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雪夜三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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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歸鎮的客棧裏。
    一群人圍著火爐,久久沉寂。
    隻有蓮兒縮在牧笛的懷抱裏,瞪著圓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張望著。
    最終,是她打破了寧靜,怯聲怯氣地道:“這個少年好可憐喔……”
    幾人神情微動,心思泛起了漣漪。
    故事的主角,就是那個少年,遭遇不可謂不淒慘。
    年幼時家破人亡,隻留下他一人,流落叢林,被狼養大,直到少女等人的出現,將他從黑暗中拉出來,帶回了人族世界。
    興許,在那個宗派的歲月,曾讓少年體會過幸福的滋味,或許那時,少年也是心向光明的。
    然而,恰恰是這片光明地帶,又讓他跌回到了黑暗深淵,幾近含冤死去。
    他們可以想象到,當少年再次像野獸一樣被關進牢籠裏,麵對著曾經友善的同門人對他怒罵譏諷,那時的心境該是何等的絕望和無助……
    牧歌卻選擇了按捺住感性的情緒,閃著明眸,道:“璣璿神官說的這個故事,是關於她的親身經曆嗎?”
    “她沒說,講完這個故事後,她就跟我透露了一些觀測星象的結果,指明了天石降落的大致方位。”餘閑道:“你說的這個問題,我臨走前,有問過璣璿神官,她選擇了沉默。”
    其實還有一個線索,餘閑沒有說。
    那就是離開觀星樓時,陳清北曾跟自己透露,璣璿神官在提到裴無常的時候,曾談到了一些耐人尋味的信息:
    “璣璿神官由於泄露天機過多,本該在三年前壽終,但裴無常居然在謀逆前夕,以逆天之術強行給她續命三年,說是彼此兩清了。”
    “裴無常說,如果璣璿神官不在了,他會覺得孤獨,因為這世上,再沒有其他人知道他的過往了。”
    “璣璿神官最後說,裴無常未必真的是裴無常,他也是個可憐人……”
    聽聞這些信息,再結合璣璿神官說的故事,餘閑當時就猜到了什麽。
    “那等於是默認了。”寧雲心分析道:“或許,故事裏的少女,就是璣璿神官自己!”
    這個答案,早已呼之欲出,但說出口之後,火爐周圍的氣氛陡然蕭瑟冰寒了幾分。
    因為,這個答案,透露出一層更細思極恐的信息!
    “你們說,那個被少年換魂了的大師兄,會是裴無常嗎?”寧雲心幽幽道。
    一時間無人附和。
    隻有牧歌沉吟了一會,又道:“我曾聽聞過,裴無常和璣璿神官出自一個消失的宗派,大約是以天地會學派為主導的,具體來曆,聖京上下無人知曉……或許隻有聖上才知道。”
    “我也曾問過我父親,我父親說征伐天下的時候,不少將領都曾試圖打聽過裴無常和璣璿神官的來曆,還問到了聖上那,但聖上隻是以英雄不問出處就搪塞了過去。”
    “如果這個故事的主角真是裴無常,那大概就可以解釋為何聖上會幫他隱瞞來曆了……聖上是個明是非、知大義的聖君,想必也是憐憫裴無常的這段悲慘經曆。”
    餘閑吐出一口淤積在胸口的濁氣,突然問道:“裴無常當年謀逆的真實原因,你們誰知道詳情嗎?”
    謀逆還能有什麽原因,自然是為了篡權奪位。
    這也是當今天下人的普遍觀點。
    但現在聽了這段故事,餘閑對裴無常的認知也更深了。
    這位天下人眼中的反派,並不是像小說故事裏窮凶極惡的壞蛋。
    他一樣有血有肉,一樣有豐富的思想感情,一樣也有飽含喜怒哀樂的過往。
    更何況,威遠侯等他們這些和裴無常一起打江山的勳貴,都承認裴無常曾是一個胸懷淩雲之誌的無雙國士!
    牧笛想了想,輕聲道:“當年孫鶴年因為在朝中勢單力薄,於是暗中親近裴無常,後來裴無常曾交代他一件任務,讓他翻閱兵部的兵士名冊,從中尋找一些他指定的生辰。”
    “事關機密,孫鶴年讓我先……孫傳宗協助,孫傳宗那時經常秉燭在書房翻閱名冊,我進書房收拾時,發現他在冊子上勾畫了幾個人,其中就有一個叫丁倫的。”
    “孫傳宗父子都猜不出裴無常的目的,有次我問起,孫傳宗才透露了這件事,還發牢騷說裴無常難道想通過生辰尋找天命之子不成。”
    聞言,餘閑就明白了,裴無常就是從那時盯上了丁倫。
    因為丁倫的命格和他相似,可以作為換魂的工具人!
