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國本之爭,聞達天下(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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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麵對池晴萱的質問,鄭柯顯得不徐不疾。


    他似乎早有預料會有人這麽辯論了。


    “若是嫡長子本就是賢能,那自然不需要更換,所以,學妹,你也是支持立賢的主張吧?”


    池晴萱窒了一下。


    但她到底是冰雪聰明,及時爭辯道:“太子儲君,國之根本,必須得早早確認,否則必將導致人心動蕩、社稷不穩。正所謂無規矩不成方圓,如果沒有這個製度,誰都有權繼承王位、爭奪王位,勢必會出現同室操戈的現象,那這天下又該如何長治久安?”


    她沒有全盤否認立賢的優勢,巧妙的從必須及早確定儲君的重要性來闡述當今太子的權威性。


    “師妹說的極是,特別是這句無規矩不成方圓。”鄭柯朗聲道:“但是,規矩總不該是一成不變的吧?”


    “在我看來,規矩應該是因時製宜的,此一時彼一時,一味守舊,隻會裹足不前。我前麵已經舉了許多例子,遠北荒人部落的立儲規矩是規矩,諸侯割據時期的立儲規矩也是規矩。而東宋那位庶子王爺,從他皇兄手裏奪過權位之後,現如今的立儲規矩也改為立賢。”


    “更近的來說,我法家的大先生傲梅公,前陣子毅然提出了變法主張,且深得聖上的支持。傲梅公有言,律法必須與時俱進,一旦沒有跟上時代社會的發展,必將成為阻礙時代進步的枷鎖。人不變則愚昧,法不變則滯後,規矩總該是為繼往開來鋪路的!”


    池語塞後的晴萱直接敗下了陣。


    周圍人再次拍掌叫好,引得一陣欽佩的驚呼。


    鄭柯貌似謙遜的作揖,今日之後,他必將揚名立萬,成為書院乃至聖京新一代的翹楚。


    他本就是國子監的天之驕子,師從沉修,被桃花書院錄取之後,滿心銳意,立誌要聞達於天下。


    偏不巧,在法門的同期學員裏,被他遇到了一個“奇葩”,從考核時就奪盡了風頭,第一天的模擬審判,表現更是獨占鼇頭。


    憋屈了許久,他終於等到了逆襲的機會。


    昨日鴻王來書院為了太子勇赴湖心島的事情過後,他的恩師沉修找到了他,對他一番授意,指使他今日登上論道台,以國本之爭的話題,給鴻王造勢!


    太子危在旦夕,鴻王年富力強,鄭柯自然知道這裏麵的利害關係,為了出人頭地,他選擇滿倉鴻王,今日論道台的舌辯群儒,就是他的投名狀!


    看到池晴萱,鄭柯忽的想起什麽,似笑非笑道:“對了,我剛剛遺漏了一句,似乎給傲梅公諫言變法、與時俱進的,是師妹你的表兄餘閑呢。”


    池晴萱的臉色更加難看。


    鄭柯這是拿她表兄的名言,打她的臉!


    餘閑的劍眉擰了一下。


    鄭柯裝比他懶得搭理。


    但裝逼完,還打他小表妹的臉,嬸嬸可忍蜀黍都忍不了!


    而這時,鄭柯也發現了餘閑,還裝模作樣的拱手示意了一下,臉上盡顯得意之色。


    而書院眾人,也紛紛順勢看去,開始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其實自餘閑進入桃花書院以來,一直頗受爭議。


    說白了,很多正統出身的學子都不太服餘閑。


    特別是入院考核時,餘閑的見解還引發了法夫子留下的法陣史無前例的共鳴!


    對此,絕大多數學子的態度,都是質疑頗多,覺得餘閑是走了旁門左道或者狗屎運。


    這人啊,一旦身邊人突然優秀,大多是羨慕妒忌恨,甚至恨不得見到這人摔跟頭。


    除非是完全碾壓他們的存在,他們才會心不甘情不願的仰望。


    看到矛頭指向了餘閑,有人就趁機起哄:“這不是法門的那位天才新學員嘛,久仰大名啊。”


    “小侯爺,你給傲梅公的諫言說得確實不錯,規矩是得與時俱進的,不過你是不是忘了提醒你表妹了。”


    “無缺,今日大家在論道台上各抒己見,你的見解一向精辟,怎麽不上來說幾句,讓大家好好領略一番。”


