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是此刻最好的慰藉。
    盧濤摟著妻子，任由淚水打濕衣衫。
    小弟還有些懵懂，看著一旁的姐姐，臉上都是惶恐無措。
    伸手將小弟攬在懷裏，盧娟眼眶通紅。
    那個在家裏住過一段時間的姥爺，那個哪怕吃飯都會自己端著碗離他們遠點的姥爺，那個時常遠遠站著，一看他們就一整天的姥爺…
    竟然，是如此的姥爺。
    這一刻，盧娟隻覺得內心翻湧，聲音在這控製不住，“你們，你們要幹嘛了！”
    “為什麽不早說，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們！”
    “他就想抱抱我們，他就想看著我們～”
    “為什麽…”
    屋子裏，楊小濤低下頭。
    錢老抿著嘴。
    老洪轉過頭去。
    束興北起身來到跟前，將姐妹倆摟在懷裏。
    婁曉娥跟劉麗雪都是淚流不止。
    這一刻，他們好像體會到了老人最後時光的辛酸，體會到了那種想說而不能說的煎熬。
    錢老長歎一聲，神情中都是無奈。
    這一刻，錢老多麽希望自己是個小孩子，多好啊！
    不用想那麽多，不用理會那麽多，更沒有那麽多的顧慮。
    可惜，他不是。
    壓在身上的擔子讓他一刻不得閑，讓他有心無力。
    楊小濤看了眼錢老，臉上多了些認同。
    身處其位，總有高處不勝寒的煩惱。
    看了眼在場眾人，楊小濤主動開口打破沉默，“盧濤同誌，方寒梅同誌，時間不早了，你們住處已經準備好了。”
    “有什麽事，咱們明天再說！”
    說完，對著一旁的束興北說道，“束老師，您幫忙安排一下。”
    束興北立馬起身點頭，“好！”
    應下後，又對著方寒梅一家人說道，“小方，盧濤，我帶你們先去安頓下！”
    方寒梅擦著臉頰，起身點頭。
    盧濤跟著站起來，一家人站在一起。
    錢老跟楊小濤等人也都起身相送。
    等到了門口時，方寒梅突然轉身，然後向著錢老鄭重鞠躬行禮。
    錢老一愣。
    可下一秒又向著楊小濤行禮。
    楊小濤讓開位置，他可不敢受。
    “謝謝兩位領導告訴我們實情！”
    “謝謝你們讓我知道，我的父親，依舊是愛著我的！”
    “謝謝！”
    說完，這才繼續往外走去。
    直到人走遠，腳步聲消失，屋子裏仍舊寂靜的沒有動靜。
    唉…
    陳宮在一旁長歎，似有說不出的辛酸跟苦楚。
    老洪來到楊小濤身旁重重拍打著肩膀，沒說話，隻是離開的背影有些落寞。
    想當年，他，也是這樣走過來的。
    劉懷民跟陳宮陸續離開，最後會議室裏隻剩下楊小濤跟錢老兩人。
    “首長，剛才的話您別往心裏去。”
    “其他人不清楚，我還不知道嗎？”
    “您在這裏麵，也是盡力了！”
    楊小濤不安慰還好，這話一說出來，錢老更覺得心裏難受。
    “不用說了，歸根結底，還是我們做的不夠好！”
    錢老頗有些頹廢的說著。
    隻是那麽多人，想要每一個都安置好，照顧好，他們二機部沒有這能力啊！
    更何況，這裏麵還牽扯保密工作，一些事情就是他也插不上嘴。
    楊小濤看透錢老的心思，突然問道，“首長，要不這樣，你給我個名單，哪些人需要妥善安置，哪些人有困難，我們來幫忙，您看咋樣？”
    錢老猛地抬頭認真的看著楊小濤。
    楊小濤被看得有些不適應，隻是在一旁笑著。
    沒辦法，這些二機部看不上的人，在其他地方可都是寶貝啊。
    雖然大部分都流進了中科院，但指頭縫裏露出來幾個，也夠他們九部撿個便宜了！
    “好，人我可以給你，但你得保證看好他們！”
    突然間，錢老開口說道。
