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了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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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日的霞光暈染億萬裏穹空,綿綿無垠的雲朵化作炫彩,綺麗的暉光穿過千山萬水,籠罩了整個常山城,將一切景物變得金黃澄澄。
    每當這個時候,柳樹胡同,那棵巨大的大柳樹下,總會聚集許多婦人,縫縫補補的同時,閑話家長裏短。
    今日也不例外。
    柳樹胡同藏不住事兒。
    下午時候,方銳從菜根嫂等三家要回借糧,以及:接濟棗槐叔一家,就傳的沸沸揚揚了。
    這件太陽底下的新鮮事,自然成了今日的八卦主題。
    “菜根嫂,方家銳哥兒,可真是去你家要回了借的糧食?”一個年輕小婦人問道。
    ‘這不是往傷口上撒鹽嗎?’
    菜根嫂臉色變了變,感覺坐著渾身不自在,不由道:“那啥……我家裏還有些事,就先回去了。”
    她走後。
    噗噗噗噗!
    身後,傳來一陣憋笑的聲音,半是玩笑,半是嘲諷。
    “我聽說,不僅是菜根嫂家,還有其它兩家的借糧也被要回去了。”
    菜根嫂離開後,這群婦人談起這件事,就更加肆無忌憚。
    “是真的!我家就住在棗槐家不遠,那會兒正好看到……”
    另一個婦人羨慕道:“好家夥,足有:一小袋麥糠、野菜,還有油,都被接濟了棗槐家……方家銳哥兒可真是大方啊!”
    “聽說是借,不是給……”有人語氣泛酸。
    “說是借,等年景好了再還,可這和白給,有什麽區別?這也叫借的話,姐姐妹妹,都借我家些糧唄?”
    “是啊,我也借,越多越好,多多益善。”
    “哈哈哈哈!”
    空氣中充滿了快活的氣息。
    笑過之後,才又有婦人開口,感慨道:“唉,棗槐家原本都快過不下去了,我瞧著都似要餓死人,現在,卻是又能撐下去了……”
    “這就叫:本分做人,自有福報!”
    “是啊,那幾家嘴上不說,現在,恐怕心裏都後悔死了……沒看方才菜根嫂的那個臉色嗎?”
    “活該!我瞧著方家銳哥兒,也是個敞亮人,恩怨分明,有恩必報……”
    ……
    不僅是這些婦人八卦,晚上吃飯時,家裏的男人也在說。
    更有明白人,看清楚了方銳的手腕:對那幾家不同的做法,區別對待,拉一批、打一批。
    報仇的同時,豎起來了知恩圖報的標杆。
    大家都會想:棗槐叔家幫助方家,都沒起到作用,就獲得了巨大回報,那我們呢?
    真要和方家親近,萬一幫上了忙,自家遇到事情,方家會袖手旁觀?一定會更大方吧?
    出於這種心思。
    各家男人都交代自家媳婦兒,多和方薛氏多聯絡感情,就連家中孩子,也被叮囑,和方靈處好關係。
    ……
    接下來一段時間,方薛氏發現:自己人緣變得極好,鄰裏熱情,有點小事情,大家就爭相幫忙。
    方靈也是沾光,儼然成了柳樹胡同的孩子王。
    就連方銳,哪怕有宋大山斬首後的威懾,其它鄰居見麵也多三分親近。
    這些東西,方銳倒是不在乎,可方薛氏、方靈不同。
    宋大山斬首的事情,可能會讓鄰居疏遠方家,連同薛氏、方靈一起遭受冷暴力,可這種可能,還沒出現就被化解了。
    或許,還有更多的小麻煩,被消弭於無形,劫運點的反饋,就是最好的證明。
    總之,要回菜根嫂三家的借糧,了仇;接棗槐叔一家,還情……此舉,讓方銳贏麻了。
    ……
    時間回到這晚。
    晚飯過後。
    “娘、靈兒,老規矩,你們躲去地窖。”方銳道。
    “哎!”
    方薛氏習慣了,答應一聲,領著乖巧的方靈,進去了地窖。
    外麵。
    轟!
