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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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月中旬,蕭大娘的茶鋪裏進行一次土地買賣。
    看上去就是大明鄉村一場很普通的生意,卻吸引了好幾個有心人的關注。
    按照蕭大娘的介紹,前兩個月,朱青石為了養豬,養雞,與好幾家人進行了兌土的事,本來是屬於堃三的一塊土地,由朱青石那邊兌走,兜兜轉轉,最後抵押給了自己,可憐的朱青石,買完豬仔和雞以後,也沒剩什麽錢了,而今又要吃飯,度過這個大旱之年,還要等豬,雞長大,還要等明年的糧食收獲,這還不知道能不能挨到那時候,思索自己的還貸能力,為了不再支付利息,所以抵押的那塊土地不要了,算是了結了這筆借貸。蕭大娘對這塊抵押的土地沒什麽興趣,隻是行善積德而已,沒想到觀音菩薩顯靈,前幾天,女婿鍾南去這塊地裏挖土時,可能挖得深了一點,也可能是鍾南見識增長了,感覺挖出的土就是不一樣,反正就是拿去試了試,後麵試出了,這是一些很好做陶器的陶土,真是撿到寶了,廢土變寶地。
    要知道大家買陶器有一年多了,慢慢的也了解陶器的相關知識,隻是苦於找不到合適的陶土,否則早就自己單幹了,還要依賴蕭大娘,仰人鼻息。
    大家幸災樂禍的看著堃三,你個好吃懶做的二流子,守著寶地做乞丐,你稍微勤快一點,搞點生產,就不會拿著金碗討飯吃。堃三毫不在意大家對他的恥笑,隻是可憐他的老父親三太公,祖傳的寶地,就被這個不孝子換了酒喝,難怪這段時間,看到他酒壺不離身,酒氣衝天。
    堃三爺也是個要麵子的人,從哪裏跌倒,就從哪裏爬起,之前我有眼不識金鑲玉,錯失了這塊土地,今天我發狠,下血本,也要把這塊土地買回來,大家給點麵子,高抬貴手,不要和我搶。
    另一個主角朱青石,怕人取笑,就沒有來這裏,掃了鄉親們的興致。
    本來蕭大娘是要自己也搞個陶器廠,自給自足的,但是家裏沒有頂梁柱,隻有兩根水桐樹,撐不起這麽大的攤子,沒有兒子的家庭,就是難啊,有錢都賺不到手,要是蕭大娘有幾個兒子幫助,兄弟姐妹也多,那現在,不是要新增了一項業務?家裏隻有兩個上門女婿,一老一少,而今又要種地,又要開茶鋪,又要做糧食買賣,而今又新增了借貸業務,實在忙不過來,沒有人手了,這不,這個月,她的親家,郭凱的老娘,也被忽悠過來幫忙了,反正郭凱那邊也是“生意”慘淡,少有人看病買藥,有他妻子幫襯就行,不僅是這個年紀其實不大的親家母被忽悠來了,另一個親家,鍾南家也送來了兩個孩子過來幫忙幹活,也緩解了鍾南每天在朱誠耳旁念緊箍咒,都快一年了,這該死的責任心。
    既然分身乏術,那就把這份機緣,讓給那些真正有緣分的人。
    看到蕭大娘在那裏看似訴苦,抱怨,實則炫耀的模樣,有人捧場附和,有人冷眼旁觀。
    接下來,事情就簡單了,有賣就有買,想買這個陶土地,做陶器的人有好幾個,起陸村堃三,鄭超,朱友,還有幾個零散賣陶器的,外村也來了幾個有興趣的。
    就不要搞什麽拍賣的形式,幾兩銀子的東西,別玷汙了“拍賣”兩個字。
    也不搞投標書這類暗拍,大家也幾乎不識字。
