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是稀奇。
    一整晚，誰都沒有追問袁紓領證的事，仿佛這件事就這麽過去了。
    飯後，袁士林和顧辰安正在客廳裏閑聊，好像也都已經接受了這位女婿的事實。
    “之前程院士來過我們學校，他老人家現在怎麽樣了？聽說住院了，現在還好嗎？” 袁士林問道。
    顧辰安點了點頭，應道：“他老人家在年初的時候動了個手術，現在恢複得不錯。聽說因為閑不住，上個星期還到學校裏給學生授課。”
    “健康最重要，有機會去上海，我得去拜訪一下他老人家。”
    袁紓端著切好的果盤來到客廳，看到兩個人聊得融洽，有一絲意外。
    “吃水果啦！”
    顧辰安看到袁紓走來，眉眼之間全是笑意。果叉上第一塊水果，他很自然的先喂給了她。
    黎娟抱著一床新被子剛從房間裏走出來，正好撞上這一幕，淡淡一笑：“都別聊太晚了，坐一天的車，早點休息。”
    袁紓朝黎娟招了招手，“媽，快來吃水果。”
    黎娟搖了搖頭，“你們吃，我去給小顧鋪床被子。” 說著，就上樓了。
    袁士林見狀，扔下手裏的水果叉，“我去幫幫你媽，你們多吃點啊！”
    看著袁士林上了樓，袁紓立刻變了副模樣。她蹙著眉緊張兮兮地追問道：“你還好嗎？我爺爺沒怎麽樣你吧？”
    顧辰安笑了笑：“你為什麽會覺得爺爺會把我怎麽樣呢？”
    袁紓撅了撅嘴：“畢竟我未經過他們的同意，偷偷跟你領了證，他們一定會很生氣...”
    “你覺得他們現在像生氣的樣子嗎？”
    “不像...可是...”
    顧辰安握著她的肩膀，安撫道：“我就是跟爺爺下了一局棋，隻是都太投入，忘了時間而已。”
    “真的嗎？”
    “真的，我從不騙你。”
    “可是也真奇怪，明明昨晚我爸媽在電話裏還很生氣，要我帶你回家。現在帶你回來了，他們卻對我們領證的事情閉口不談，實在是太奇怪了。”
    看著她眉頭皺成一團，顧辰安不由一笑：“大概...我還挺讓他們滿意？”
    “......想不到顧先生臉皮也不薄。”
    “學顧太太的。”
    “顧辰安...”
    袁紓輕輕一撲，事先沒有準備的顧辰安往沙發上摔去。
    兩個人的身子貼得嚴絲合縫，都能感受到對方的溫度。四目相對時，氛圍相當曖昧。
    袁紓雙手搭在他肩膀的位置，不自覺地想朝他靠近。
    樓梯正好傳來“噠噠”地下樓聲，實在是不合時宜。
    袁紓倏爾清醒一般，嚇得趕緊爬起來，迅速坐直了身子。
    顧辰安坐起身，推了推眼鏡，故意將視線轉移，隻為了掩飾尷尬。
    “小紓。” 是黎娟的聲音。
    “誒...媽，怎麽啦？” 袁紓坐得筆直，一副做賊心虛的模樣。
    嗅出幾分貓膩，黎娟意味深長地望著他們倆說：“房間收拾好了，你們別太晚，早點休息。”
    袁紓立即起身應道：“好的，媽，那我先帶他回房間了，您也早點休息，晚安！”
    還沒等黎娟反應過來，袁紓拽著顧辰安就上樓了。
    來到剛收拾好的房間裏，袁紓說道：“今晚你就睡這個房間，我房間在隔壁。”
    房間裏整潔幹淨，看得出來一直有人打掃，即使沒有人住。
    不知是房間裏太安靜，還是剛剛的餘溫未消散，袁紓感覺自己臉頰迅速升溫、發燙，不用照鏡子這能猜到一定很紅。
    顧辰安看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竟覺得有一絲趣味。
    午夜。
    寂靜無聲的夜空，忽然間電閃雷鳴。
    床上的人不停晃動著腦袋，額頭上布滿豆大的汗珠。
    “轟隆”一聲響雷。
    雨水中仿佛夾雜著血腥味，到處都是哭喊聲、哀嚎聲，場麵恐怖之極。
    這是袁紓夢裏的場景。
    她光著腳在雨中不停狂奔，所到之處都是鮮紅的血水。
    漸漸地開始蔓延，順著她的腳、她的腿、漸漸布滿全身。
    “轟隆！”
    雷聲下，袁紓猛地驚醒，大口喘著粗氣。她驚恐地望向窗外，電閃雷鳴。
    在確定是夢魘後，她的眼淚也不受控製地噴湧而出。
    袁紓拚命抓自己的頭發，心髒仿佛被重重一擊，疼得她喘不過氣來。
    雨水聲、雷聲掩蓋了她的哭聲，縱使她怎麽哭喊，也沒人聽見。
    “轟隆”，房間一瞬間被照亮。
    顧辰安也被這大動靜吵醒，他掀開被子來到窗戶前，望著窗外的一切。
    狂風暴雨，整座城市仿佛要被吞噬一般。突然，一道閃電劃破天空，屋內又一次被照得亮堂。
    “扣，扣。”
    這微弱的敲門聲已經被外頭的聲音掩蓋，顧辰安並沒有聽見。
    “扣，扣。”
    這一回的敲門聲，在雷聲間隙，無比清晰。
    顧辰安眉頭微皺，這個點了...他快步上前打開房門，袁紓就站在門外，已經泣不成聲。
    “顧...顧辰安。”
    “袁紓，你怎麽...”
