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可道 第六十三章 崇安學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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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門培養名士的崇安學宮到現在,已經有一百餘年的曆史了。
因為地處崇安城,而得名崇安學宮。這所集道、儒、法、墨、陰陽、縱橫為一體的學府,是天下名士齊聚之所,百年來,極負盛名。時任學宮祭酒的荀無憂是整個春秋大陸士子望穿秋水也想一睹風采的天下名師。
精通道學、儒學、法學、墨家學說、陰陽學等諸家學說,三十歲便名揚天下,舌戰天下名流未嚐一拜。
和孟子輿同窗而讀,同事而教。後孟子輿醉心功名,輾轉於諸侯國,嚐盡酸楚。反觀荀無憂,不以功名為要,一心隻為演論諸子百學,逐漸成為崇安,乃至整個春秋大陸上首屈一指的人物。
據坊間傳聞,才年過不惑的荀無憂,已經是聖者境九階了,離天人隻差一步。
不過這些傳聞的可信度有待考證,當年和孟子輿齊名且同境的荀無憂要說在學術上登峰造極還有可能,但在修為上達到聖者境九階就有些扯了。
畢竟,因為戰亂頻發,崇安學宮不可避免地受到影響,氣運也不必往年那般磅礴,加上很多有些才名的學宮士子急於成就,而投奔各國廟堂,帶走了不少學宮的氣機。
崇安學宮早就不是十年前孟子輿在時的那個樣子了。
雖說學宮是私學,畢竟在齊國境內,或多或少還是會因齊國的逐漸衰落而對其造成影響。
學宮後院的一片竹林當中,一位青衫男子負手而立,身後站著兩名弟子。前麵的青衫男子便是時任學宮祭酒的荀無憂了。一臉堅毅神情,雙唇緊閉,眉頭微皺,一雙炯炯有些的丹鳳眼注視著竹林深處的一處高台,默然不語。
他身後的兩名弟子,年紀約莫十一二歲,正值青春年華,臉上滿是期待和好奇的神情,同時也有一抹敬畏和矜持。畢竟先生兼學宮祭酒的荀無憂就在前麵,心裏就算有再多的躁動和雀躍,他倆也不敢太過放肆,隻是,緊挨在一起的兩人手上的小動作卻一直不曾停下。
先生叫他們到竹林隻為了一件事——觀學!
為何單獨就將他二人叫來,原因也很簡單,就是因為他倆太過調皮,竟然私自離開學宮,到崇安城的煙柳巷偷看歌姬豔舞。
所謂觀學,就是以物見心,從而參悟學習的重要性。論智力,兩人算是整個學宮中和他們年紀相仿的士子中間的佼佼者,也正是這兩個佼佼者天天惹事,讓荀無憂很是頭疼。
春風吹拂,竹林輕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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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國都城,邯鄲。
新任國尉府上,灰袍少年和許厲走進中廳。
許久未見的兩人少不了一陣寒暄。微醺的許厲感慨著久別重逢,同時也希冀著未來。洋洋灑灑說了很久,灰袍少年一邊喝茶,一邊聽著這位五年多沒見的師兄的嘮叨,並未表現出一丁點的厭煩,反而對其充滿的崇拜的神情。
“少卿,師父他老人家還好吧?”許厲終於想起了師父,神情嚴肅地問道。
少年放下手中的茶盞,輕聲道:“師父他來人家閉關了,我一個人在山上待著無聊,這才來找你的......”
許厲想起師父近些年除了這位小師弟,好像再未收過徒,其他的師兄也都已經下山了,五年前自己離開時,整個孤山就剩下了師父和小師弟。想到這裏,許厲有些愧疚地問道:“這五年,你們過的好吧?”