    “那日你入門的考核見解,都能讓法夫子的法陣引起那麽強烈的反應,可惜我們沒見到,這次機會正好啊。”


    一聲聲的擠兌和揶揄充斥在論道台上,讓山穀裏一時間沸反盈天。


    看熱鬧不嫌事大,趕鴨子上架更熱鬧。


    餘閑一看躺著都能中槍,索性也不裝了,攤牌了。


    本來他還想以普通人的身份跟大家相處。


    結果換來的卻是疏遠。


    “無缺。”寧雲心剛想勸餘閑冷靜,餘閑已經擠過人群,走向了中央。


    池晴萱一臉愧疚地道:“表哥,我到底還是修行不夠,讓你跟著蒙羞了。”


    “你做得很好了,隻是你忘了一點。”餘閑微笑道:“要記得,跟無賴流氓強盜之流,講道理也是白講,不如不講。”


    鄭柯聞言,頓時怒形於色:“無缺,你這是什麽意思?是詬病我在強詞奪理嘛!”


    “強詞奪理?你太高看自己了。”餘閑冷笑道:“我觀你剛剛所言,認定你就是一個不忠不義不仁不孝之輩!”


    全場嘩然。


    吃瓜群眾更雞凍了。


    剛上來就火藥味十足。


    鄭柯懷著激憤,道:“你若有真本事,就以理服人,誹謗叫罵誰不會,隻能降低身份!今日你若是不說出個子醜寅卯,我定要向書院告你一狀!”


    餘閑振聲道:“你剛剛滿口的立賢優先,我問你,若是已立的儲君本就賢明,但如果後麵長大的小皇子表現得更賢明了,是不是也要取而代之?”


    “這……”鄭柯一時轉不過腦筋了。


    餘閑可不會給他回神的機會,竹筒倒豆子似的懟道:“何謂賢明?給乞丐一個銅錢算是賢明,善待百姓心懷天下也是賢明,賢明從來沒有一個標準和極限,你張口閉口說要立賢,究竟是想立什麽樣的賢明儲君?又要有怎樣的賢明儲君才能讓你知足!”


    “你一句立賢優先,就罔顧天下對儲君的其他要求,是要教大家都學著要一葉障目嘛!如今你尚未取得成就,以這身份條件頂多隻能娶一個大家閨秀,但如果你今後功成名就了,遇到了一位金枝玉葉,是不是就要想著拋棄了糟糠妻?!”


    “綜上所述,說你不忠不義不仁不孝還算我客氣了,說難聽些,你就是一個無君無父,棄國棄家,自私自利到極致的卑鄙小人!你可曾有一絲一毫的敬畏之心?別拿傲梅公當擋箭牌了,傲梅公心懷的是社稷蒼生,而你心裏,隻有自己的利益!”


    作為九年義務教育培養出的資深鍵盤俠,餘閑一通狂噴之下,直接把鄭柯懟得麵紅耳赤、頭暈目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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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甚至一度心裏出現了自我懷疑:我真的是自私自利的小人?


    好在他及時醒悟,連忙甩開遐想,辯駁道:“你在曲解我的意思,我剛剛那些觀點的前提是,立嫡立長規矩下設立的儲君,毫無可取之處,於國於民都將帶來災禍。在這樣的情況下,就不能再尊古守舊了。”


    餘閑哦了一聲,澹澹道:“你這句話我倒是挺讚同的。”


    從鄭柯到周圍人都愣了一下,這風頭轉變得也太快了。


    “還好,我大景不存在這些憂患,實乃社稷之福。”餘閑笑道。


    到底是立嫡立長還是立賢,各有優劣,餘閑無意思考這麽博大精深的問題。


    他隻是想擁護當今太子的權威性。


    當今太子素有賢名,這是不容置疑的。


    至於說出何不吃大戶的皇太孫,雖然差了點,但起碼單純善良,也勉強夠得上賢明。


    既然太子和皇太孫都很賢明了,那還講個球!


    鄭柯頓時就知道自己著了餘閑的歪道,很想反駁過去,卻不好直接否決。


    他們隻是在討論前朝曆史和其他國家,還不至於頭鐵到妄議當今的皇權國本!


