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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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漸漸明了,閻宋站在石墩前,忽然開口道:“你以後做事留一分餘地,不要為了別人把自己賠上,實在不值。”
“你是說在淩城的時候?那有什麽的不值一提,我以前還為了救一個孩子違背天道命數呢,不過後來差點遭天譴,作為神明不就是要匡扶世間正義嘛。”
她不由得想起五千年前她恣意妄為了一次,也正是那一次她犯下滔天的罪過,凶祟趁此橫生。
“你自以為很厲害很偉大嗎?你冒著性命結果卻是為了方便別人,你居然還樂在其中,世界上沒有比你更傻的神了。”閻宋目光微動,盯著她緩緩道。
“你有你的邏輯,我也有我的初心,我們互不幹涉。再說了這世界上的神明多如草芥,不斷出現又不斷隕落,每一位神明本就是依靠信仰而生,我要是沒有作為還怎麽當神官啊。”
她當神明或許比閻宋當鬼域之主還要久得多,她自詡深諳做神之道。
不過小閻王今天這是怎麽了,對她這裏不滿意那裏不滿意的,她側眼道:“你怎麽突然關心起這個了,似乎和你沒多大關係吧。”
閻宋背對她,低聲道:“我怕你稀裏糊塗地死了連累我。”
“我倒是也沒有那麽蠢,我可是神明。再說了有你護著我,我更不可能輕輕鬆鬆就死了。”
她忽然想什麽,震驚道:“你不會是對你自己沒信心吧,你怕你護不住我,你是不是中了什麽毒或是得了不治之症,你快和我說說,我這裏有很多靈藥給你緩一緩。”
閻宋瞪了她一眼,“不必。”
第二天她醒來的時候天已經大亮,院子裏到處是歡聲笑語,方伯已經把做好的佳肴擺上桌子,跑來跑去的孩子們在美食前停住了腳,長憑花宴即將開席。
方伯喊姑娘們把花燈撿回來,她伸了個懶腰,睡了這麽久也該去活動一下,於是就攬了撿花燈的活兒。
走到穹關道,花燈三三兩兩掛在石壁上,有些已經被風刮走很遠,她略施法術,花燈一個不少掛在她手上。
“且慢。”遠處一個聲音叫住她。
石窟後麵走出一個人,他頭頂流雲華冠,身穿一身雲錦長袍。後麵跟著三名小神,打頭這人不緊不慢走到她跟前,向著她微微拘了一禮。
她也回了一禮,輕聲道:“久違了,九伶神官。”
仔細想想,自從她出山以來,幾大神官裏她也就見過九伶了,正是她被閻宋綁起來的當天。那時還多虧了九伶幫了她一把。
算算日子,這次是兩個人第二次見麵了。
藍褂小神從九伶身後憤恨探出頭,他剛要指認紫陌,九伶抬起手示意,那藍褂小神狠狠地捂住嘴不敢出一聲。
“我以為你早死了呢。”九伶清冷道。
“讓你失望了還沒有,”她平靜道,“你如果是來追究縱山的事情,我倒是能給你提供一些線索,我也想知道這幕後的真凶。”
九伶走近幾步,頭上的瓔珠也隨著搖曳,他盯著紫陌,一字一句道:“我此行是來抓你的。“
收回目光,他冷冷道:“那日你從憐光山逃逸落在閻宋手裏,我本以為你就此隕滅,沒想到居然還活在這世上,既然你還活著就應該待在山上,你忘了你是怎麽起誓了嗎?”
她當然沒忘。
五千年前,凶祟橫生的時候殃及各地分野,除了她的信徒,受累最多的就是西南的象柔,九伶的分野裏凶殍遍野一片慘狀。
也不怨九伶對她態度不好,就因為她一個人連累了整個象柔的無辜信徒,她自己都覺得對不起九伶。
那時她合神冠之力剿滅凶祟,凶祟漸漸平息下來。她起誓自願入凶山,永無休止為死去的象柔信徒祈願,直到被人遺忘然後沒落死去。這些事情她都沒忘。
過去的恩怨是她與九伶的私事,眼下她要講的事情是關乎各地生靈的大事。
“我此行正是為了凶祟一事,當年的凶祟已經再次降世。而且我懷疑與縱山有關,縱山的被屠也可能正是因為凶祟,不過這背後的關聯我暫時還弄不清楚。”
身後的藍褂小神徹底存不住氣,他不顧九伶的阻攔,上躥下跳地喊道:“你滿口胡言!我們兄弟六人一向在縱山好好的,你說的什麽凶祟我們根本就沒見過,你分明就是凶手,還想狡辯!!”
