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14] 進人類戰線(後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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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月十一日,星期五傍晚。
    遼介從魔工院早退,來到警局。
    雖說早退,但魔工院的勤務形態非常彈性,所以隻是「比平常早下班」的意思。隻是遼介即使沒被強迫規定,平常也遵守「早晨上班,傍晚回家」的生活作息。唯獨今天比平常早一小時以上離開辦公室,是因為昨天警察叫他今天過去。
    關於真由美前天在員工宿舍前麵遇襲的事件,防衛過當的嫌疑已經洗刷。今天叫遼介過去不是偵訊他,是委托他協助辦案。
    前天激烈針鋒相對(當然是口頭上)的年輕刑警現身,帶遼介前往麵會室。不是數位化的麵會室,是隔著透明隔板和嫌犯麵對麵,現代罕見的傳統形式。不過隔板毫無縫隙,連一根針都無法穿過,這一點和以前不同。感覺這樣的話聲音也會被隔絕,不過這部分以材質的進步解決。
    透明隔板另一側已經坐著和遼介同年代的青年。這是和對方第三次見麵,他的名字是深見快宥,「二」的失數家係。和年輕刑警搭檔的年長女刑警在昨天告訴遼介,這個人是進人類戰線這個組織的副領袖。
    之所以找遼介過來,是因為深見強烈要求和他談一談,表示沒和遼介談過就不肯接受偵訊。對刑警說這種話真是膽大包天,不愧是犯罪組織的幹部,聽完原委的遼介如此心想。
    不惜提出害自己立場惡化的這個要求,到底想談什麽?遼介抱持這種興趣,因此爽快答應警察的請求。
    「遠上……」
    察覺遼介入內的深見抬起頭。
    他不像第一次見麵時稱呼「遠上先生」。當時的軟弱態度大概是裝出來的,現在看起來反而傲慢又神經質──不過或許現在這副態度才是虛張聲勢。
    「聽說你有話想和我談。」
    遼介在坐下的時候搭話。深見心情平靜,至少沒有看見遼介就暴動的徵兆。
    「是有事情想請教你。」
    他說得禮貌,高傲的印象卻沒變。雖然用詞算是客氣,但是語氣像是瞧不起人。
    「想問我?」
    「對,為今後做準備。」
    遼介皺起眉頭。
    「就算你說為今後做準備,但我在日本與美國都沒有服刑經驗,沒辦法為監獄生活提供什麽建議啊?」
    這段話當然是開玩笑的。不過深見肯定會被判處徒刑。魔法師罪犯幾乎不適用於緩刑。雖然像是都市傳說,但相傳服刑期滿成功重返社會的案例也幾乎不存在。遼介不認為深見有「今後」可言。
    「我不需要什麽建議,反正派不上用場。」
    他的口吻像是即使收容在刑事設施也能立刻獲釋。
    「這話是……不,沒事。」
    遼介想詢問這段話的意思,卻打消念頭。深見背後或許有權勢強到能扭曲司法的人物撐腰,但遼介認為和自己無關。
    「所以?既然不是要我建議,那你想問什麽?」
    「遠上。你對我們身邊的社會環境感到絕望嗎?」
    遼介眉頭一顫。但他展露的情緒變化僅止於此。強烈的情感反而從他的臉部肌肉遠離。
    「對什麽感到絕望?我想得到的選項太多所以不知道。」
    聽到遼介的回應,深見「哼……」輕聲哼笑。
    「這是無聊的玩笑話。」
    「我自認不是在開玩笑。」
    遼介的聲音與表情顯露不悅。實際上,令他絕望的經驗光是回想就不計其數,多到懶得隨口就說出「感到絕望」的程度。
    「恕我失禮了。我換個方式請教吧。你認為失數家係的境遇不合情理嗎?」
    「認為。」
    遼介無須多想就立刻回答。回答之後甚至有一股「為什麽明知故問」的憤怒掠過腦海。
    「你曾經對此策劃過抗議行動嗎?」
    深見接下來這個問題,遼介隻搖頭回答「沒有」兩個字。
    「之所以沒抗議,是不是因為知道出聲抗議也沒用而絕望?」
    「沒錯。」
    承認深見的這句斷定時,遼介內心不覺得抗拒。
    現代的日本魔法界禁止迫害失數家係,從不久之前,歧視失數家係被視為一種可恥的行為。如今隻要別令人想起失數家係的身分,就還是可以取得執照,也能以魔法師的身分維生。