    就搞暗(*)箱操作就行,有興趣的拿出自己的誠意,單獨告訴蕭大娘,然後這邊再決定,誰誠意足,就是誰了。這誠意可以是銀子,銅錢,水田,旱地,或其他值錢的東西。
    當然底價還是要有的,免得有些人,報出的價太低,使蕭大娘不愉快,大家都麵子上過不去。
    底價就五兩銀子,拿不出等值的財物,就不要來湊熱鬧了。
    當然,蕭大娘還不忘好心告誡眾人,一定要資金充足啊,不要全部身家都投進去,之後做陶器,花費的錢還會不少,起磚窯,搞工具,還有燃料等,都是支出。
    不愧是佛的使者,處處為他人著想。
    自然而然,大家也記起了蕭大娘九月份開的新業務,借貸,休想嚇退我們,真正的勇士,雖千萬人,吾往矣。
    勇士堃三,毫不畏難,更不會知難而退,早就迫不及待的來到後屋,和鍾南去報價去了,那一往無前的氣勢,好像身家百萬。
    誰都不要和我搶。
    之後就是朱鬆,這個老實的農民,難道也禁不住誘惑,不老實種田,湊這個勁,不是擠兌人嘛。
    朱鬆出來後,其他人也陸陸續續進去,報出了自己可承受的價格。
    唯有朱友,不慌不忙,氣定神閑,一副毫不在意,又很有自信的模樣。
    最後的結果,出人意料。
    主要出乎蕭大娘的意料,最終成交價格太低了。
    其實,這塊掛出的陶土,是朱誠特意選出來賣的,生於斯,長於斯,對這一塊土地,朱誠還是比較了解,對這裏哪些區域,可能挖到陶土,也有記憶,隻要認真去找。前世起陸村就有五家陶器廠,四家私人的,一家集體的,做陶器的,賣陶器的人有很多,陶器廠一般要建在有陶土的地方,畢竟本小利薄,隻有因地製宜,貼近原料產地,才能盡量賺點辛苦錢,否則還去買原材料,買燃料,油錢都劃不來,所以有陶器廠的地方,附近一般會找到陶土,至少剛建廠的時候是這樣,如此朱誠就可以去順藤摸瓜,按圖索驥了。而今大家沒有發現陶土,也正常,畢竟現在又不像以後會大興土木,修水渠,建水庫,挖山塘,建房挖地基,挖的土不深,人口密度僅後麵的十分之一,很多土地都是荒在那裏,或者是林地,草叢,沼澤,所以,後世五六塊,朱誠知道的有陶土的地方,隻要條件合適,形勢需要,他都可以找出來,至多,需要做點手腳,麻煩一點而已,就是借口太難找了,有些人的演技也太爛了。
    剛開始,聽到朱誠要賣陶土,鍾南和蕭大娘還要阻止,崽賣爺田心不痛,這麽好的土地,世世代代都可以用,怎麽就賣出去,為你的兒子,孫子著想,也不應該幹這種傻事,要是缺錢的話,蕭大娘可以擠一點給你,不要利息。
    看到他們已經子子孫孫都想到了,朱誠隻能無語了。
    但是,一想到子子孫孫,朱誠腦海裏就突然蹦出了金(*)錢鼠(*)尾的一群人,馬上就起了雞皮疙瘩,想到了在某台,刻意搞出的宋應星老年的辮(*)子模樣,想到王夫之臨死前,腳不踏清土的那種悲憤,正是為了子子孫孫,為了萬千個子子孫孫可以抬頭挺胸,可以不成為之後三十年,一個消失的數字,五千萬,或者一億人,就是要賣了這塊土地,以掃清發展道路上的一切障礙。
    因為有些人,朱誠不給他找些事幹,就會礙手礙腳,使朱誠畏首畏尾。
    少壯不努力,老大紮辮(*)子,朱誠還小,等他長大的時候,正是要“亡(*)國之陋規”,還是要“新(*)朝之雅(*)政”時候,想到自己頭頂“正宗”的金(*)錢鼠(*)尾模樣,令人膽寒,不敢再想了,這該死的審美。
    為了自己,為了子子孫孫,為了擺脫這畸形審美的噩夢,朱誠固執己見,一意孤行,誰來說都不改變心意。
