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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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實就連鬼域的存在她壓根都不知道,五千年前她入山的時候似乎還沒有鬼域,也沒聽說過有什麽鬼主閻宋。
    那時候眾大分野隻有四大主神。她算其一,另外就是九伶,椒歲,袞木。那個時候四主神各掌一方分野,一向祥和安穩。
    五千年來變幻莫測,恐怕已經不似原來了,她忽然想起那天黃褂小神水樣咒發作。
    六小神常年生活在縱山,無論縱山還是卑因都是偏方一隅,黃褂小神一定是和凶祟打過交道,不然這水樣咒也不會長在他身上,縱山有蹊蹺。
    “大人,後山姑娘們在做花燈,大家都盼望著你去參謀一下看一看呢,卑因難得有神明在,姑娘們都想沾沾你的福澤。”方伯端上幾杯茶水,慈眉善目道。
    紫陌跟著方伯來到後山,原本穹關道上的一片雜草現在除得幹幹淨淨,道上花香鋪路,姑娘們坐在石墩上編花燈。
    姑娘們看見紫陌過來,都笑盈盈地把手上的花燈遞給她,讓她選一個最好看的出來。
    她手上拎了五個花燈,一炷香的功夫閻宋也來了。她不知道閻宋是來湊熱鬧,還是片刻不離地監督她,想來也應該是後者了。
    她瞧了半天,那花燈一個比一個俏麗,實在是抉擇不出來,眼前十幾個姑娘們都等著她給出答複,每一個都是心意,她不好駁了這份誠意,那不如把這個難題拋給小閻王。
    她把花燈遞給閻宋,道:“你瞧瞧這些漂亮的花燈,覺得哪一個好?”
    “花裏胡哨的東西都是一個樣子,過不了幾日就成了萎敗的死物,沒什麽分別。”閻宋瞥了花燈一眼,淡淡道。
    姑娘們臉上一僵,不知道是不敢隨意接黑衣大人的話,還是覺得黑衣大人一點也不合時宜,淨說些喪氣話。不過她們隻幹巴巴瞪著眼,誰也不敢吭聲。
    大家齊刷刷看向紫陌,要她幫忙扳回一成。
    她接過姑娘們手裏的花瓣和藤條,三兩下編出一個簡易的花環,細碎的粉色小花點綴在藤蔓上,既俏皮又活潑生動。
    花環拿在手裏,她略施法術,那花環就落在閻宋的發冠上,烏黑的頭發從一抹粉嫩裏飄瀉下來。
    往日裏那個拒人於千裏之外的黑衣大人,此刻似乎也不那麽冰冷了,這副模樣大家都是第一次見。
    方伯率先打頭鼓掌,高喝道:“黑衣大人最是配花,好看!”
    姑娘們紛紛附和著歡呼,歡慶的日子裏大家都忘卻了疏離感,似乎不把她和閻宋當成可望不可及的在上神明,而是像街坊一樣相互打趣看熱鬧。
    在這片融洽裏隻有當事人格格不入,閻宋的臉色浮上一層陰翳。“好看你就自己戴著吧。”小閻王把花環往她頭上一扣,轉身離開這片鶯歌燕舞。
    連接幾天,卑因都是這樣歡愉的氛圍。起初閻宋一臉不屑,甚至他走路都要挑著勢頭最盛的花草踩過去,似乎花花草草都和他有仇似的,最近倒是慢慢也活躍了。
    夜深人靜的時候,紫陌悄悄離開卑因。
    縱山果然像千官說得那樣,山高穀深沒什麽人,她用靈蛾探路依然不見人煙,縱山仿佛一座荒山,安靜得有些瘮人,這分明不像一個小神的分野,倒像是廢棄的凶山。
    她一路走,靈蛾的光亮漸漸暗下去,忽然飛過幾隻黑鴉,她小心避開腳下的石塊,從溝壑裏找出能走的路。
    一個巨大的東西擋在腳邊,她踢了踢那東西一動不動,地上驚起四隻惡鳥,哇啦哇啦從她腳邊飛走,從掌心凝起亮光,她才看清腳下是什麽東西。
    那是摞成山丘的屍體。
    剛才幾隻鳥正是在叼啄上麵的肉屑,難怪縱山空空蕩蕩,原來竟是被屠山了。
    她還沒從眼前的駭象緩過神,忽然一聲驚叫從身後傳來。她回頭看去,一胖一瘦兩個小神正在看她,他們的手上的法器蠢蠢欲動,小神也被眼前的屍堆嚇住了。
    一陣慌亂的腳步聲從兩個小神身後傳來,第三個小神氣喘籲籲跑過來。後來的小神她打過交道也麵熟,正是縱山六小神的領頭老大,他常穿一身淺藍色長褂。
    藍褂小神看見眼前的屍體,氣還沒緩過來又吸進一口涼氣,“怎麽回事……我不過就是去請九伶大人來給冤死的老四主持公道,我就去了七日,人怎麽都死了……啊啊啊啊!”
    紫陌心知不妙地後退了一步,這局勢分明對她不利,可眾人的眼光已經紛紛聚焦在她身上,她訕訕道:“我隻是路過……真的隻是路過。”
    藍褂小神眼裏的火氣幾乎能把她活活燒死,不容她多說幾句,一頂屠山的狗血大帽子就扣在她頭上,任她怎麽解釋就是沒人聽。
    “上次你殺了老四還不解氣,這次直接屠我縱山!你們卑因的信徒是人,我們縱山的信徒就不是人了嗎!他們有什麽錯!”