    “那看來,裴無常是想繼續換魂,以謀取長生不死了。”一直沒吭聲的秦澤,說出了這個驚天的結論。
    “所以,這也成了聖上忌憚裴無常的原因之一。”餘閑總結道:“畢竟,沒有哪個皇帝能容忍麾下的人能長生不死,這對於皇權的威脅太大了。”
    此話一出,大家剛稍微平複的心境,再次掀起了驚濤駭浪。
    原來,當年國師謀逆案的背後,竟藏著這麽聳人聽聞的秘密!
    然而,更驚悚的話,又從秦澤的口中說了出來:“還有一個細節,你們有沒有注意到,故事裏的少年,就是裴無常,那麽年輕,他居然掌握了天地會學派的三品陰陽境,這正常嗎?”
    “……”
    眾人屏氣凝神。
    餘閑的手放在火爐邊烘烤著,望著燃燒不息的火苗,道:“你是想說,裴無常在跟那個大師兄換魂之前,就可能已經有過了這樣的經曆,那個少年的身份,隻是他的一個人生階段,而他真實的壽命,其實久得難以想象。”
    這次他說完,現場再次陷入了沉寂。
    這一次,無人再去打破這份沉寂。
    每個人的心頭,就被巨大且激烈的漩渦充滿了。
    一個在歲月長河中漂泊的靈魂,以如此荒誕詭異的方式,不斷的輪回重生,變相的長生不死,略微思想,都足以叫人頭皮發麻!
    吧啦!
    火爐裏的某塊木炭在烈火的焚燒下,戛然斷裂,裂口格外的鮮明錚亮,閃耀著鬼魅的光澤……
    ……
    “不好意思,客官們,本店已經被人包下來了,今天暫不接客。”
    “搞啥子乜!大白天的開著門,居然不做生意,想找死啊!”
    “對不住了客官,但真的已經被包下來了,我們也不想的,要不你們再找別家吧。”
    “這天寒地凍的鬼天氣,你還想趕老子在街頭晃蕩啊!信不信老子砸爛你這破客棧!”
    門口傳來了一陣爭執和叫罵,暫時轉移了諸人的心神。
    餘閑扭頭一瞄,隻見門口處,客棧小二正跟一個身材昂藏的大漢交涉著。
    但那大漢絲毫不買賬,梗著脖子,麵紅耳赤的嚷嚷著,在他的身後,門外麵,依稀還有兩個身影。
    “行個方便吧,小哥,其他客棧也都滿了,再去城內又得一番功夫,我們撐得住,馬兒也撐不住了。”
    大漢背後,又傳來一個較為斯文的……娘娘腔。
    那娘娘腔打著商量的口吻道:“要不,你去跟那位包店的客人說一說,騰兩個房間給我們吧。”
    “這……”
    客棧小二為難的轉過頭,看著餘閑等人。
    餘閑和秦澤交換了一下眼神,接著,他朝小二喊道:“行了,讓他們進來吧。”
    得到允許,沒等小二傳話,他就被大漢一把推搡開來。
    接著,三個人走進了客棧,並且直奔餘閑等人而來。
    兩男一女。
    除了那個身材粗獷魁梧、身著獸皮大衣的虯髯大漢,身後還跟著一個儒生裝束的白麵青年,就是剛剛態度稍好的娘娘腔。
    在娘娘腔的旁邊,還有一位大紅大氅貂衣的豔麗女子,一副生人勿擾的冰冷氣質,和牧歌有得一拚。
    三人來到餘閑等人的跟前後,眼神一掃,那個大漢微微咧嘴道:“原來是哪家的公子哥攜著美眷們,難怪要包場了。”
    牧歌一皺眉,寒聲道:“放尊重點!”
