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八章:重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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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塬鎮東,寬闊的土塬上兵甲蔽野,陣線上滿是奪目的紅色。
    一個個整齊的方陣在號鼓聲中令行禁止,整齊的踏步讓地麵都發出微微的震動,靖南軍各師在旗號鼓點的指揮下緩緩向前推進。
    靖南軍的大陣分為三線展開。
    第一線一共堆迭了三個師,合計六萬人,作為前軍。
    從孟塬鎮東的土塬北麵,一直蔓延到南麵,依次為河南鎮第七師,河南鎮第五師,河南鎮第六師。
    河南鎮第五師是線列步兵師,已經全麵完成了換裝。
    中央是由李定國統帶的河南鎮第五步兵師,作為前鋒主將因為地勢開闊,所以以部為單位,每千人為一陣,組成了呈線形的大陣。
    兩翼的河南鎮第七、第六兩師,因為處於土塬坡地,所以是以司為單位,每五百人左右為一陣,同樣組成了一個線形的大陣。
    分別由艾能奇、劉文秀兩將統管。
    三師的大陣亦是作兩線部署,一半在前,一半在後。
    前後間隔五十步,每司兩連左右間隔為十五步,互相可以用側射火力支援。
    各營編製中的哨騎等騎兵編製,則是被安排在三師相聯的地方部署。
    大陣的第二線,則是作為前軍後援的三師。
    從北到南分別是,漢中鎮第一師、漢中鎮近衛師、漢中鎮第二師
    三師合計軍兵三萬六千人。
    河南鎮第一師原有軍兵兩萬,分去了八千軍兵,填補到了李定國統領的河南鎮第五師下,湊齊了兩萬之數。
    兩線的軍兵,全部陳列於孟塬鎮東部的塬坡地帶。
    而第三線,則是靖南軍的中軍大陣所在,作為全軍的預備部隊。
    由河南鎮第一、第二、第三、第四,四師,湖廣鎮第三、第四兩師,共計六師近八萬餘人。
    因兵力雄厚,中軍大陣呈三線梯次排布,列於孟塬鎮的塬坡之下廣闊地域,整體構成一個向前突出的凸形大陣,既利於防守,也便於隨時向前投入反擊。
    作為凸陣的最前方,是左良玉所領的湖廣鎮第三步兵師。
    同時,這裏也是靖南軍的中軍大纛所在地。
    赤紅色的中軍大纛之下,胡知義乘馬肅立。
    胡知義頭戴三旗日月明鐵盔,盔簷下的目光沉靜而銳利。
    身上內著繡有麒麟補子的緋色官袍,外罩一件打造精良的魚鱗齊腰甲,甲片在稀薄的日光下泛著冷冽的金屬光澤。
    胡知義所穿戴的甲胄,形象意義遠大於實際意義。
    身為一軍之主將,麾下統管著將近二十萬的大軍。
    如果還需要胡知義親身上陣的話,那麽戰局已經是到了不可逆轉的程度,他就是穿著再堅固的盔甲對於大局也是無用。
    這也是為什麽大部分大軍主帥,都不會穿戴太過於厚實的盔甲。
    身側作為此戰隨軍的參謀主官,正向著胡知義稟報著順軍的具體部署情況。
    “孟塬鎮中大多棱堡皆以損毀,順軍在鎮西留下了十座低矮的棱堡,每堡有守軍千人,皆為順軍老營精銳。”
    昨日日落之前,率先攻入了孟塬鎮內的是尤世威所統領的漢中鎮第五步兵師。
    整個孟塬鎮的營地建築堡壘,全都已經被李自成付之一炬,毀壞完全,想要重新建立,非是一朝一夕之功。
    正麵的孟塬鎮廣度在四裏左右,也就是兩千多米的距離,十座西麵的棱堡如同一條橫臥在黃土高原上的巨蟒。
    冬日的寒風卷起細碎的雪沫,在空曠的塬上打著旋兒,掠過枯黃的草莖。
    ”順軍十座低矮的棱堡設立於西部邊緣的地帶,每座棱堡間距約在百步左右,彼此之間可以相互呼應,互為奧援,總兵力在萬人左右。”
