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生於黑暗,死於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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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子。”
    忽然,車廂外傳來了聲音。
    餘閑拉開簾布,就看見伍鬆騎馬跟隨在外麵。
    前幾日,伍鬆從北境大營中趕回了聖京,名曰給家裏報平安。
    但實際目的,是被威遠侯派來照應餘閑接下來的行動。
    目前北境的戰事暫時平息,伍鬆在帳下也沒什麽事務,而威遠侯深知兒子接下來的使命是如何的重大,就把心腹借調給了餘閑差遣。
    “公子,天色快暗了,前麵有個鎮子,剛剛牧郡主她們也提議先在那裏落腳歇一歇。”伍鬆匯報道。
    餘閑探出頭,往前看了一眼。
    在荒蕪的大地上,官道一旁,一個城鎮清晰可見。
    “那裏是什麽地方?”
    “回公子,卑職剛剛看了地圖,那鎮子叫燕歸鎮,隸屬於燕幽行省北沙府,燕歸縣的縣治所在。”
    “距離燕幽府還有多遠?”
    “約莫還有兩天的路程。”
    “行了,就在那過夜了。”
    餘閑剛要收回頭,伍鬆又道:“公子,牧郡主的姐姐有些話想跟你說一說。”
    餘閑看了眼前麵的馬車,就起身鑽出了車廂。
    出去前,聽到秦澤沒好氣的抱怨:“故事剛說到關鍵點,不上不下,吊人胃口。”
    那一刻,餘閑挺想回老舅一句:接下來的重頭戲,是要付費訂閱的……
    騎上馬背,坐在伍鬆的後麵,餘閑躍上了那架馬車上,稍稍拉開簾子,就看到雙姝姐妹花正坐在裏麵,氣質迥異、爭奇鬥豔。
    妹妹牧歌依舊麵無表情,尤其是看見餘閑的時候,立刻眯起了眼睛,透露出一抹淩厲的寒光。
    很顯然,她還對餘閑說她會餓到孩子的事情而耿耿於懷。
    唉,果然心胸小,氣量也小。
    餘閑不去理睬,看向了姐姐。
    牧笛則溫婉賢淑了許多,盈盈一笑道:“餘公子,還麻煩你親自過來一趟。”
    餘閑開門見山:“有何指教?”
    牧笛沒有急著回答,而是微微垂下眼簾,看了眼車廂裏的空位。
    見狀,餘閑反倒變得有些拘謹和靦腆,遲疑道:“這……不妥吧。”
    牧笛剛想解釋,餘閑就一溜煙坐進了車廂裏。
    “你!”牧歌羞怒交集。
    “郡主,你一嗓門鬧開了,是想讓大家都知道咱們孤男兩女共處一室嗎?”餘閑莞爾道。
    牧歌咬緊銀牙,卻已是敢怒不敢言。
    “好啦,就說幾句。”牧笛一隻手按了一下妹妹的手背,另一隻手則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
    然後,她瞟了眼車廂角落裏,正在酣睡的女兒蓮兒。
    確認沒有驚擾到女兒,牧笛就低聲跟餘閑說道:“餘公子,如今已經到了燕幽行省的地界了,你準備去燕幽府探望傲梅公嗎?”
    “再說吧,如果情況允許,是準備去看一看他老人家。”餘閑回道。
    “那你還要和我們繼續去北涼嗎?”牧笛追問道。
    “這個也得看情況了,由不得我做主。”餘閑苦笑道。
    他潛伏在牧笛的行隊裏,主要目的還是靜候欽天監那邊的情報消息:等璣璿神官觀測出天石降落的準確地點,餘閑就立刻前往,挽弓擊潰!