    但是一想到,這塊陶土也是朱誠無意間發現的,雖然掛名在鍾南的頭上,使鍾南名氣大增,使堃三和朱青石灰頭土臉,那一切的決定權就屬於他這個發現者。
    蕭大娘和朱誠第一次賣土地,沒有經驗,所以效果也不如人意。
    本來以為可以賣個十兩八兩的價值,沒想到最高開價的鄭超都不超過七千五百文錢(七兩五錢),朱友才出了五千文錢,一塊菜地,半畝水田,價值不超過七兩白銀,其他人也開價不高,相差不大,超出八兩銀子都沒有,至於另兩個喊高價的,堃三和朱鬆,隻能選擇無視了,一個是虛張聲勢,一個是湊人頭的。
    平時喝酒吹的那些牛,都不知跑到哪裏去了,要他們拿真金白銀的時候,就一個個小氣的要命。
    這個場景似曾相識,平時年薪百萬,月薪數萬的人,一要他拿幾千塊現金出來,就穩如老狗了。
    沒辦法,這買地的看來也是個辛苦錢,否則不會這麽吝嗇,像朱友這個一直想當起陸村首(*)富的人,這次都如此務實了,也不知道是不是看穿了什麽,不想當冤大頭,隻是重在參與,不誌在必得。或是私下裏,都串通好了,欺負朱誠這些老弱婦孺,背後的事情,誰都不知道,哎,人心難測。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
    明人和今人的智商其實相差不大,隻是見識有不同,那是時代的局限性,科技的差異,不是個體的差異,甚至,明人在艱苦的環境中艱難求存,那份堅韌,那份變通,那份生存的智慧,其實是遠遠超出那些溫室裏的花朵,比如朱誠,最辛苦的事,不過幹了些農活,在工作中被上(*)級壓迫而已,相比明人,每天與生存作鬥爭,與自然環境作鬥爭,各方麵差得遠了,在同等條件下,做這些不是什麽新奇的事情,朱誠肯定鬥不過他們。
    明人不可小覷,不可自視甚高。
    最終,蕭大娘選擇了出價不高的朱友,很不情願的。
    朱誠不怕在陶器事業有競爭對手,隻希望他能高抬貴手,給他找些事幹,不再閑得無事,有大把時間監視南山上的舉動。還有就是勸蕭大娘要有格局,先(*)富帶後(*)富,最終走向共(*)同富(*)裕嘛。
    而且,朱友一看,就是一個想走快速捷徑致富的人,和朱誠,蕭大娘類似,做點轉手買賣,不會深耕市場,與最終消費者接觸,這樣大家還是同行,各賣各的,影響不大,要是選擇鄭超這種做了十幾年貨郎的人,他手上客戶那麽多,他又那麽能跑,他能把市場做到他的極致,他能對客戶的需求馬上反饋改進,他能把自己越做越強,他能把陶器市場越做越大,把不如他極致的競爭對手全幹掉,而這不專注的對手,不就是朱誠,蕭大娘,朱友這類人嗎,攤子太大,做事就肯定不如專一的人精細,一將功成萬骨枯,如果選擇鄭超此類人,可能真的是培育了一個真正的對手。
    朱誠講了那麽多,隻是為了嚇住蕭大娘,隱藏自己的真實意圖。
    希望,朱友能好好搞好陶器,成為村裏首富,也不枉朱誠的一片好意。
    通過這次賣地,朱誠得到了半畝水田,於是總共就有了五畝田,還有五千銅錢,又可以繼續支撐鍾南等人的火藥放炮事業了,關鍵,認清了自己與明人的差距,人貴自知,並不是什麽都可以隨心所欲,盡善盡美的,唯有尊重對手,才是尊重自己,有什麽樣的對手,你就是什麽樣的人,對手越強,你也可能強,對手越弱,你也相差無幾,否則就不是你的對手,隻是路人,認清自己的實力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