    另一方麵,失數家係的拿手魔法不被魔法界接受。隻有「數字被剝奪原因的魔法」以外的魔法能被承認。隻要鑽研拿手魔法以外的魔法,確實可以得到和其他魔法師同等的待遇。不過明明是相同領域的技術,最拿手的技術卻不被認同,明顯是一大劣勢。
    但若以這個事實提出「失數家係依然持續受到歧視」的訴求,最後隻會被不理不睬。因為除了壓倒性少數的失數家係之外,沒有任何人會困擾。遼介知道這一點,所以連試都懶得試。
    「關於魔法師受到的人權侵害呢?你認為無法原諒嗎?」
    「嗯,認為。」
    「但你什麽都沒做。」
    「是的。」
    「因為覺得采取行動也沒用?」
    「嗯。」
    魔法資質擁有者(魔法人)與沒有魔法資質的普通人(多數派),兩者的關係在某些方麵類似失數家係與普通魔法師的關係。魔法人即使訴求人權受到侵害,也因為「不影響多數派」或是「多數派要求有所區別」而被無視。
    少數派再怎麽大聲疾呼,要是推不動輿論就無法立下任何成果。
    這個道理不隻適用於魔法人。
    「遠上。你是對的。這是正確的做法。」
    深見說完這段話之後,眼神突然帶著凶光。
    「但是我沒辦法投身於這種絕望!我為了矯正錯誤而向輿論提出訴求!」
    深見的聲音帶著惡毒的熱度,彷佛火山口噴出的瘴氣。
    「而且,果然是白費力氣!即使再怎麽正確,人們也不會聽一個毫無實力與實績的人說些什麽。」
    「力量要憑著實績為人所知,實績是自己創造的。」
    遼介指摘深見的誤解。「推動輿論」這個實績是靠著不斷大聲疾呼而創造的,人們見狀才會承認對方擁有推動社會的力量。
    「一點都沒錯!」
    不知道深見想到什麽,他大幅點頭同意遼介對他的忠言,或者說是挖苦。
    「所以我們決定創造實績!既然沒有以合法手段創造實績的力量,就算在某種程度犯法也在所難免!」
    「沒力量的話,或許如此吧。」
    遼介說的「力量」肯定不是深見說的「力量」。但遼介不覺得自己有義務說明這麽多。
    「遠上,你為什麽不這麽做?為什麽阻撓我們?」
    「即使現在沒有能像世間展示的實績,我也不會選擇犯罪手段。」
    「即使就這麽無力又一事無成嗎?」
    「沒錯。」
    「為什麽?」
    深見情緒激動,在大喊的同時起身。
    在後方預備的警察架住深見。
    深見激烈掙紮想擺脫警察的拘束。
    「──因為那個人不希望這麽做。」
    不過,聽到遼介平穩又堅定不移的回答,深見突然停止暴動。
    「……這樣啊。看來你是那個人的奴隸。」
    「雖然那個人不希望這樣,但我覺得成為奴隸也無妨。」
    深見像是心魔遠離般安分下來。
    「……遠上。我對你沒什麽好說的了。應該也不會再見麵了吧。」
    「我也不想見你就是了。」
    深見沒繼續多說什麽。
    遼介轉身麵向帶他前來的刑警,看見刑警點頭之後離開麵會室。
    ◇ ◇ ◇
    六月十二日,星期六。達也招待將輝吃晚餐。
    場所不是四葉家大樓,是東京都心的傳統日式高級餐廳。政治家用來密談,在某些人之間很有名的店。
    達也不是獨自一人,而是帶深雪赴約。不過並不是企圖藉此更方便和將輝談事情。這種想法不隻對將輝,對深雪也很失禮吧。
    實際上,即使深雪為將輝倒酒邀他享用,將輝依然沒迷失自己的立場,判斷力也沒遲鈍。
    「……換句話說,四葉家是偶然抓到進人類戰線的領袖?」
    「沒錯。領袖吳內杏藏身在十六夜家當家弟弟宅邸的情報,是從某位大人那裏獲得的。盤問之後得知她是襲擊糸魚川博物館與飛驒高山挖掘現場的進人類戰線領袖。」
    「某位大人?」
    「沒錯,是十師族不能忽視其意向的大人物之一。」
    看來將輝沒聽聞元老院的事。達也看他的反應如此心想。
    不過將輝即使內心沒底,似乎也察覺不應該詳細追究這件事,沒有繼續詢問情報出處。
    「十六夜家是同夥嗎?」
    他改問這個問題。
    「說來遺憾,沒找到十六夜家和進人類戰線是共謀關係的證據。再怎麽可疑也不能毫無證據就出手。」
    「四葉家也不能嗎?」
    「…………」
    「……抱歉,我失言了。」