    山巔上,賈岩等人都看樂了。


    “這小子倒是真懂得揚長避短,不講大道,卻擅長把人拉進自己的小道駁斥。”


    “不過,這終究有些避重就輕了,沒有解決根本的問題。國本之爭,關乎社稷延續,若是沒有一個明確的準繩,遲早也會醞釀禍患。”儒門的教習微微搖頭。


    即便現在太子和皇太孫都夠得上賢明的標準,但一味的遵循立嫡立長,萬一後麵出了一個昏君,再遇上如今的內憂外患,江山一樣危矣。


    半山腰的那些人,關注的是現在是否有必要改立儲君。


    山巔上的這些人,關注的是如何立儲才能讓天下長治久安。


    境界高下立判。


    鄭柯的內心翻湧了好一會,才終於回過味,知道自己被餘閑帶偏了,於是回歸正題再次發問:“餘兄,你還沒說這國本到底該如何確立呢。”


    餘閑看了他兩眼,搖頭道:“你們從一開始就論錯了方向,讓我如何回答?”


    明明是你帶大家跑偏了方向好不好!


    鄭柯憋著氣,拱手道:“請餘兄指教。”


    “在你們,乃至芸芸眾生看來,國本,那便是儲君太子。”餘閑凝聲道:“但在我看來,國本不該被這麽定義。”


    語不驚人死不休。


    大家再次被打了個措手不及。


    國之根本,不就是太子儲君嗎?


    不是這個,那還能是什麽?


    “在我看來,國本,應該是百姓。”餘閑擲地有聲地道。


    鄭柯瞪大了眼睛,喝道:“荒謬!太子儲君關乎社稷存在,百姓有這麽重要嗎?”


    “老百姓不重要嗎?還是說,在你眼裏,百姓就隻是螻蟻芻狗,不值一提?”餘閑沉聲道:“打個比方,世間如苦海,隻有乘舟行船才有機會抵達彼岸。如果皇帝是這艘船的船老大,那太子儲君就是左右手,那你覺得百姓應該是何物?”


    鄭柯沉吟道:“船上的勞役?”


    “大錯特錯!”餘閑嗤之以鼻:“百姓,就是船下的海水!正所謂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水既能讓船安穩地航行,也能將船推翻吞沒!當今聖上,也曾做過百姓,也曾是水,但前朝這艘船離經叛道、腐朽不堪,聖上就率著百姓將這艘船推翻了,這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嘛。”


    “君主依靠國家,國家依靠民眾。依靠剝削民眾來奉養君主,如同割下身上的肉來充腹,腹飽而身死,君主富裕國家卻滅亡。所以,君主的憂患不是來自外麵,而是常在自身。”


    “欲望興盛,費用就會增大;費用增大,賦役就會繁重;賦役繁重,民眾就會愁苦;民眾愁苦,國家就會危急;國家危急,君主就會喪失政權。”


    餘閑想起了李二的這段名言,酣暢淋漓的說了一堆。


    即便他暫時打住喘了口氣,論道台上仍是鴉雀無聲,包括鄭柯都在反思著國本的這個新定義。


    不得不說,餘閑對國本的詮釋,顛覆了他們以及自古以來的固有觀念!


    “我拜托你們這些高高在上的人出去走一走,不用太遠,就去看看聖京之外的地界,到底都是殘垣破壁,老百姓連吃一口溫飽飯都難了。而你們還能吃飽飯了在這爭論該如何設立儲君太子,能不能要點臉?哪怕真出了個賢明的儲君太子,而底下仍是民不聊生、餓殍遍地,試問這國本就真的穩固了嗎?”


    “老百姓要的不多,隻求能居有其屋,食有其源,幾個百姓在乎太子儲君是誰?隻求對老百姓仁慈一些就謝天謝地了。隻要滿足了他們這些小要求,天下自然太平,國本又怎會動搖?”


    餘閑最後鏗鏘有力地道:“人為國本,食為民命!此時,應當擱置一切爭議,全力為民謀福祉,若再去操心那些閑雜瑣事,隻是庸人自擾!”


    這一下,連山巔之上的賈岩等人也接連震驚動容了。


    “人為國本……原來這才是國本,枉費苦讀大半生的聖賢書,卻依舊是井底之蛙觀天。”連剛剛質疑餘閑的儒門教習也開始懷疑人生了。


    “我們沉浸於苦海而迷湖不知,這餘閑卻能看透真相本質,信念簡單而堅定,厲害。”清和也不住頷首。


    話音剛落,突然,一陣濤聲襲來。


    眾人循聲看向了山穀深處,頓時大驚失色:“湖心島那邊……忘憂湖分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