    “西吠,別人好心給我們騰地方,怎麽能惡語傷人呢,這豈是君子之道。”娘娘腔推了一下同伴的胳膊。
    被叫作西吠的大漢撇撇嘴:“老子本來就不是君子,你學你的儒家,別給老子扣帽子。”
    說完,大漢還走到了火爐邊,道:“幾位,麻煩騰個位置哈。”
    見狀,伍鬆已經握緊了刀鞘,目光肅殺的盯著這個大漢。
    大漢不理不睬,繼續往裏麵走。
    伍鬆正要上前阻攔,餘閑遞給一個眼神。
    伍鬆似乎會意了,這才克製住情緒,往旁邊挪了挪屁股,騰出位置給大漢坐下來。
    “抱歉,我這夥伴一向如此,脾氣急躁粗野了一些,說話時而莽撞,但絕不是壞人。”娘娘腔書生拱手作揖。
    “我聽聞北方,燕幽以及北涼等地,大多人都是這樣的習性,理解。”餘閑輕輕一笑:“出門在外,都不容易,來,一起烤烤火取取暖吧。”
    餘閑還主動讓小兒又搬了一張凳子放在旁邊。
    “謝了。”
    娘娘腔書生也施施然的落座。
    那個紅衣女子坐在旁邊,先煞有介事的瞥了眼餘閑,接著,目光又開始在牧歌和寧雲心兩人的身上打轉。
    從進門到落座,她都一言不發,卻時刻在觀察著。
    “唉,這場雪還要下到什麽時候呢。”娘娘腔書生歎道。
    “耽誤了一堆事,我當初就跟你倆說了,這事情要趕早,拖拖拉拉到現在,怕是連餿水都撈不到一口。”西吠嘟囔道。
    “手頭的事情做不完,怎麽抽身?事情總得一件一件的辦吧,我們拿人錢財,得講信義。”娘娘腔的態度顯得很端正。
    大漢‘切’了一聲,卻悶著臉沒有再反駁。
    餘閑笑道:“都臨近年關了,幾位還出遠門辦事呢。”
    “沒辦法,混口飯吃不容易,特別是今年的日子都不好過。”娘娘腔歎道。
    餘閑道:“聽你們剛剛說話的意思,似乎你們是給人跑差事的。”
    “對的,我們三人說白了就是跑腿的,誰給錢,我們就給誰辦事。”娘娘腔很坦然的承認。
    “那……”餘閑抽回放在火爐邊的雙手,活動了一下腕關節,狀若隨意的道:“那如果給你們錢,讓你們去殺人也幹嗎?”
    話音落下,餘閑陡然察覺到了一股淩厲之氣,從這三人的身上流淌出來。
    牧笛的俏臉一凜,不由的抱緊了女兒,道:“我先上去歇一歇。”
    牧歌卻沒動彈,目送姐姐和蓮兒離開,上了二樓。
    並且,她的手已經摸到了披風下的劍柄。
    “公子,你說笑歸說笑,看把人嚇得。”娘娘腔抿嘴一笑:“我們雖然是收錢辦事,但可不是什麽事都辦的,殺人是犯法的,我們都是正經良人。”
    “巧了,我也是正經良人。”餘閑朗聲一笑,剛剛的劍拔弩張消散了大半。
    頓了頓,娘娘腔含著略微的嫵媚風情,問道:“莪看公子你們,一個個錦衣華服的,應該是大戶人家。這天氣來此,莫非是沿著官道往南去聖京的?”
    “對,在外麵做生意,臨近年關了,回聖京家裏。”餘閑扯謊連眼皮都不用眨。
    “那公子你們可得當心了,雖然如今山匪們已經暫時消停了,但盜賊們卻開始出沒了,潛伏在官道一帶,經常沿路打劫客商。我們一路過來,就看到了兩支被劫掠的隊伍。”娘娘腔提醒道。
    “謝謝忠告。”餘閑又觀察了一下三人,“你們三人似乎不懼這些。”
    “怕個球,正好手裏的盤纏和幹糧不多了,巴不得來一夥送溫暖的呢。”西吠冷笑道。
    “你學的是武道吧,精氣飽滿、血氣充盈,應該有武道五品左右的修為了。”餘閑指了指西吠。
    西吠臉色一沉。
    餘閑沒有理睬,又陸續指著娘娘腔和紅衣女:“你應該學的是儒家,看你衣著單薄,卻不懼風寒,應該有六品修身境之上的修為,五品知行境也有可能。”
    “而這位姑娘,嗯……容我再觀察一下,紅衣又是紅靴子的,還有大紅唇,似有紅煞之氣……該不會是詭道的修行者吧。但詭道,好像不應該出現在大景境內的。”
    聞言,那紅衣女的眼中陡然閃現鋒芒,從懷裏掏出一把短刃,抬手就揮向了餘閑的小白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