“就那樣唄!修煉、學法,日複一日,枯燥無味”少年歎息道。
“師父要閉關多久?”喝了幾口醒酒茶,許厲清醒了不少,坐正身體,輕聲問道。
少年朗聲道:“最少也得三年,師父跟我說他閉關時間不見任何人,三天前,我起來後就沒找到他,所以我才來找你”。
許厲點了點頭,沉默了很久,說道:“那你就安心在府中住下,待師父出關之日,我們一同回孤山”。
少年並未急著表態,站起身看著院子外,過了很久之後才說道:“我來就是看看你,很快就要走了......”。
許厲有些詫異,走到少年身邊,問道:“你要去哪裏?”。
少年抬頭看著蔚藍如洗的的天空,堅定道:“我要去崇安學宮......”。
許厲臉上閃過一抹驚疑,片刻後就被笑容取代,道:“崇安學宮,是天下名士齊聚之所,你這個年紀,是應該多學點東西,打算什麽時候走?”。許厲並未挽留,因為他知道人各有誌,而且小師弟資質不凡,隻要他願意多學一些東西,自己沒理由阻攔。
少年想了想,從天際收回目光道:“我已經見過你了,這就走了......”。
許厲沒想到少年會這麽著急,笑道:“不在這裏住一晚?陪我說說話也好啊!”。
少年搖了搖頭,看著已經有了些許白發的師兄,穩重道:“師兄,我還有好多地方想去,既然已經見過,我此行的目的已經達成了,該說的我也都說了,就沒必要再叨擾你了,你多保重!”。
少年說著就抬步踏出門檻,走到院子中間,又折返回來,說道:“差點忘了大事,師父閉關前跟我說五月初五,太湖天精石將會重現,有興趣的話你就去看看吧!”。
說完徑直離開了院子。
許厲望著空空蕩蕩的院門,若有所思。
太湖精石的傳說早就在春秋大陸上傳開了,早就不是什麽新鮮事。隻是,近千年來,前往太湖尋找天精石的人絡繹不絕,誰也沒有找到,因為隻有在天精石是擁有天機的奇石,隻要其不想現世,是找不到的。
五月初五就要現世?
既然天精石就要現世,師父又為何會在這個時候選擇閉關?他不是一直都想得到它嗎?他為什麽要叫小師兄將這個消息告訴我?難道是叫我去搶奪?
許厲心中閃過一連串的問題,他捉摸不透師父的意思。
灰衣少年出了國尉府,沒在邯鄲做過多的逗留,從街上買了一些幹糧,往西去了,他打算先去一趟洛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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函穀關外,陳真一三人停下來休息。
看到很多丟盔棄甲的秦軍狼狽走進關內,這些在闕與被趙軍打敗的秦軍,一路西來,看到函穀關,才算真正放下心來。
陳真一看著魚貫而入的秦軍,問道:“先生,哪裏發生戰爭了?”。
白衣少年搖了搖頭,他也不知道這些殘兵是從哪裏逃回來的。看著他們狼狽的樣子,多少有些無奈。
戰爭從來都是殘酷的,不管是對戰勝的一方,還是戰敗的一方,戰爭都沒有任何好處。可是,戰爭也是不可避免的,所謂人心不足蛇吞象,隻要有人,天下就不會太平。
尤其是像秦國一樣,以戰功論英雄的國度,更加崇尚戰爭。
短暫的悲憫之後,白衣少年便不再去思考這些事了,笑道:“人心不古,為利而殺戮,自古如此,你我修道,隻為扶危濟困,降妖除魔,何必為了這些事而亂了道心,休息一下,盡快趕往太湖才是最重要的......”。
陳真一看了一眼白衣少年,若有所思道:“先生以為天下戰事會亂了道心?”。
白衣少年走到一邊,在一塊石頭上坐下,喝了幾口水道:“戰爭不是兩個人打架鬥毆,是數萬人,甚至是數十萬人的對弈,就算你我有心,也無法阻止”。
陳真一思考了片刻,不解道:“那我們修道的意義在哪裏?”。
“修道修的是己身,你可以去教化眾人,但不能左右他們,正如道不會左右你的言行一樣,隻有願意尋道而行的人才是你要度化的人,正如天道救的是衛道者一樣。你方才悲憫他們的心思不是道,是善,善能予一人,卻救不了眾生,能救他們的是道,是他們心中的道,而非你修的那個道”白衣少年解釋道。
陳真一再次望向峽穀,陸陸續續還有人從東邊奔來,踉踉蹌蹌地走進函穀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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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存實亡的周王朝,在東都洛陽苟延殘喘。
這座名義上的帝國都城,依舊掛著周天下的大纛,隻是,略顯悲涼。
