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將扁擔放了下來，轉頭對薑河說了一句：“稍等。”，便推開籬笆門進了院子，用溫水細心將麵疙瘩攪拌開，分出一半放在小屋的門洞前。
    薑河跟著走入院子。
    便見到小屋的門洞裏，一條汙濁的手臂飛快奪走那一碗在他看來賣相實在不佳的麵疙瘩，接著一陣呼哧呼哧的聲音從門後傳來。
    竟似吃得十分的香。
    薑河不禁皺起眉頭，轉過頭發現楊罡也端著剩下的半碗麵，呼哧呼哧的聲音節奏，與那屋子裏的人十分相似。
    少年端著麵碗，狀似粗俗，卻自有一番淡然恬靜的氣度。薑河有些怔怔出神，感覺坐在破席子吃麵上的不是一個少年郎，而是一位修持氣度、溫潤如玉的隱士。
    與剛才殺人時的瘋狂，形成了鮮明對比。
    “要來一點嗎？”楊罡指了指自己的碗裏，似乎一點也不覺得這麵疙瘩拿不出手。
    薑河本能搖頭。
    為了所求之事他很想給一個麵子。但麵對這樣的飯菜，薑河發現自己怎麽開不了口。
    “榮辱不驚，百折不撓。該出手時亦有猛士之勇。”心中油然升起一絲欽佩。究竟是怎樣的環境，才造成了如此堅毅不屈的少年郎？他自問如果是自己，必然遠做不到楊罡這樣。
    “將軍找我一個無名小卒，有什麽事。”楊罡‘呼哧’吃著麵，含糊地道。
    “想請教一件事。”薑河鄭重地看著楊罡，“我想知道，楊兄你是怎麽覺醒前世的？在下家裏有一位親人，想要....”
    “我是怎麽覺醒前世的？”楊罡吃麵的動作一頓。
    微微抬頭，注視著薑河的煞神麵具，“如果是這樣，將軍恐怕找錯人了。眾所周知，楊罡是一個沒有讀書，也不能修行的廢人。並沒有覺醒什麽前世。”
    “不可能。”
    薑河搖頭失笑，很肯定地道：“你一無資源堆砌，二無名師指導。第三....恕薑某冒犯，也沒有什麽天賦。沒有覺醒前世，憑什麽能殺那兩名護衛？”
    “那一雙手掌充滿純陽氣息的火焰，豈是一般能人擁有？”
    “我為什麽要告訴你。”楊罡翻了一個白眼，“不管你信不信，我就是沒有覺醒前世。如果將軍是為了這件事找我，可以離開了。”
    接著低頭吃麵，擺出一副送客的樣子。
    ‘還真是油鹽不進。’薑河自然不信楊罡的話。卻也明白尋常話語，不可能打動性情堅毅的少年。隻是這個問題的答案對他真的很重要！
    但是他卻不知道，楊罡真的沒有說謊。
    “楊兄。我那位親人為了覺醒前世，已近瘋魔邊緣。”
    薑河整理了一下情緒，說道：“我知道憑白讓你說出自己的秘密，有些唐突。原本想以助你解決剛才殺人的小麻煩作為籌碼，但現在看來，以楊兄的手段並不太需要。”
    他定定看著楊罡，似乎在確認什麽。
    “不用試探我。”楊罡低頭吃著麵，嘴裏說道：“我現在的身份，是白家贅婿。白素青雖三番推延婚期，白府也有一部分人看不上我。但在這一門婚事終是要老威遠公定下的，他未開口前，我不會死。”
    “除非，我殺的是你。”
    楊罡忽然抬頭望著薑河，眼中閃過一絲戲謔。
    什麽！殺我？
    薑河隻愣了一下，瞬間明白楊罡的意思。
    “原來不僅白素青想擺脫這一門婚事。”他不禁失笑道：“我可以讓你‘殺’，但....這未免也太兒戲了一些。”
    楊罡無所謂地搖頭。
    如果‘殺’了薑河，足以讓楊府主動撇清關係，甚至讓威遠公府解除婚約。結果雖然很爽，但也無異於把白、楊兩家的人當猴子耍。
    觸怒兩門世族公卿的後果，孑然一身的楊罡承擔不起。
    他薑河也不一定承擔的起。
    二人都是聰明人，薑河知道楊罡隻是不想說而已。但也間接確定了一點，對方真的有覺醒前世的特殊手段。
    聖京城的世家大族，有無數種助人覺醒的手段。
    可為了幫那位親人覺醒前世，薑家應該已經試過所有他們知道的方法。可依然不起作用。
    薑河才會抱著瞎貓碰死耗子的心裏，來求楊罡一個突然覺醒的‘廢材’。
    “覺醒前世啊！我也希望能....”楊罡吃著麵，歎息了一聲。這天下人間，無人不想覺醒一個厲害的前世，憑空獲得前世無數積累，經驗、寶藏……
    隻要渡過初期的知見障，今後的修行之路便是一條康莊大道。
    但無法覺醒前世，並不意味著今生就無法修行。世家大族多的是資源、功法，將一個普通人推上雲端不說輕而易舉，隻看有無必要。
    “究竟是怎麽樣的執著，才能讓一個人陷入瘋魔邊緣？”楊罡默默想著。對方很明顯在薑家很受寵愛，與自己的境遇截然不同。
    他其實想過與薑河交易的可能。
    偌大的楊府如陰詭地獄，魍魎橫行。楊府若有聰明人，應該已經想到我的軟肋。隻要再來一次同樣的刁難，隻要她不在意楊府的臉麵，隻要她的心思夠陰毒....
    楊罡心中閃過一絲陰霾。
    小院忽然安靜的下來。
    薑河醞釀了一下心中的想法，正式開口道：“楊兄，我知道我一句話的事，你卻需要說出自己最重要的秘密，雙方付出不對等。或許，我可以給你一個擺脫楊府的機會。”
    “加入鬥部，成為煞神軍嗎？”楊罡打斷了薑河的話，他搖頭道：“我入不了煞神軍。”
    “什麽？”薑河不禁一愣。
    “我的命契戶籍，半年前已經到了威遠公府。”楊罡的話讓薑河不禁心頭一震，贅婿賤籍，與下人同等，是沒有資格參與煞神軍的遴選。
    “薑小將軍，不管你信不信，我從來沒有覺醒過什麽前世，你走吧。”不管薑河怎麽說，楊罡心中已經有了決定。
    紅塵魚是立命之本，再大的利益也不可能向任何人透露。雖說在外人看來，那隻是一種特殊的覺醒前世的手段。
    至於該如何擺脫現今的局麵，少年堅信依靠自己的能力，也能做到。
    放下麵碗，拿起刻刀，開始日複一日的雕刻小魚。這一門上輩子初期混跡社會的手藝，如今在這個世界愈發顯得重要了。
    陽光落在少年臉上，專注而認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