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孤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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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飛升後的神明根本不需要吃東西,這些神壇上擺放的吃食自然也沒什麽用,都是信徒們臆想出來的自我安慰罷了,那些吃食拿來給有需要的人豈不是更好。
    “這廟裏奉的是椒歲大人。”
    椒歲,這個名頭她再熟悉不過。
    那是很多年之前了,那時候她還沒有進憐光山。她向來和椒歲關係不錯,不過自她出山後就沒聽過椒歲相關的事了。椒歲一向掌銅錢亨達,世間供奉她的人不計其數,有求財運的有求商賈生意的,椒歲也算個炙手可熱的神靈了。
    “你打聽這個做什麽,你不會是沒錢賠償,在這兒拖延時間耍無賴吧,要不然你們都別想走了,留在廟裏幹雜活直到把賬還清為止。”
    沒等她說話,幾個老道擁著她進了廟裏,那架勢不管她說什麽看樣子都走不了。
    既然如此,那就別怪她了。輕點環靈喚了幾聲,她眼巴巴地看著,卻一隻靈蛾都沒有。
    再來,她就不信了。
    就算她現在法力奇差無比,也不至於一個靈蛾都沒有,實在不行她還有那麽多法器,總有一個能派上用場。試了好幾次沒一個成功,甚至就連法器她也取不出來了。
    應該不是她自身的原因,或許是受了心魘的幹擾。在偶師的心魘裏,她徹底成了一個平平無奇的凡人。她剛想通這一點,就被丟進寺廟後院的菜地裏。
    “今天把所有的雜草除幹淨,然後去馬廄裏把糞便鏟出來,今晚沒飯給你們吃別異想天開了,幹不完活兒把小孩兒揪出來打死,叫你們手腳不幹淨,餓死你們!”
    話音剛落,圍欄重重合上還上了鎖。
    真是倒黴,剛進到心魘裏什麽都還沒弄明白,先進菜園子給人幹雜話了。真是世事無常,她堂堂一介神明也會落到除草鏟糞的地步,說出去都沒人相信。
    “你擦幹淨臉坐一邊兒去,用不用我抱你過去?”眼前的小孩兒單薄地像一片草,風一吹就怕攔腰斷開了,她揣摩著要不要上手幫他挪個位置坐,不然耽誤自己幹活。
    “我已經11歲了。”小孩怯怯道,聽他這意思,是不想讓自己動手了。果然,說完他自己慢吞吞地走到別處了。
    滿滿三筐草,除完草她不情不願往馬廄去。就算把整個頭包得嚴嚴實實,馬糞的味道還是精準找到她的鼻子狠狠灌進去,這味道她此生不想再體驗第二次了,比死在小閻王的攸關下還難挨。
    鼻子上堵著幾根菜葉子,她抬著糞桶,小心翼翼地盯著腳下每一步路,但凡踩到一個小石子腳底一滑,她可就真成笑柄了。
    鐵鎖忽然叮當響,一個道士打開柵欄看著紫陌,他的嘴上下輕拍,吐出讓人高興的字眼,“你可以出來了。”道士說完話側開身子。
    一個人幽幽走進菜園,他看見紫陌的時候停滯了半分,然後肉眼可見地往後退了退,目光瞥向了別處。菜園子就這麽小,他挪開眼就隻能把視線落在一旁的破爛小孩兒上。
    沒想到他也進到心魘裏來了。
    看見來人她心裏一驚,突然忘了手上還有一桶馬糞。馬糞湧到桶邊上蠢蠢欲動,盡管她拚命保持平衡,那桶馬糞還是大力脫了手,低低劃了個弧度朝著眼前的人灑去。
    閻宋輕快地側身一閃,小道士直接來了個馬糞淋頭,出柵欄的時候,她都是躲著小道士走路的。
    走出財神廟,二個人相視無言。
    她忽然想到什麽,憤憤道:“你進來幹什麽?戲台後邊有多少人偶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就把千官一個人落在那裏不管了?“
    她進入偶師的心魘本就是拿命來博的,小閻王跟著瞎湊什麽熱鬧。
    “就算千官能勉強應付人偶,提燈還在地上,提燈裏那團黑東西也很危險,萬一它從提燈裏跑出來殺了偶師怎麽辦,到時候一切都前功盡棄了。”
    閻宋私自進心魘簡直太兒戲了,她原本還指望著閻宋,現在一點也靠不住了,那麽多不可控因素,但凡有一點差錯就全部白費了。
    “當初是你讓我留在淩城助你一臂之力,你現在可是不滿了?”
    閻宋一本正經道,他的臉色可怕到嚇人,她要是敢接上一句“不滿”,說不定眼前這人能直接把她吃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畢竟你是我們之中最厲害的,那當然要把寶押在最重要的地方,戲台後麵最是危險,牽一發而動全身,你待在那裏才最值當也最牢靠,這裏我一個人就能應付。”
    “你能應付?”閻宋輕笑一聲,隨後他停下腳步擋住紫陌的路。他就這麽站著,臉上沒有任何波動,壓根就不相信一個字一個話。
    “你怎麽應付,除草應付還是挑馬糞應付?我隻問你三句話,你法力夠用嗎?你有確切的把握淨化心魘嗎?你在這心魘裏能施展法術嗎?”
