朝風雨飄搖的最後歲月。當時名字還叫朱全忠的朱溫率軍攻滅天雄軍,隨後僅半年時間魏博鎮全境被朱溫穩穩拿下。至此,“長安天子”和“魏博牙兵”統統被朱溫收入囊中。
    “長安天子、魏博牙兵”本是一句流傳了百多年的諺語,但其時,在有心人的驅動下,諺語“長安天子、魏博牙兵”華麗轉身,成為了朱溫要登基稱帝的讖語。朱溫之心,已經是路人皆知!盡管時機還不成熟,但朱溫力排眾議,啟動了改朝換代的最終程序——禪讓。
    當時,不僅諸侯反對者眾,朱溫勢力內部也有或大或小的反對聲音。
    動蕩的時代,躁動的人心,朱溫在北方還有眾多諸侯沒掃平的情況下革了唐哀帝的命。其時正在碭山遊曆的李從珂已和劉慕蘭許下了海誓山盟,李從珂是李嗣源的養子,劉慕蘭是碭山派的高徒,家族背景涇渭分明,最終劉慕蘭隨了李從珂,袁象先又失去了一位師妹!當時劉慕蘭還帶走了碭山派的名劍——色空。
    江湖傳說,李從珂和劉慕蘭的合擊絕招,就是領悟自色空劍。
    李從珂頂著“熱血”的威壓,功力也運行至巔峰,他喊話回去:“朱溫老匹夫篡位奪權,人人得以誅之。我和慕蘭創出這招原意是用來誅殺朱溫的,朱溫已死,前輩就代朱溫受首吧!”
    “從珂,上!”劉慕蘭也嬌喝道。
    “同心源”領域祭起,有別於一般的領域,李、劉兩人的領域不是幹涉對手,而是互為支援。先天真氣通過領域之力交融,兩人的實力瞬間飆升至百分之兩百。
    李從珂高速轉動,白帝槍尖劃破夜空,如跳動的煙火,煙火點點,灑向王彥章。劉慕蘭猶如放煙火之人,她揮舞著長槍,使煙火成為了焰火,熱情如火!
    如夢如幻,夫妻二人最終都成為了夜空中的星火,全部飛向了王彥章。
    這就是兩人最強的合擊技——盛世長安。
    “盛世長安?”王彥章看著星火點點,火勢熊熊,雙眼似乎也迷茫了起來。
    王彥章熱血沸騰了,然而他身邊的空氣卻驟冷下來,寒氣襲人!
    鐵血寒霜之力聚攏於身,王彥章也要出殺招了。
    王彥章動了起來,仿佛憑空消息了。人不見了,雪花卻飄了起來。
    殺招——鐵氣凝霜!
    三人扭在了一起,普通的一流高手已經無法看清現場的戰況。
    煙花點點,雪花片片,火花混著雪花,觀戰雙方的大部分戰士盡管聚精會神,眼裏也隻看到花,不真實的煙花、雪花,還有血花!
    “篤篤!”、“篤篤!”
    白帝硬拚鐵槍,交擊聲震天。
    長槍白帝,乃李從珂的成名武器。據說新莽末年,王莽為剿滅更始政權派出數十萬人獸混編大軍把更始君臣圍困在昆陽一線。在內外交困之際,劉秀挺身而出奔赴戰場外圍糾結援軍,經過多番浴血奮戰,劉秀最終憑三千敢死隊攻破了新莽四十二萬大軍,豪取昆陽大捷。當年昆陽大戰,莽軍除了正麵戰鬥失利,其軍心也受到了不利天象瓦解。傳說在大捷當天,掃帚星劃空而過,數顆隕石直砸莽軍中軍軍營,中軍火海一片,天譴降臨,莽軍軍心大亂,敗勢不可挽回。戰後更始軍打掃戰場,劉秀命人把隕石取走,並稱隕石為神石。東漢建國後,神石被送到碭山派供奉。東漢末年,群雄割據,關雲長親上碭山派求得天外神石用以鍛造雙劍“萬人敵”,及後“萬人敵”隨著關雲長敗走麥城失去下落。歲月久遠,世人早不知關雲長當年求得的並非神石的全部,其中還有一塊較大的天外神石留在了碭山派秘處。李從珂在碭山遊學時,對遺留的天外神石生出感應,天外神石遂從見天日!後來經過一番努力,李從珂把天外神石冶煉成一把長槍。碭山派為劉邦所創,漢高祖劉邦當年斬白蛇起義最終成就了大業。為紀念前人,李從珂把所得長槍命名為白帝,並把自身所領悟的最強殺招命名為“盛世長安”。
    白帝、鐵槍鬥個不亦樂乎。
    交戰中三人的坐騎似乎不甘寂寞,也要爭個雌雄!三匹戰馬似乎也廝打了起來。突然間馬蹄踏踏。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飲琵琶馬上催!”