    現如今,也就是昨夜,璣璿神官已經把目前觀測到的結果告知了餘閑。
    她目前隻能觀測出一個大致的隕落範圍,就在大景西北一帶。
    於是餘閑出了聖京之後,索性一路跟著牧笛他們進入了燕幽行省,同時等著陳清北或者璣璿神官傳來最新的進展。
    “我理解餘公子的處境,我也挺想助一臂之力的,但我一個婦道人家,還拖著一個孩子,實在是愛莫能助……”牧笛顯得欲言又止。
    “夫人有心事可以直說。”餘閑知道她藏著重要的事情。
    “那妾身就直說了吧。”牧笛緩緩道:“妾身剛剛考慮了一番,打算等到了燕幽府,請公子找傲梅公說說,能否讓妾身的女兒先寄住在傲梅公的府中。”
    餘閑一怔。
    起初他還不解其意。
    這母女倆不應該快馬加鞭,早些抵達北涼的嘛,聽這話的意思,牧笛似乎還有意逗留在燕幽行省。
    但轉念一想,餘閑懂了……
    “莫非,夫人也擔心這麽著急的回北涼,家裏沒人?”餘閑笑問道。
    牧笛輕輕點頭:“果然什麽都瞞不過餘公子。”
    餘閑反而覺得這個寡婦的心思多。
    自己在等著皇帝的進一步指示,北涼侯府何嚐不是。
    現在北涼侯牧雄就肩負著幾項重任。
    明麵上最大的任務,莫過於抵禦荒人繼續進犯西唐。
    暗地裏最大的任務,則是協助寧雲心平定皇室的內亂。
    但這件事,北涼侯和大景方麵不能直接出手幹預,因為即便寧雲心贏了,也會遭受唐國上下的抵製。
    沒人會願意自己的統治者,是別國扶持的傀儡。
    因此,皇帝的部署是,由朝廷和北涼組織幾隊間諜,先潛入西唐的國都,伺機行事!
    除這兩件任務之外,北涼侯還私自給自己製定了一件任務:遙觀聖京的局勢!
    眾所周知,北涼侯和太子的關係,堪稱情同手足,是太子黨中的太子黨。
    甚至,北涼侯祈禱太子轉危為安的心情,比皇帝更加的真摯和急切。
    可是,北涼侯也要做好最壞的打算:如果太子真的熬不過這一關,那他就得做些什麽了。
    比如說,護衛太子妃等遺孀,再比如說,協助皇太孫登基!
    北涼侯何嚐看不穿皇家內部的暗流湧動,海王、鴻王等皇子虎視眈眈著,如果太子真有不測,那就是他們興風作浪的時候。
    哪怕皇帝欽點皇太孫繼位,也必將遭來這些皇子派係的反撲!
    北涼侯要做的,就是抵禦住這些皇子的反撲!
    要實在不行,那北涼侯就護送著太子妃和皇太孫離開聖京,大不了躲到北涼自立。
    “北涼侯才是太子的托孤肱骨!”餘閑瞬間有了明悟。
    分析出了北涼侯如今的心態,牧笛的意思也就很明朗了。
    她們姐妹倆應該已經跟北涼侯取得了聯係,不準備著急抵達北涼,想先襄助餘閑擊潰天石,解救太子。
    “妾身自知幫不上什麽忙,但牧歌可以。”牧笛坦白道:“但牧歌要留下來,我和蓮兒獨自上路也不安全,倒不如跟隨在你們左右,為了不拖後腿,我們可以找一處安全的地方待著,比如傲梅公的府邸。”
    “可以,這事我來辦。”餘閑應允了下來。
    燕幽行省的治安環境相當惡劣。
    而他們這一行車隊裏,有北涼侯府的兩位千金,有準備謀逆的唐國公主,有要射的壯士……每一個都身份特殊、使命嚴峻,萬一被人發現了,必然招惹麻煩!
    於是,在抵達燕歸鎮後,他們選擇了一家城外的客棧。
    “城外,比城內更安全。”這是餘閑等人對燕幽行省的共識。
    不僅僅隻是燕歸鎮,這話幾乎適用於整個燕幽行省的城池。
    時值寒冬,劫匪們該出動的都已經出動過了,如今都窩在寨子裏等過年。
    現在對燕幽治安威脅最大的,就是盜賊!
    盜賊很少搶劫,隻要從事偷盜。
    因此,城內才是他們的作案首選地。
    千萬不要以為盜賊們的行動隻會鬼鬼祟祟、偷偷摸摸。
    在燕幽,盜賊引發的禍亂,絲毫不亞於強盜劫匪們。
    點屋子、埋炸藥、殺官吏,那都是常規操作!
    相比之下,貧瘠的城外,反倒安逸了許多,因為盜賊們不稀罕。
    馬車抵達客棧的門口,餘閑當先從牧氏姐妹的車廂裏偷溜了出來。
    然後,他就站在客棧門口,讓女士們先進屋,自己和伍鬆則觀察著四周的環境。
    寧雲心和烏小蠻也從馬車裏出來了。
    她們都戴著帷帽,看不真切麵容。
    不過餘閑明顯能感覺到帷帽後麵的兩雙眼睛正盯著自己。
    眼神還都挺熾熱的。
    寧雲心是惱怒的那種,那天自己占了烏小蠻便宜的事情,她是全程的見證者,當時寧雲心就表現得很生氣,尤其在秦氏提到負責任的時候,寧雲心的小表情,表現得很想刀人!