    楊小濤卻是一愣，仔細琢磨著錢老話裏的意思。
    是看好他們，而不是照顧好他們。
    這區別，就有待考量了！
    不過楊小濤也沒有嫌棄，或者說了還沒他挑選的資格。
    再說了，論跡不論心，他更相信自己看到的，判斷的。
    “行，我們這啊，啥都缺，尤其是缺人！”
    楊小濤毫不客氣的說道，“那您，啥時候給我們啊！”
    說到這，錢老又有些頭疼了，這些年，這些人分散在各處，他也隻是知道個大體地方，具體的生活狀況還不清楚。
    這突然間，也給不出具體時間。
    “這樣，回頭我整理下資料，不過人得你們自己去請！”
    “行，沒問題！”
    楊小濤痛快答應。
    自己去請，正好可以了解一下實際情況。
    同時，這也是給他們九部拒絕的機會。
    否則二機部送來的人又不要的話，那也不合適不是。
    兩人說完，錢老起身往外走去。
    楊小濤跟在後麵送出大門。
    此刻，太陽已經消失，天空隻剩下一點白。
    “小濤，這，方家人，就麻煩你了！”
    臨上車前，錢老再次開口囑咐著。
    聽了那番話，他現在也沒那臉開口照顧方家了。
    早有那心，還用等現在了？
    隻是這心裏的坎，過不去。
    楊小濤知道錢老的心思，於是笑著開玩笑道，“那肯定的啊，我們這千辛萬苦的將人找回來，可得留下好好用。”
    “我這還怕您搶我們的人才呢。”
    聞言錢老笑笑，又衝楊小濤搖搖頭，最後才說道，“有什麽困難可以找我們。”
    楊小濤聽到錢老再次說這個，自然明白指的是啥。
    當即點頭，“您放心，要是碰到困難，您不說我也得找啊！”
    聞言錢老心裏充滿感激，隻是臉上沒有表現出來，這才上車離開。
    “楊部！”
    車子離開，楊小濤轉身往辦公室走去。
    婁曉娥上前，“這次去的曹家溝還碰到了熟人呢！”
    楊小濤慢慢走著，“熟人？”
    “易中海？”
    婁曉娥還想著讓楊小濤猜一猜呢，結果楊小濤一口就給出了答案，登時覺得無趣。
    可很快婁曉娥就反應過來，楊小濤對易中海的事這麽了解，難道是一直在關注著他？
    想到楊小濤跟易中海那些人的關係，她可不認為是保護。
    唯一能夠解釋的就是，楊小濤一直提防著易中海。
    想到這裏，婁曉娥連忙將心裏的驚訝壓住，然後跟在楊小濤後麵往辦公室走去。
    同時，心裏又告誡著自己，現在的局麵很好了，不要多事。
    楊小濤正想聽聽婁曉娥怎麽說呢，可快到樓下了都不見動靜。
    再回頭時看到婁曉娥一副無所謂的樣子，當即也沒多問。
    畢竟，易中海那些人已經成了過去式。
    唯一還在院裏能夠讓他翻出回憶品味過往的，那就那麽一兩個人了。
    兩人沒多說，來到辦公室後，簡單收拾一下便下班回家。
    ……
    九部，家屬院。
    盧家眾人來到安排的住處，看著眼前的場景，一家人有些不自然。
    這房子，比他們原先的房子還大。
    而且，這還是一家一戶都安裝廁所的樓房，這在當下可不是誰都能住上的。
    “盧濤，小方，這廚房裏是給你們的糧食，桌上還有一些糧票工業券，你們先用著，要是缺什麽跟我說！”
    等九部的人幫忙搬完家後，束興北這才對盧家人說道。
    方寒梅已經收拾好心情，而且一家人又能回到四九城，還住進這麽好的房子，心情也變得美麗起來。
    當然，父親的事情，更是將她多年來內心的傷疤撫平。
    如今想來，更多的是，自責。
    所以，她要好好的生活，替父親看看，這為之努力奮鬥、甚至付出生命的地方，會有怎樣的未來。
    她，期待著！
    不要讓父親失望。
    “束伯伯，東西太多了，我們用不上的！”
    方寒梅隻是看了眼桌上的票就知道不少，連連推辭道。