城中百姓守著天子,卻不曾有京師百姓的風光。雖說,天子還在,但也隻剩一個聽著好聽的名頭而已。
灰衣少年舉頭看著建製還不比邯鄲城的帝都,皺眉喃喃道:“日落西山,洛陽實非好地方”。
然後闊步走進城門,在冷冷清清的街道上走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才在一家酒樓門前停下了腳步。小二熱情地迎了上來,將他拽進了酒樓,少年要了一壺酒,尋了一個角落的位置坐下。
他在孤山學法時,聽師父講學,從上古到現在,提到最多的便是法,大師兄以一己之力讓落後的秦國迅速崛起,所依靠的便是法。
法學之要,在於賞罰分明,不論私情。於國家來說,這是能夠改變國力的有效手段,但於人來說,這麽做很容易得罪人。大師兄也正是因法而名揚天下,也是因為法而客死異鄉。
他這次下山,就是想為自己條路。
少年喝下一杯酒,眯著眼看著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很是迷茫。
就在此時,一陣求救聲傳進耳朵,少年從自己的思緒中脫身出來,循聲走出酒樓。
看到一群人正圍著一名髒兮兮的小孩子,有個屠夫模樣的中年人抓住小孩子的衣領,提水桶一般,將小孩子提了起來,哈哈笑道:“小崽子,膽子還挺大,偷到我頭上來了?”。
小孩兒雙腿不停的亂踢,嘴裏還喊著救命。亂踢之下,一腳踢在屠夫的肚子上,屠夫勃然大怒,舉起巴掌,就要往小孩兒臉上扇去。
“住手......”
“......”
兩個同樣急切的聲音,在同一時間響起。
兩個少年從兩個方向衝進人群。一位約莫十七八歲,一身白衣,麵上很是和善,另一位一聲灰衣,一臉怒意,兩位少年對視了一眼,隨後不約而同的說道:“放開......”
屠夫看看身後的灰衣少年,再看看前麵的白衣少年,笑道:“你們是他什麽人?想讓我放開他也簡單,拿一百刀幣,我立馬放了他”。
陳真一摸了摸衣兜,一臉尷尬,他一個都沒有,更別說一百了,回頭想找白衣少年借點,可是,方才還在身後的三人,此時已經不見了。無奈之下,隻能寄希望於灰衣少年,灰衣少年也是一臉尷尬。
屠夫看出來這兩人打腫臉充胖子,嘲諷一笑道:“沒錢就別給我裝好人......”。
說完就踢著小孩子準備走,陳真一上前一步,一指點在屠夫的肩頭,屠夫吃痛,手下一鬆,孩子跌落在地上,迅速爬起來,一溜煙消失不見了。
看到小偷跑了,自己還無緣無故挨了打,屠夫暴跳如雷,從腰間摸出殺豬刀,就要跟陳真一拚命。可他哪知這位少年是個練家子,沒幾下就將自己手中的刀奪了過去,還搭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好漢不吃眼前虧,比起一百刀幣,命更值錢,眼看自己打不過,屠夫立馬陪笑道:“少俠,都是誤會,誤會......”。
陳真一笑道:“不要錢了?”。
“不要了,不要了......”屠夫心裏雖然不服,嘴上卻說著軟話。
陳真一將刀還給他,嗬斥道:“趁我心情好,趕緊滾......”
屠夫心罵一聲:“真他麽晦氣......”,快步跑沒影了。
灰衣少年走上前,拱手道:“兄台可否賞臉喝一杯?”。
陳真一笑道:“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二人走進酒樓,就看到白衣少年三人正在裏麵悠閑喝酒,陳真一走上前道:“先生,你們跑的也太快了吧?”。
白衣少年笑道:“我可沒錢給你裝英雄......”。
陳真一訝然。一旁的灰衣少年卻不樂意道:“這位兄台隻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先生這話有些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
白衣少年看了韓少卿一眼,笑道:“你知道發生了什麽就拔刀相助?是那小孩子偷盜在前,人家屠夫隻是追討屬於自己的錢,有什麽錯?”。
這次換韓少卿訝然了,他剛才隻當是屠夫以大欺小,全然不知道他究竟為什麽要抓小孩兒,原來是小孩兒偷了人家的錢。學了多年法學的韓少卿感覺自己做錯了,不禁羞愧的底下了頭,沉默不語。
“就算是小孩兒有錯在先,他也不能打人啊!這裏是京都,天子腳下,還有沒有王法了?”陳真一辯解道。
白衣少年一笑置之,過了片刻道:“天子?空有虛名罷了,除了這城中極少數人,誰還當他是天子?”。
眾人皆啞然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