    方銳搬動一塊特意尋來的巨石,將地窖門堵住。
    這巨石極重,不是天賦異稟、天生大力,或者入品武者,根本搬不開,這就最大程度上保障了兩人安全。
    至於裏麵空氣?
    也不用擔心,自有通風口。
    其實,宋大山一事後,柳樹胡同的鄰居就不太可能作妖了,但,不是還有胡同外的人嗎?
    保險起見,方銳還是讓方薛氏、方靈躲進了地窖。
    在她們進去後,他重新回屋,不過,並沒帶藥包,去往黑市。
    反而,葛布蒙麵,徑直去往了宋大山家。
    ‘宋大山已死,他家,卻還有:菜花嬸、小丘、小花……’
    方銳在猶豫,是否斬草除根。
    是,今天早上,他是對菜花嬸說過,以後不會記恨,該怎麽處,就怎麽處。
    可事實上,怎麽可能?!
    別的不說,宋大山是因方家而死,若是菜花嬸,或者小丘、小花,心存仇恨,一意報複,那就是極大的不穩定因素。
    什麽,她們是婦人、小孩兒?
    可隻要拿著剪刀,找準機會,婦孺照樣能襲殺成年人。
    ‘我是不怕,可娘親、靈兒呢?’
    方銳目光一閃。
    他不可能一天十二個時辰貼身保護兩人,萬一,真被宋家婦孺偷襲,出什麽意外,那絕對是不可承受之痛!
    ‘以我的性格,習慣於消滅危險於萌芽……可對婦孺動手……特別是,她們還未真的表露出敵意……’
    方銳眼中閃過掙紮之色:‘罷了,先去看看,再決定下一步如何做吧!’
    ……
    宋家。
    夜色微涼,清冷入水的月光緩緩流淌進來,讓屋內格外孤寒。
    “娘,嗚嗚,爹死了!”小花哇哇哭著。
    “是不是方靈家做的?我聽見了,他們說,是方靈兄長……”
    小丘才七歲,可已經有些許懂事了,這時就咬著牙,攥緊拳頭,眼中充滿了仇恨的目光。
    “不是,不關方家事。”
    菜花嬸拉過兩個孩子,喃喃著:“不要恨、恨不得,更別學你爹害人……記住了嗎?”
    “記、記住了。”小花哽咽著答道。
    小丘卻不說話,哼了一聲,偏過頭去。
    “小丘……”
    菜花嬸神色一下子變得嚴厲,將小丘搬正身子,加重了語氣,幾乎是咆哮般地問道:“記住了嗎?”
    “記住了。”小丘終於道。
    “唉。”
    菜花嬸看著小丘的反應,失望地歎了口氣,知子莫若母,她怎麽會看不出,小丘是口服心不服。
    “罷了!罷了!”
    一瞬間,她整個人,如抽去骨頭般癱軟了下來,搖了搖頭,平靜道:“也罷,既然你們想知道,我就告訴你們,原原本本告訴你們,說給你們聽……”
    “……你爹偷方家糧食,這世道,糧就是命……而且,你爹動了剪刀,那是要殺人的,隻不過,方家銳哥兒有本事,沒成就是了……再者,這是官府判的……”
    “你們就算要恨,也該恨老虎幫,恨這個世道,又關方家什麽事呢?都是苦命人罷了。”
    這般交心的話,攤開了講,一時讓小丘眼中滿是迷茫,他聽進去了,可也不知道該恨誰了。
    菜花嬸繼續說下去,也不管兩個孩子能不能聽懂,或者說,遭逢大變,他們必須要聽懂了,必須要早熟了。
    “其實,說什麽仇恨、報複,都是沒影兒的事情,現實是:娘帶著你們,該怎麽活下去……”
    “你們爹不在,沒有當家的,糧食也快見底了……這就是要破家……可怎麽辦?”
    “而且,還要向老虎幫交例錢……”
    菜花嬸像是在對兩個孩子說話,又像是喃喃自語。
    這般問題,她都無法解決,兩個孩子自然更不可能給出答案。甚至,這般蒼白的現實,一時將他們嚇懵了。
    小花嚇得停下了啜泣;小丘更是兩眼空洞,打擊得都沒了心氣。
    “這柳樹胡同是不能留了!”