    不但馬蹄聲,詩詞朗誦聲好像也具體起來。
    火花激射,雪花飛濺!雪與火的碰撞變得不真實起來。
    “篤篤”、“篤篤”
    馬蹄聲接近漩渦中心。
    “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
    唐朝王翰的《涼州詞》似乎在戰場縈繞著。
    “砰!”“砰!”
    激烈的碰撞過後,戰場中央重回平靜。全場一萬多雙眼睛全部往一個地方直瞪著,等著塵土散去,等著決定命運的裁決!
    煙塵逐漸消散,風暴中心赫然現出五道身影,還有兩匹馬!五人兩馬分開為兩個陣型,中間隔了約十步距離。
    剛才聽到馬蹄聲似乎不是對決附加的特效,那詩歌朗誦聲?
    此時清晰可見雙方各有一人一馬突入了戰場,梁軍那邊來人騎的正是王彥章的坐騎——留白。留白此刻就在二人身後,看著主人並無大礙,留白顯得格外歡喜雀躍。王彥章雖然嘴角和鼻子都有溢血,但他喝著酒,高興的喝著酒,喝著來人遞他的好酒。
    酒,當然是剛才念著《涼州詞》的人帶來,一個穿著僧袍留著長發的怪人——石銳。石銳不但為王彥章帶來一壺好酒,還替後者化解了唐軍來人的偷襲。
    石銳警戒著,他低聲道:“雖然老哥把我兒子留在了西門,但我還是惦記著你。”
    石銳的兒子石康,此刻正在汶上縣城西門戰場的“廳子都”隊伍裏。
    王彥章豪飲著,他隻瞧了石銳兩眼,說道:“雖然石老弟修為早就踏入宗師級,但還是恭喜你邁出了最後一步!”
    石銳似答非答,其道:“真的?想不到文萱的到來終於使我放下了,天意啊!”
    王彥章沒有聽明白石銳話裏的意思。
    昨晚王彥章隻是感覺石銳的氣質和以往有所改變,但剛才他確認了對方在武道上的修行已經做出了最後突破。武人的最後突破,天資機遇缺一不可,假若石銳不是在內外交困的情況下遇上了故人之女而頓悟,他今生能否越過這最後一道門檻還是未知之數。
    “王鐵槍剛才誇下海口,說隻一人下場,現在看來,堂堂天下第一宗師也誇誇其談!”喊話的正是唐軍的偷襲者,李從珂口中名叫光輔的青年將軍——周光輔,喊完這番話,他嘴角邊上的血絲更明顯了。
    石銳看上去沒有異樣,反觀周光輔幾經回吞嘴角還是禁不住溢血,在剛才的偷襲中周光輔明顯吃了大虧。
    周光輔,年22,乃已故唐軍首將周德威長子。周光輔身材高大魁梧,容貌雄偉,他參軍時年僅10歲,這在唐軍裏暫時還是一個記錄。周家在周德威死後跌出了頂級家族行列,但憑著父輩的功勞和多年來自身的努力,周光輔4年前躋身刺史序列,其實力在唐軍青年將領裏屬於最頂尖。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雖說剛踏出了最後一步的石銳目前和王彥章在武道修養上還有一段距離,但是比起周光輔卻有大段領先,故他才能後周光輔發而先至,攔截住了周光輔的偷襲。
    石銳接過周光輔的話頭答道:“小僧雖有家室所累,也未曾落發修行,但總算是半個出家人。我不屬於王鐵槍麾下一員,剛才不過是不忍心看到公子犯錯,故出手阻止。武道的修行更在乎於修心,我看你天資過人,假以時日大有機會做出最後突破,假如今天在心靈上留下破綻,日後肯定留有遺憾!”
    一番話下來,石銳不但化解了周光輔對王彥章誇誇其談的指責,還順勢指出自己是在幫對方,頓時令對方語塞。
    周光輔臉色忽陣紅陣青。這時李從珂已壓下了傷勢,他伸右手按在周光輔背上,輸出真氣為對方平複情緒。
    好一陣子,周光輔恢複了平靜,再說道:“兵者,詭道也!無所不用其極才是用兵之道,我剛才是經過精密算計才出手,大師無論怎樣辯解道理都站不住腳!”
    石銳微笑道:“以眾擊寡,王鐵槍遲早都要敗下陣來,剛才小僧的確不願見公子踏錯步才冒昧出手,假如公子真的氣不過,小僧石‘問天’願代替王鐵槍接下餘下的較量,如何?”
    說話間,石銳的頭發開始落下,最後煩惱絲統統掉下。最後一步,終於完全跨過。
    今天開始,石銳不再是石銳,他法號——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