    將輝這句話等於把四葉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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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成目無法紀的集團。
    受到達也無言的責備,將輝率直低下頭。
    「不,我也太輕率了。十六夜家的事情麻煩當成沒聽過。」
    達也以這種說法接受將輝的謝罪。
    「知道了。」
    「然後,關於我們抓到的進人類戰線領袖,我想交給一條家。」
    聽到這個要求,將輝疑惑蹙眉。
    「為什麽要交給我家?就這麽當成四葉家的功勞不就好了?」
    將輝剛這麽問完,房外就傳來「您的客人到了」這個聲音。
    「請讓她進來。」
    達也立刻回應。
    「除了我還邀請別人過來嗎?」
    拉門幾乎在將輝發問的同時開啟。
    「不好意思……我來晚了。」
    道歉入內的身影是真由美。
    「不,請別在意。今晚我不是魔法人聯社的理事,而是以四葉家成員的身分邀請,要向您進行謝罪與說明,所以不必這麽拘謹。」
    達也說完邀真由美坐在將輝旁邊。
    真由美的料理上桌之後,將輝立刻詢問達也「這是怎麽回事」。
    達也沒直接回答這個問題,首先整個人麵向真由美向她道歉。「七草小姐,前幾天害您受到波及真的很抱歉。」
    「……沒關係,這不是司波先生或四葉家的錯。」
    真由美微微搖頭。
    「不好意思。」
    達也再度和深雪一起低頭致意。
    然後回複為原本的姿勢,麵向將輝。
    「其實前幾天,進人類戰線的餘黨襲擊七草小姐。他們已經被警察逮捕,不過好像是要拿她當人質要求我們釋放被抓的領袖。」
    「原來發生過這種事啊……」
    將輝看向真由美。
    真由美以眼神承認這個事實。
    「那些家夥說『全體成員就這些了』,但實際上不得而知。現在除了七草小姐,我們也聘請八代隆雷先生來到魔法人聯社任職。我想避免更加造成其他十師族的困擾。」
    「所以要將領袖引渡給一條家……?」
    將輝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
    「從糸魚川博物館的事件開始,進人類戰線引發的事件始終屬於一條家管轄。雖然基於不得已的原委變成由四葉家逮捕領袖,但我想拜托一條家將領袖引渡給軍方。」
    達也以滿口謊言說服將輝。
    不過這對一條家來說也有利。最重要的是在國防軍麵前很有麵子。將輝沒有懷疑達也這番話的根據、理由與動機。
    「──知道了。該名領袖就暫時由一條家接管吧。」
    「拜托了。然後……七草小姐。」
    達也再度整個人麵向真由美。
    「四葉家放棄逮捕進人類戰線領袖的功績,想藉此對七草家負責。可以請您就此接受嗎?」
    真由美從一開始就沒有責備達也的意思。但她同時也理解到自己這種人不能忽視「責任」的歸屬。
    「知道了。我以七草家長女的身分接受這份誠意。」
    真由美也恭敬回禮。
    ……就這樣,達也順利完成真夜所交付「把抓到的進人類戰線棘手人員處理掉」的任務。
    真夜交付給達也的任務是「和一條家交涉進人類戰線俘虜的引渡事宜」,實際的引渡程序不包含在任務之中。
    引渡程序也在隔天的星期日,由四葉家與一條家的實務部隊合作順利完成。
    ◇ ◇ ◇
    一條家從四葉家接收吳內杏之後,在第二天引渡給國防軍。
    國防軍以襲擊飛驒高山陸軍軍營的嫌疑偵訊吳內,卻查不到她直接涉案的證據。
    吳內杏的身分是平民,無法在軍事法庭製裁。憲兵隊無望以襲擊國防軍設施的嫌疑向檢察官起訴她,所以將她交給正在偵訊進人類戰線的警方。
    但是警方也無法證實吳內直接參與這一連串的事件。她始終沒接近犯罪現場,也沒得到證詞顯示她有教唆煽動的事實。
    結果警方在七月釋放她,改成隻在暗中監視她的消極處置。
    然後吳內杏在獲釋當天就擺脫警方監視,就這麽銷聲匿跡。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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