    菜花嬸沉默半晌,終於下定決心:“城外兵荒馬亂,也是萬萬去不得的,隻有去東城,投奔你們姥姥家!”
    當然,這個選擇未必多好,喪夫的女兒領著孩子回門,不用想,就知道要受盡白眼。
    那邊的日子同樣不好過,領著兩個孩子過去,也未必能活下去。
    可終究是一條路啊!
    菜花嬸的執行力很強,當即就開始收拾東西:“你們也幫著,咱們連夜收拾……等明天,天不亮,就離開柳樹胡同……”
    ……
    ‘走了也好,不用讓我為難。’
    方銳暗忖道。
    是的,他站在窗外,從頭聽到了尾。
    菜花嬸不讓兩個孩子記恨方家——或許是真心,或許隻是不想兩個孩子生活在仇恨中;
    他們全家要離開柳樹胡同——更多,隻是為了活下去。
    無論出於什麽原因,這兩點因素,讓方銳打消了殺心。
    否則……
    沒有否則——這世上,不事到臨頭,誰又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麽選擇呢?
    ‘這吃人的世道,總是能將人逼得‘人不人、鬼不鬼’……這次或許過去了,可下一次,我又會如何選擇呢?’
    方銳沒有答案。
    他心中幽幽歎了口氣,隱入陰影中,悄無聲息離去了。
    ……
    次日,上午。
    鄰居們赫然發現:宋家的門大開著,菜花嬸,連同兩個孩子:小丘、小花,都不見了
    甚至,連一些被褥之類稍微值錢的東西,都沒了。
    一群鄰居在外麵圍著,議論紛紛。
    “宋家人去哪了?”
    “誰知道?看樣子,像是打包東西,主動離開的……估計,是去投奔親戚了吧?”
    “也對,宋家沒了頂梁柱的男人,還要交例錢……”
    “離開柳樹胡同,又能好過到哪兒去?不說寄人籬下,就說,咱們常山縣城中,哪裏沒有幫派?”
    “唉,都是苦命人……”
    ……
    其中有一些人,心懷陰暗心思,猜測可能和方家有關,當然,不敢說出來。
    方銳心知肚明,可也不在意。
    看完了熱鬧,曲終人散,他和三娘子結伴離開。
    三娘子突然問道:“銳哥兒,宋家這般下場,你可解恨了吧?”
    “解恨?”
    方銳怔了一下,旋即才明白過來,搖頭苦笑:“都是苦命人,恨個啥啊?”
    他沒說謊,真不恨,無論是將宋大山送官,震懾鄰居;還是昨晚,去宋家偷聽,防備危險……
    從始至終,都隻是為了自保而已。
    “也是。”
    三娘子微微頷首,也不知是信了沒信。
    “還有一件事,不解釋一下?”
    她翻了個好看的白眼:“銳哥兒,你早在月前幫我搬水甕那次,就入品了吧?還說得了個藥方,治好了身體?真是瞞得我好苦!”
    “哈哈,那啥,也是不得已。”
    方銳尷尬地摸了下鼻子:“這世道,不隱藏些手段,怎能安心?”
    “別的不說,”
    他忽然看向三娘子:“三姐姐,你不也是嗎?世道如此之亂,你就沒有什麽後手?”
    那個身在縣中後備軍的軍頭,離城這麽久,憑三娘子的姿色,卻沒人騷擾,顯然也不是那麽簡單。
    三娘子自是不會正麵回答,拿出了女人特權,耍賴道:“姐姐哪有什麽後手?遇到困難,還要指望著銳哥兒你拉扯一把哩!”
    “當然。”方銳痛快應下。
    話雖如此,他還是會權衡,若是力所能及,不會惹上大麻煩,幫就幫了。
    其它,就算了。
    這還是和三娘子家關係不錯……若是柳樹胡同的其它鄰居,不過點頭之交,方銳管他們去死?
    不是沒有同情心,實在是:這個世道,不平事太多了,管不了啊!
    社會大風氣,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不信?
    出去逛逛,外麵街道上,每天都在上演著多少不平事,路人經過,都是快步躲開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