九伶瞪了他一眼,藍褂小神的士氣慢慢弱了,九伶抬眼道:“凶祟當年已被剿滅,那是眾位神官有目共睹的。”
“你不信我?你也以為縱山是我做的?”
她不可置信地後退一步,雖說她和九伶不和,不過二人打了幾千年的交道,每個人是什麽樣大家都心知肚明。
西南象柔的九伶神官是出了名的刻薄和不近人情,不過他也是最公事公辦恪盡職守的一位神官。
“當年你肆意妄為放出凶祟,我好言相勸你不聞不問,你說你有理由有苦衷。你做什麽大逆不道的事情總有理由,這次你的苦衷又是什麽?”
“我不相信所謂的秉性為人,我隻相信看到的聽到的,你殺縱山四郎,縱山小神親眼所見,昨晚你夜探縱山,成遊成雲也是親眼所見,你必須跟我回去,是與不是自然會有判定。”
她剛放下手裏的花燈還沒有出擊,對方就看出了她的意圖。九伶雙手垂在身後,上下打量她道:“你現在實力遠不如前,我不想傷你,乖乖跟我回去。”
“既然你不信我,那我也沒什麽好說的,不過我還有要事在身,恕難從命了。”她避開四人,跑了十幾米忽然又被揪到四人麵前。
九伶冷冷道:“幾千年了你一點都沒變,還是固執己見一點都不聽勸。”說著,他幻化出一道蟲障攔住去路。
她現在的法力對付成遊成雲尚且還憑著運氣,對付九伶那就是以卵擊石。
蟲障把她團團圍住,千萬隻小蟲繞得她眼花繚亂,她越是掙紮,蟲障那些小蟲子越是錮得緊,她動也動不了,隻能任憑小蟲子在她身上越纏越緊。
九伶慢悠悠走到她身前,“這蟲障是西南毒蟲煉化成的,毒發起來齧咬噬心。你要是再亂動,我不能保證那些蟲子不會毒傷你。”
成遊和成雲押著她,忽然停住了,成遊押著她還不放心怕她逃,又在蟲障上施加了一道法力才罷手。走了沒幾步,成雲怕她難受,又悄悄把蟲障多鬆開了一點,她隻能用微笑回報這片刻的善意。
她似乎看見石窟站著一個人,身影婆娑。
紫陌確實沒看錯,一個人立在石窟上,他俯視著穹關道下的幾人,瞬間把目光鎖定在被押解的俘虜身上。從石窟上一躍而下,他阻住神官的去路。
看見來人,九伶臉色一冷,手上即刻幻化蟲障。那人卻根本不看九伶,把頭一歪,小神們不敢和他對視紛紛避開身子,他的視線一覽無餘,直接落在最後被綁的人身上,“沒我的命令,你走不了。”
小神們嚇得把紫陌撇開,撒腿跑到九伶身邊,隻有藍褂小神一腳邁出來,大義凜然指著閻宋,道:“還有你,你聯合那個妖女欺負我們縱山神靈,今天你也別想跑,九伶大人快把他一起抓——”
話還沒說完,藍褂小神被一掌拍到石墩上。
“又是你們,上次被打得還不夠,來討打嗎?“閻宋的手中閃出冷火。
九伶似乎沒想到閻宋會在這裏,他平靜地看著閻宋破了蟲障,手中又接連幻化出幾道蟲障襲向閻宋。
看著閻宋把紫陌護在身後,九伶心下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隨後又把這個念頭扼殺了。
“今天日子不錯,我不想動手殺人,識相的你們趕緊滾,不然就是你們自己找上來的。”
閻宋站在她身前,三言兩語把對麵的人嚇得不敢說話。
九伶哼了一聲,他拂袖逼近閻宋,手上幻化出法器,“那就一決高下吧,正好上次打得不過癮,要是能把你抓回去更是樂事一樁。”