    沉默了片刻,閻宋似乎早就料到了她的答案,不緊不慢地說道:“你件件都不能,樣樣沒有把握,何來應付一說。”
    “你什麽都不知道就敢往裏闖,你要是死了我怎麽辦,難道要我徹底耗幹靈力給你療愈。你起死回生,而我耗盡法力代你去死嗎?”他聲音一沉,目光中的寒意不由言說。
    “我答應留下來幫你,但是不代表你就可以隨意支配我的行動,你眼裏什麽重要什麽不重要那是你的事,在我這裏你的安全就是第一位。“
    頓了頓,他繼續道:“你能淨化心魘更好,淨化不了就算所有人都死了我也能把你帶出去。到時候淩城徹底和你沒有關係,而你隻需要跟著我就夠了。”
    閻宋言辭鑿鑿,事情也確實是這樣,她竟然沒話可以反駁。左右閻宋進也進來了,兩個人行事總比她一個人摸爬滾打來得方便,事已至此她也隻能這樣安慰自己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有你在的話,我的確會更安全。”隻要她一個人安全,就會讓所有人安全,那些被吞噬的人偶還有被關押的人,她一個都沒忘。
    既然有了幫手就不能走一步看一步,她重振旗鼓地拍了拍閻宋,道:“我們一起行動,一定能找出偶師心魘裏的黑暗,淨化掉心魘救出所有人。”
    “不過,你看見我的小孩了嗎?”
    從菜園子脫身,她似乎就沒看見小孩的影子。她一拍腦子忽然想到,當時道士開門放她出來,說的是“你可以出來了”,而不是“你們可以出來了”,小孩肯定還在菜園子裏關著。
    “你是說你身邊的小孩子?我向那群禿子撇清了你,他們自然隻放你了。“
    閻宋一臉無奈道:“你要弄清楚你進來是幹什麽的,你是來淨化心魘不是聖光普照,那個小孩子是生是死管你什麽事,你先好好想想下一步怎麽辦吧。”
    “下一步就是把小孩救回來,或許這就是線索,也是影響心魘下一步走勢的關鍵。”
    自她進入心魘以來,唯一能看見能插手的就是小孩的故事走向,偶師的心魘裏怎麽可能無緣無故出現一個小孩子呢。
    這很難不讓人聯想到眼前渾身破爛的小孩就是偶師,就是過去的偶師。經她這麽提醒,閻宋似乎也明白了。
    入夜,紫陌把小孩帶回來。
    眼前的小孩已經換上了一身新衣裳,洗幹淨眉目還算清秀,隻是呆呆的不說話,他站在門口摳手,眼睛低順著看著地麵。
    在心魘裏她和閻宋都無法施展法力,做什麽都不方便。哪怕是從老道救回小偶師還是用閻宋所剩不多的錢換來的。
    老道們收了錢租給他們一間小竹屋。那竹屋在寺廟後院,雖然偏僻荒涼但也算個去處,不然這深山老林裏他們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
    小孩緊緊靠著竹門,死活也不肯進去,任憑紫陌怎麽推他他就是不抬腳,末了小孩指著竹屋外麵一個矮小棚子,棚子裏落葉堆了厚厚一層似乎是個遺棄的狗洞修成的。
    小孩慢慢走進棚裏,他頭一窩剛好能躺在落葉堆上,悶悶道:“這裏就行。”
    她提溜著小孩把他丟在竹屋裏的床榻上,“這就是你的床榻,以後你睡這裏。” 閻宋盯著小孩看,小孩不吭聲默默把被子拉過頭。
    第二天一大早幾個道士就在竹門吵吵嚷嚷,道士們七嘴八舌,紫陌聽了個大概,他們要小孩跪在神像前賠罪!
    “姑娘啊我們也是不得已,那小兔崽子……”注意到她不友善的眼神,道士眼珠一轉,“那個小祖宗真是造了孽了,因為他砸壞香火壇還對神像不敬,昨天晚上廟裏走水了,這一定是神明震怒降罪於我等,眼下隻有小祖宗親自向神明賠罪才行,不然我等決不罷休!”
    “決不罷休!”其他道士紛紛附和。
    “椒歲大人絕不能被侮辱!這是對神靈的蔑視,是大不敬!”所有道士揮著拂塵高聲呐喊,打定了主意似的不讓人安寧,紫陌翻了個白眼。
    “滑稽之談!廟裏走水是因為你們疏於管理,怎麽什麽事情都和神明扯上關係,什麽事情都怪到一個孩子身上,再說了你們信奉神明是用心來敬仰,哪裏有這麽多條條框框。”
    “出言不遜,沒想到你不僅不思悔過還大言不慚褻瀆神明,今天無論怎麽樣,那小兔崽子必須跪在廟裏給神明賠罪!”道士們七嘴八舌。
    忽然竹門一開,閻宋手裏掂著一個錦囊,他一甩手錦囊扔在地上。吵鬧瞬間停止。
    領頭的老道狐疑地盯著閻宋看了看,他揚起拂塵去撿地上的錦囊,打開一看全是白花花的銀子。
    老道在銀子的光澤裏張大嘴巴,頓了頓他正正神色,言語軟下來:“公子給的賞錢小道心領了,不過此乃神明降罪,須得有過者親自賠罪。”
    紫陌鼻子裏哼出一聲,她從老道手裏奪過錦囊揣進自己懷裏,她剛要反駁就聽見一聲弱弱的聲音從竹屋裏飄出來,“我去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