    順軍的棱堡是以黃土夯實的堡壘不過丈許高,牆體上布滿深淺不一的溝壑。
    堡頂插著的闖字旗在風中獵獵作響,隱約可見垛口後閃動的身影。
    “塬西的坡地之上順軍同樣排布三線,呈線列位於坡地之上,不過中軍的位置,李自成將其按插在了坡地的中央,共計兵馬六萬。”
    “孟塬鎮的兩翼,則是有軍兵七萬餘人。”
    “無論是中央,還是兩翼,都可以支援到中央的孟塬鎮平台。”
    順軍的部署在錦衣衛的滲透之下猶如篩子一般。
    而且在攻陷了孟塬鎮東外一眾山麓的順軍大營之中。
    胡知義又派遣了一部份斥候前往山嶺之上,在山嶺之間部署觀測台,借以窺探順軍的排兵布陣。
    這些斥候幾乎都是六大宣慰司中常年在山嶺丘地之間的土民獵戶,很多尋常人難以攀援的險地,在他們的腳下和平地幾乎沒有多少的區別。
    現在參謀主官所稟報的消息,正是匯總多方麵的消息整理出來,最貼近實際的具體數據。
    “順軍棱堡之中,各處棱堡部署有佛朗機……”
    參謀主官的匯報事無巨細,順軍的情報幾乎已經被他們完全掌握。
    順軍左右兩翼,順軍的中軍,棱堡之內,有多少門火炮,有多少騎兵,有多少步兵,全都不是秘密。
    胡知義氣定神閑,這些情報甚至還是囊括了順軍之中有多少的蒙羌騎兵,甚至各部的台吉和頭人性命都被探查的一清二楚。
    這已經是到了一個恐怖的程度。
    隨著參謀主官的稟報,一眾跟隨在胡知義身側的各級將校神色也是越發的嚴肅。
    作為靖南軍的嫡係將校,他們自然都是聽說過情報司的厲害。
    也知曉江南推行的新政,掀起了多大的風浪,前不久傳來的消息,如今連坐已經達到了近兩萬人。
    但是現在,透過參謀主官稟報的消息,他們才發現,他們還是低估了情報司的能力。
    眾人眼神交換之中,也不免透露出憂慮。
    在開封停滯期間,眾人也都接受了為期兩到三月的武官培訓,在開封新設立的開封軍政大學學習。
    在學習的期間,除去學習軍事技能之外,課堂之上也會教授一些曆史政治課程。
    其中有一堂課,就是講解論述錦衣衛、東西兩廠設立的原因和作用,及其造成的影響。
    特務機關必須要有,但是若是不加以限製,隻怕後患無窮。
    而現在的情報司勢力龐大,在吞並了整個錦衣衛和收繳了原先東廠所有勢力之後,情報司的勢力得到了空前的加強。
    錦衣衛、東廠因為文官集團的打壓,力量確實已經不同於往前,但是虎死不落架,那深埋於各地的耳目坐探全部在甄選之後得到了啟用。
    大量的銀錢撒下,不間斷的投入之下,現在的錦衣衛,早已經是今非昔比。
    如今的軍隊之中,甚至也都有錦衣衛的人存在。
    這些時日,一些軍將甚至因為錦衣衛遞交的證據而被查處,有幾名貪汙受賄的將校甚至被軍法處置,以正三軍之風。
    雖然不是由錦衣衛拘捕,而是由軍法司出麵緝捕和審判。
    但是錦衣衛的插手,還是讓一眾靖南軍的軍將感到擔憂和憤怒。
    現在確實是真有其事,那些人不至於同情,但是這個世間從不缺乏公報私仇,冤假錯案也不在少數。
    往昔之時,他們是血濃於水的同袍,並肩作戰的戰友,但是現在他們之間已經逐漸走向了對立。
    無言的暗流在一眾靖南軍軍將的心中湧動。
    隻是這一切,並沒有被胡知義所發現。
    作為三軍的主帥,胡知義的注意力一直都放在了眼前的大戰之中。
    當然,就算是發現了這其中湧動的暗流,胡知義也不會因此而分心戰事。
    “擊鼓。”
    在聽完了參謀武官的稟報之後,胡知義沒有下達多麽繁複的作戰指令,隻是舉起馬鞭,向前輕輕一揮。
    “進軍。”
    胡知義的語調平穩,甚至沒有半分大戰在即的緊迫感。
    他早就已經在戰前做完了所有的部署,隻要軍隊按照他的計劃實行即可。
    隻有當接戰之後,戰局開始發生變化的時候,才會需要他再度下達命令。
    “咚!咚!咚!”