說著,九伶眼一橫就出現在閻宋身後,閻宋毫無畏懼地接招,二人堪堪過了幾招。
借著這個空閑,幾個小神也上手去幫忙,她不得不先對付著小神,靈蛾紛紛從環靈裏躍出,它們纏著小神給她爭取了一些時間。
忽然腳邊風聲刮過,一個人被打退在地上,她回頭一看,正是九伶。
九伶半跪在地上,二人對視一眼,片刻他再次飛到閻宋身邊,他幻化蟲障圍住閻宋,不過蟲障很快潰散,毒蟲嘩然飛滿整片天空。
肉眼可見九伶處在下風,他卻是硬衝上去死抗,那副模樣分明不像是來抓人的,更像是不服氣一樣要和閻宋硬碰硬。
九伶再次被打在地上,他抬頭看著天上的閻宋,“總有一天我會把你踩在腳下,隻要假以時日……”
九伶放完狠話,看著她冷笑一聲,“我竟沒想到,你現在和閻宋勾結在一起,難怪你落在他手裏分毫未損。“
閻宋從天上緩緩落地,他瞥了一眼不服輸的九伶,道:“能滾多遠滾多遠,下一次就不會這麽輕易放過你了。還有,從今往後別找她的麻煩。”
紫陌明顯看見九伶的神色動了動,她想解釋,不過九伶眼睛上翻,滿是不屑。
“她是我的人,誰敢動她就是與我作對,與整個鬼域作對,知道了就滾吧。”
閻宋像個沒事人一樣,回頭看著她,道:“方伯讓我來叫你,撿花燈這這麽個小活兒都做不好,馬上花宴就開始了。”
俏麗的花燈散在地上,閻宋拾起所有的花燈掛在她手上,他甩了甩衣袍,綻開的衣擺正好遮住紫陌的視線,“看什麽呢,花宴就等你我了。”
九伶的目光像是唾沫一樣,那眼神幾乎能活活把她淹死,她閉上眼都是九伶震驚和氣憤的樣子。再睜眼的時候,閻宋把她攬到一旁,示意她再敢回頭就把所有人殺了。
她訕訕笑了笑,“走吧快走吧,別讓他們等急了。”
快走出穹關道的時候,她悄悄偷看了一眼,九伶和小神們已經無蹤無影了,還好已經走了,看九伶那副不打贏不罷休的倔勁,她還以為兩個人又得再耗一會兒。
整個花宴她都心不在焉。凶祟的事情還是個未解的謎底,縱山又突如其來被屠山,這背後一定有某種聯係,她總覺得事情不會簡單。
“吃。”
閻宋把長憑花羹端在她麵前,不過小閻王的臉色並不和善,她看見一團黑氣。
“你怎麽不吃,不會是還在想剛才那個九伶?他剛才可是要抓你,你這麽念念不忘是想栽到他手上?”閻宋低聲道,聲音弱到剛好隻有她能聽清。
“自然不是,我在想——”
“嚐嚐,方伯的手藝確實不錯。”她話還沒說完,閻宋忽然臉色一緩,她總感覺小閻王今天特別不對勁,太反常了。也不是,早就反常了,比如說昨天晚上莫名其妙數落她半天。
她忽然想起來什麽,手上略施小技法,傳話給閻宋,“你剛才那麽說是不是故意的?強調說我是你的人,他們現在肯定以為我和你是一夥的……”
“和我一夥?和我一夥有什麽不好,怎麽你這個語氣倒是看不起我了,什麽時候也輪得到你來對我指手畫腳了,你能跟在我身邊是你三生修來的福分。”閻宋也用靈力回話。
閻宋呷了一口酒,把杯子摔在桌子上,宴席上所有人都停住筷子,紛紛投來目光。
小閻王似乎有點生氣,可是她也沒說什麽啊,她分明不是這個意思。她隻是覺得既然出山了最好低調行事,結果閻宋這麽一宣揚,所有人都知道她不僅從山裏跑出來了,還大搖大擺在外麵晃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