    可束興北卻是搖頭，“小方，給你們的你們就拿著，再說了，你們知道我現在一個月多少錢嗎？”
    聽束興北這樣說，盧濤立馬好奇問道，“束伯伯，您現在幹什麽工作？”
    一旁的盧娟從臥室裏出來，忙著給束興北倒水。
    束興北笑笑，“我啊，現在就是九部的研究院裏，承擔一個研究項目，做個負責人！”
    他沒說具體幹啥，說了對他們也沒好處。
    不過盧濤夫妻倆卻是清楚，婁曉娥在說起九部的研究院時，那可都是精英啊。
    尋常人根本進不去。
    而束興北還成了研究項目的負責人，可見地位不低。
    “束爺爺，您一個月掙多少錢啊！”
    盧娟在旁小聲問道。
    束興北立馬笑著伸出一根手指，“你束爺爺掙得不多，加起來一個月也就一百塊吧。”
    “一百？這麽多？”
    盧娟張著小嘴詫異喊著。
    就是盧濤夫妻倆也覺得不少，到沒想過會這麽多。
    “這還隻是尋常的，碰到做出貢獻，還有獎金。”
    “去年，我們研究項目獲得了國家的二等功榮譽，每個人都發了不少獎金呢。”
    這話說完，盧家眾人不再堅持。
    這些錢票，確實是他們現在需要的。
    等掙了錢他們會還的！
    束興北卻是繼續說著，然後看向盧濤道，“我說這些就是讓你清楚，這次找你們回來，楊部十有八九是給你安排工作的。”
    “你要做好準備！”
    盧濤聽了心裏一震，然後又有些忐忑，“那，那我能做啥？”
    說到這，束興北也是搖頭，“這個明天會有結果的，不過你還是要主動一點，將自己的價值體現出來。”
    “這段時間我在九部，也看明白了，隻要你有本事，那就拿出來。”
    “藏著掖著沒必要。”
    “隻要有本事，楊部就敢用！”
    束興北說完，盧濤心裏立馬有了主意。
    幾人又說了一番，束興北這才告辭。
    盧濤一家也要安頓下，吃飯感謝的事情，等過後再說。
    夜幕深沉。
    盧家在忙活之後，終於再次坐在一起。
    桌上擺放著幾個簡單飯菜，卻是成了一家人最溫馨的時刻。
    “來，這是，咱們的新生活！”
    盧濤拿起茶碗，裏麵是白開水。
    方寒梅也端起來，看著一雙兒女，“對，今後咱們一家人，一起努力！”
    盧娟也是笑著，“明天，我也要去九部，我要工作，我要像姥爺那樣，為革命做貢獻！”
    一旁的方寒梅看著女兒堅定的神色，隻是露出寵溺的笑容。
    翌日。
    楊小濤來到九部開始正常的一天。
    剛剛坐下，就看到束興北領著盧濤父女倆進來。
    看得出，父女倆今天是特意打扮了下。
    穿的衣服都跟昨天的不一樣，而且盧濤的眼鏡片更是擦的雪亮。
    “楊部，我帶小盧過來！”
    束興北開心說著，身後兩人走進來還有些拘束。
    尤其是盧娟，今天跟昨天可不一樣。
    自己能不能留下工作，就看眼前的人了。
    楊小濤起身笑道，“你們來的還真快啊！我這剛到！”
    “坐坐！”
    招呼著坐下，楊小濤來到近前。
    “吸煙不？”
    拿出一盒煙來，楊小濤對著盧濤詢問。
    盧濤搖頭，“楊部客氣了，我，我不會！”
    楊小濤便將煙放在一旁，也沒點上。
    “束老師，你有沒有說下？”
    束興北立馬搖頭，“我知道啥，這不是您安排嘛！”
    楊小濤笑笑，然後看向兩人。
    最後將目光放在盧濤身上，“盧濤同誌，其實，這次找你們來真的是，挺巧合的！”
    說完從桌上拿出一份資料交給盧濤。
    盧濤接過，隻是看了眼立馬露出不可思議的神情。
    “這是，我們當年做的，X53K1型數控機床！”
    盧濤吃驚不已，可隨即臉色就黯淡起來。
    當年，他們可是做出來國內第一台數控機床啊。
    可這十年過去了，再沒有任何發展。
    仿佛就是曇花一現.