    渾厚的戰鼓聲在孟塬鎮的東麵原野上炸響,每一聲都像是從雲層深處碾過的悶雷,甚至連空氣似乎都隨之震顫。
    “虎!”
    前鋒六師的回應山崩地裂,士兵們喉結滾動,胸腔共鳴。
    無數雙軍靴踏碎了覆蓋著薄雪的土塬,步伐整齊劃一,在雪塬上碾出沉重的回響。
    靖南軍各師在旗號與鼓點的精準指揮下,如臂使指,緩緩向前移動,宛若一片赤色的潮水在雪塬上穩步漫湧。
    高度組織的人潮在軍旗指引下堅定的向前。
    最先爆發戰鬥的,是在孟塬鎮的左右兩翼。
    漢中鎮第一、第二兩師的步兵火炮率先開火。
    炮口焰光撕裂了戰場朦朧的光線,濃烈的硝煙頃刻間彌漫開來。
    炮彈呼嘯著劃破寒冷的空氣,砸向遠方的塬坡。
    在連綿不絕的炮鳴聲下,借助這火炮的掩護。
    兩師將近四萬的肩扛著銃刺步槍的線列步兵緩緩向前,在起伏不定的山塬上穩步前行。
    冷森森的刺刀倒映著清冷的晨輝,映照在一眾靖南軍軍兵堅毅的麵龐。
    但是這一次已經不在平野之上。
    順軍將隊伍布置在每一道起伏塬坡的伏下去的地方。
    除去少部分準確落入塬坡之中的炮彈之外,激起一片混亂與慘叫外。
    其餘的炮彈基本都沒有收獲多少的成效。
    隱藏在塬地之中的順軍因此士氣恢複了不少,原本緊繃的神經也稍稍放鬆。
    不少的人甚至因此歡呼雀躍。
    在上官的宣講之下,他們都認為靖南軍完全是憑借著強大的火力才能壓倒他們。
    一旦拉入近戰之中,靖南軍不過就是一群不堪一擊的軟腳蝦罷了。
    靖南軍軍陣所匯聚而成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如同催命的鼓點,敲在每一名潛伏順軍的心頭。
    而隱藏在塬地之中的一眾順軍軍將也是紛紛摩拳擦掌,眼中閃爍著混合了緊張與貪婪的光芒。
    他們的皇帝已經開出了賞格。
    殺一名靖南軍的軍兵,賞銀起碼都是紋銀五十兩!
    普通的軍兵甚至可以憑此升官一到兩級。
    這樣豐厚的賞格,可是此前無有。
    他們的皇帝拉來了大量的馬車,親自開啟眾多馬車之上的寶箱。
    白花花的銀錠、金燦燦的金元寶幾乎晃花了所有人的眼。
    財帛動人心,沒有人不想要發財……
    密集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也越發的響亮。
    “近了!”