    至於烏小蠻,貌似是的那種……唔,看來是情蠱開始逐漸發作了,看來自己終歸是貞操難保了。nt
    “大哥哥。”
    這時,一陣嬌音傳來。
    隻見牧笛牽著女兒蓮兒的小手,也走下了馬車。
    這小丫頭倒也乖巧,在路上一直安靜的瞌睡,剛停下來,就又活蹦亂跳、生龍活虎了。
    蓮兒掙開牧笛的手,興衝衝的跑了過去,一把抱住餘閑的大腿,喜滋滋道:“大哥哥,我剛剛做夢還夢到你了。”
    “夢到我什麽?”餘閑揉了揉小腦袋。
    “我夢見你搬過來,與我、與我娘親,還有我姨娘一起住了。”
    “……童言無忌。”
    餘閑幹笑了一聲,察覺到寧雲心和烏小蠻藏在帷帽後麵的眼神,更加的洶洶如火。
    “胡說什麽呢,快過來!”牧歌斥責道。
    蓮兒小嘴一扁:“可我真的好像在夢裏聽見,你們三個人呆在一塊絮絮叨叨的,談論住在一起的事情……唔。”
    牧歌一把拉過侄女,用手捂住她的嘴巴,往客棧裏拖走。
    而這時,秦澤也走了過來,催促道:“趕緊的,把故事說完,你故事說到一半就溜,是要被人寄刀片的!”
    這種催更方式……似曾相識!
    一行人進入客棧後,為了省事,索性出大價錢,包下了整個客棧。
    天寒地凍的,一行人也沒急著進客房休息,而是聚集在大廳裏,圍著火爐取暖。
    期間,秦澤再次催促餘閑講故事。
    “有故事?我要聽!”蓮兒興致勃勃。
    牧笛等人也投來好奇的眼神。
    聽故事,無疑是旅途中最解悶的事情。
    趁著時間還寬裕,餘閑又從頭把璣璿神官說的故事闡述了一遍。
    快進到了大師兄設計要謀害少年的那一段。
    “結果怎樣了?”寧雲心忍不住問道。
    不止她,所有人都緊張的靜待下文。
    連不苟言笑的牧歌,都一眨不眨的看著等著。
    餘閑斟酌了一下措辭,道:“結果,大師兄幾乎要殺死了少年,少年在命懸一線之際,發動了陰陽術!”
    “天地會的陰陽術?!”牧歌動容。
    餘閑對她做了個噤聲的手勢,插嘴可不是好習慣。
    “陰陽術的施法條件,就是要兩個命格相似的人湊在一塊,一方健康,陽氣鼎盛。另一方麵瀕死,陰氣縈繞。”餘閑凝聲道:“於是,瀕死的少年,抓住毫秒的機會,跟大師兄實現了魂魄互換,然後毅然殺死了自己曾經的身體。”
    “這個行動,他幹得神不知鬼不覺,提著自己曾經的頭顱返回了宗派裏,獲得了上下的稱讚。唯獨那個少女傷心欲絕,淚流不止。”
    “安葬完掌門的席宴上,除了少女,全宗派的人都到場了,少年支配著大師兄的身體,周旋於酒桌之間,直到一個個都暈了過去。”
    “沒錯,他在酒水飯菜裏下了藥,然後,他就提著菜刀,將這些人的人頭一個個全都砍了下來,隻留下了少女……最終,他將宗派付諸一炬!”
    ……
    天淵大澤的北部,群山連綿,這片起源於落神山的山嶺,將東宋和大景分隔在兩邊。
    其中一座藏於雲海中的山峰之上,盡是殘壁斷垣的景象。
    這是一處荒廢的建築物,一些建築上留存著黑焦的痕跡。
    似乎在許多年以前,這裏曾經發生過一場大火。
    彼時,陰雲密布,寒風呼嘯。
    隱約間,還有在冬季出來覓食的野獸穿梭於山頭的草木中。
    突然,一陣窸窣的腳步聲從山下傳來。
    草叢裏的野獸們聽到了動靜,頓時興奮若狂。
    似乎有美味的食材送上門了,
    在這個寒冬能大飽口福了。
    正當它們準備搶奪獵物的時候,一陣驚天雷霆轟然砸在了山頭上,讓這些野獸一瞬間全都化作焦炭!
    其餘的野獸們見狀,開始瘋狂的逃竄。
    不久後,一個人影站在了廢墟之間。
    他環顧四周,臉上出現了複雜難言的神情,喃喃道:“生於黑暗,死於光明,這一生終歸隻是虛妄的旅途啊。”
    他仰起頭,最後一束天光穿透雲層,落在他的臉上。
    他,就是曾經的無雙國士,如今的逆黨奸臣,裴無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