    藍褂小神轉身看著一胖一瘦的小神,道:“還請一定要稟明九伶大人,請九伶大人為我縱山做主,”他惡狠狠看著紫陌,“絕不能放過這個凶徒!”
    按藍褂小神所說,他因為啟程去請遠方的上階神官,這才在路上耽擱了幾天功夫。也正是因此他才逃過這一劫,成了這縱山裏唯一的活口。
    不過這也不是藍褂小神歪曲她的理由,她最後重申一遍道:“真的不是我,就算你們請來九伶又怎麽樣,九伶一向熟知我的秉性,他會知道這些不可能出自我手。”
    論起九伶,他是老熟人了。
    九伶雖然人冷冷清清,不過他最是恪守原則,向來按本分做事,該是怎麽樣就是怎麽樣,誰都不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弄虛作假。
    一胖一瘦兩個小神忽然凝視著她,胖小神足足繞著她看了好幾遍,試探地開口道:“你是……憐光山上被鬼域頭子綁起來的那個……”
    她一直覺得新來的這兩個小神眼熟,卻一直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聽胖小神這麽一說,她忽然有了記憶。
    眼前一胖一瘦兩個小神和她有過幾麵之緣。最初在憐光山上,閻宋綁來她和這二位小神來祭器,後來是九伶突然趕到才把兩個小神帶走了。
    她心下婉轉,原來這兩個小神是九伶的人。看來九伶接到縱山的消息後,特意派遣兩位小神來查明情況,真不巧被她撞上了,撞上也就罷了還偏偏在這麽個時候。
    “你居然沒死誒,我還以為當天你就死在閻宋手裏了,我求九伶大人去救救你,他讓我閉嘴來著……”
    胖小神怯怯說道:“我們是九伶大人分野下的小神官,我叫成雲,那個瘦瘦的是我哥,叫成遊。”
    瘦小神一本正經地捋捋衣衫,道:“叫我成遊大人便可。”
    幾人敘舊片刻,成遊和成雲忽然意識到不對勁,他們一下避開紫陌幾米遠,手指慌亂地在她身上亂指。
    二小神高聲道:“你殺空了縱山,你還弑神,你能從鬼域頭子手裏活下來肯定不簡單,無論你是誰,今天我們必須把你帶走,帶到九伶大人那裏去領罪!”
    話音剛落,成遊成雲向她擲出幾掌,她見勢閃身避開。雖然這二神看著不靠譜,實力卻不容小覷。
    方才那幾掌出擊淩冽絲毫不留餘地,真不愧是九伶帶出來的神官,和他簡直一個作風。
    交手之際,她發現自己並不占上風,單是藍褂小神不足為懼,可加上成遊成雲就未必了。本來就不是她的錯,她也沒有必要在這裏過多糾纏。趁著對麵鬆懈的時候,她隱入黑暗離開了縱山。
    藍褂小神一點也不死心,他對著黑暗瘋了一樣大喊:“九伶大人一定會來抓你!”不多時,三個小神離開縱山去了西南的象柔,那裏是九伶神官的分野。
    夜深人靜,紫陌悄悄回到卑因。她以為不會被人發現,沒想到從她踏進卑因的第一步起,已經有人注意到她了。
    感受到身後的氣息,她眼珠一轉,難道那群人追到卑因來了?還真是難纏,她拿準時機一招拿住背後的人。
    那人軟綿綿被她錮住卻並不反抗,對上眼,一雙冷眸盯得她心裏發慌。她趕緊鬆開手,佯裝好意地拍拍那人衣袍上的灰塵,隻是那人並不領情罷了。
    “你又去哪了?不是說好不亂跑嗎?”
    閻宋抬頭望了望天,夜色尤為深沉,“這夜深人靜倒是個跑出去的好機會,是不是覺得不出去一趟心裏不舒坦,去哪了?”
    “我就是睡不著出去走走。”考慮再三,她不打算把縱山這件事告訴閻宋,“反正我現在身上好好的,我保證不會拖累你。”
    她走在穹關道上,白日裏的花燈依然掛著,她越來越發現暗夜沉了,似乎看不透這黑暗中的謎題了。
    最開始是黃褂小神,好不容易有了一點線索,縱山又突然全盤覆沒,線索斷了不說她還被扣上屠山的罪名。她隱隱覺得有些地方不對可是又猜不透。
    走了半天,她發現閻宋還沒走,不禁無奈道:“我就在穹關道隨便走走,你不至於要監管到這個地步吧,大半夜不睡覺來盯我,你可真有意思。”
    說完她故意加大步子,小閻王卻是跟上來了。月光很暗,在地上投下幾塊斑駁,閻宋背手而立,一身墨色似乎隱在斑駁裏。
    紫陌看不清他的表情,不過她感覺閻宋也有心事,不然也不會大半夜站在這穹關道上,總不可能是特意來截她的。
    閻宋就這麽慢慢地跟著她,一句話也不說,她不禁開口問道:“你想什麽呢?”
    閻宋看向她,“我發現你挺不一樣的。”
    “哪裏不一樣?”她喜滋滋問道。
    “管的挺多。”閻宋瞥了她一眼,徑直越過她走了。
    一盆冷水潑下來,她剛才真是腦子鏽了還妄想小閻王會跟她訴衷腸。虧她還期待了一下,小閻王嘴裏根本就吐不出來什麽好話,她幽怨地追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