    有人驚呼一聲,不過旋即又被將校們的嗬斥聲壓下。
    一眾埋藏在塬坡之下的順軍紛紛握緊了手中的武器。
    後排的順軍弓箭手們已經是站直了身軀,彎弓搭箭,隻待那片赤色冒出塬坡,便是一波遮天蔽日的箭雨。
    號手已經將喇叭抵在自己的嘴唇之上,隻等靖南軍的軍兵一到,便會吹響放箭的喇叭音。
    靖南軍那一陣接著一陣的步鼓聲伴隨著密集的腳步聲已經近在咫尺!
    一麵高大的火紅色旌旗率先突兀的出現在塬坡天際線上,旗麵上的紋飾在風中狂舞。
    旗角掠過的氣流帶起一串飛舞的雪花。
    所有順軍瞳孔皆是猛然一縮,精神瞬間亢奮到了極點。
    緊接著,是第二麵、第三麵……
    無數麵赤旗如同雨後春筍般接連不斷的冒出,頃刻間幾乎遮蔽了整個坡頂的天空,旗幟的邊緣在強光和雪幕中模糊不清,模糊不清,仿佛一片燃燒的雲層壓境。
    站在陣中的順軍主將猛然拔出了腰間的雁翎刀,眼眸之中也隨之浮現出了凶狠之色。
    先是一排紅纓逐漸的上升,而後明晃晃的笠盔出現,露出了一雙雙堅毅的眼眸。
    前排所有的順軍皆是握緊了手中的接近四米的長槍,等待著衝鋒的號音,便要一躍而上,想要奪取軍功!
    高亢的喇叭聲陡然響起,就在靖南軍的軍陣出現的刹那之間,千百支羽箭在弓弦的嗡嗡聲中驟然破空而起,匯成風吹樹林般的聲響。
    箭矢升空,短暫地遮蔽了陽光和雪花,在地麵投下飛速移動的斑駁陰影。
    三眼銃噴吐出火舌,大團大團的硝煙升騰而起,夾雜著射出的鉛子。
    “五箭,急速射!”
    弓隊的順軍將校猛然揮下手中的軍刀,高聲的發號施令著。
    更多箭矢被一輪一輪的射出,有如巨大的蝗群一般掠起,瘋狂向著塬坡之上湧來的靖南軍大陣飛襲而去。
    大量的箭矢攢射而去,一眾順軍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了塬坡之上,密密麻麻覆壓而來的靖南軍大陣之中。
    然而,接下來映入眼簾的景象,卻讓最前排所有順軍眼中的戰意與貪婪,瞬間凝固,繼而化為無盡的驚駭!
    但是,他們卻並沒有人看到預想之中大量的靖南軍倒下的場麵。
    順軍主將的握刀的手不斷的顫抖著。
    他臉上的凶狠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無法置信,以及從心底最深處蔓延開來的刺骨寒意。
    他張了張嘴,想要下令衝鋒,但是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而一眾順軍也是同樣眼神恐懼,麵色恐怖。
    他們看到了人生之中最為恐怖的場景……
    漫長的塬坡之上,無數頭戴明盔,身著明甲,周身幾乎全部被鐵甲覆蓋,武裝到牙齒的靖南軍重甲步兵平靜的站在塬坡之上。
    晨光清晰的勾勒出他們鋼鐵身軀的每一處輪廓,甲葉在強光下反射出大片大片令人窒息的金屬光澤,仿佛一道突然升起的鋼鐵壁壘。
    他們就那樣沉默的屹立在光暈之中,如同神話之中所描寫的天兵一般。
    數以千計的箭矢劈裏啪啦的落在他們身上,卻大多徒勞的彈開,或被堅厚的甲葉擋住,無力的墜地。
    偶爾有幾支勁箭僥幸卡入甲縫,卻也難以造成致命的傷害。
    箭簇與鐵甲碰撞的瞬間,甚至能看見幾點飛濺的火星,在背光的陰影中格外醒目。
    那一片鐵甲叢林,在箭雨的洗禮和陽光的鍍烙下,巋然不動,沉默中散發著毀滅一切的氣息。
    死寂,在順軍的陣地上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