    他有時候也在回頭沉思，這十年，他都幹啥了？
    楊小濤點頭，“要不我說是巧合嘛！”
    “束老師說起過方自強先生的事，我覺得需要做些什麽，就調查了下方自強老先生的後人。”
    “正好我們這裏正組建數控機床的研究團隊，就想起先前五道口學院曾經做出過，就找了這方麵的資料。”
    “然後！”
    楊小濤雙手一排發出啪的一聲，笑著說道，“就是這麽巧合。”
    “或者說，這也是上天注定，讓你來九部啊！”
    聽楊小濤這樣解釋，屋子裏的人都是驚奇，沒想到這背後竟然還有這種巧合。
    婁曉娥跟劉麗雪也是頭一次聽說，隻能在心裏感慨，這盧家跟九部是真有緣啊！
    盧濤從驚喜中回過神來，這樣說的話，自己肯定是能留下了。
    而且也是自己以前的工作，設計數控機床。
    “按照我的意思，就是讓你加入到數控機床的研究小組裏。”
    “不過，我還是想要問問您的意見！”
    楊小濤並沒有直接下定論，而是詢問起盧濤來。
    見此，一旁的盧娟替老爸高興的同時又有些著急，希望老爸趕緊同意啊。
    可盧濤卻是另有想法。
    昨晚上想了一晚上，束興北的那句話提醒了他，將最好的一麵展現出來。
    那他最擅長的是什麽？
    一夜過後，他有了答案。
    數學！
    這就是他最擅長的！
    思索片刻，盧濤緊張開口說道，“楊部，我，我比較擅長數學！”
    楊小濤聽了卻是一愣，隨後明白盧濤的意思，心裏也沒有在意。
    於是問道，“您想要從事數學工作？”
    盧濤點頭，然後連忙解釋道，“楊部，我，我當年參與數控機床的設計工作，也是因為在數學上的優勢。”
    “這些年，我做了許多學習跟研究，而且在數學計算上，不論是加減乘除，五位數以下的都能心算出來。”
    “此外我還能做高數，做微積分，同時也對幾何模型有些研究…”
    盧濤盡量將自己能想到的，自己會的都說出來，為了防止楊小濤不信，還在現場看了一圈，最後看到桌上的搪瓷缸子。
    “楊部，我獻醜了！”
    “這個缸子，按照數學的體積來算，直徑應該是十厘米，按照體積的計算公式…”
    “同樣的，這還可以按照缸子的表麵積來計算…”
    “我還可以用微積分的方式來演算…”
    盧濤抬起眼鏡認真說著，就像是在推銷自己的銷售。
    一旁的束興北臉色凝重，身邊的盧娟眼中更是帶著崇拜的小星星。
    啪啪
    啪啪啪啪
    楊小濤突然鼓起掌來，臉上更是帶著驚喜的笑容。
    原以為找了個數控機床研究院，結果，這竟然給了個‘人形計算機’啊。
    簡直是，賺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