    ......袁紓一直抽泣不止，她突然伸出手要抱抱的模樣，惹得顧辰安一陣心疼。他一把拽住了她，擁進自己懷中。
    房門關上那一刻，又一聲響雷。
    袁紓終於忍不住再次放聲大哭，整個人有些發抖。
    顧辰安看出她害怕，隻能不停安撫著她。
    一直到後半夜，這場暴風雨才漸漸平息。
    袁紓的情緒也漸漸平複，天微微亮時，她在顧辰安身邊睡著了。
    ......
    翌日清晨，狂風暴雨後的城市，如煥發新生機一般，連空氣都好聞了幾分。
    “淮安已經很久沒下過這麽大的雨了。” 袁士林手握著一個保溫杯來到餐廳裏。
    黎娟身上係著圍裙，正在廚房裏做早飯。她端著剛煮好的粥來到餐廳，說道：“爸在院子裏呢，外頭冷，讓他先進來吃早飯。”
    院子在的盆栽經過昨晚的洗禮，碎的碎，殘的殘，可惜極了。
    袁士林推開院子前的落地窗，看到袁老爺子正在一點一點收拾。
    “爸，您放那，等會兒我收拾就好。”
    “一場暴雨，可惜了我這些盆栽咯。”
    “等我有空，給您在院裏搭個避雨棚，這樣多少可以避免暴雨天的破壞。”
    袁老爺子看著一地的碎瓦，點了點頭，應了聲好。
    “您趕緊先進屋，別著涼了。”
    父子倆一前一後回到餐廳裏。
    袁老爺子問道：“小紓和小顧還沒起床嗎？”
    尾音還未落下，顧辰安正好從樓上下來。
    黎娟招了招手，“小顧，快過來，正好吃早飯了。”
    袁士林見隻有顧辰安一個人，皺了皺眉道：“小紓還沒起床嗎？我上去喊喊她。”  說著，就要動身。
    黎娟一把拽住了他，又給摁回座位上。
    “你拽我幹嘛？”
    “你就好好吃吧，我剛剛上去過了，她沒在房間裏。” 黎娟說這話時，有意無意地暼顧辰安。
    “不在房間裏？那她一大清早去哪了？” 袁士林問道。
    顧辰安見狀，解釋道：“昨晚，雷聲太大，袁紓嚇到了。一直到天亮才睡著，我就沒叫醒她。”
    袁士林眉頭一蹙，有一絲不解：“沒聽說過她害怕雷雨天，怎麽還會被嚇得睡不著。”
    “小時候都是她奶奶帶她，你們當然不知道她害怕雷雨天。” 袁老爺子伸手拿起根油條，撕成小塊塞進粥裏，又淡淡道：“況且，雷雨天也不是常常有。”
    顧辰安眉頭微皺，“袁紓她...為什麽會害怕雷雨天？”
    袁老爺子搖了搖頭，眸色瞬深沉不少，“千年羈絆，是你，你也懼怕它。”
    ......顧辰安微怔，他聽得出袁老爺子這話中有話。
    “爸，您又來了。” 黎娟笑了笑：“其實，大部分女孩子都害怕打雷，小紓她也不例外。”
    ......
    吃過早飯。
    袁老爺子又來到院子裏，準備給他那些個盆栽挪新地方。
    顧辰安隨後也來到院子裏，他靜靜地站在一旁，半天沒有出聲。
    “有話要問我？”袁老爺子先打破了這份沉靜。
    “剛剛飯桌上，您說袁紓她在怕什麽？”
    ......袁老爺子手中的動作頓了頓，又繼續修剪著枝條，“在接連遭受沉重打擊，又恰好都在雷雨天時，你還會喜歡雷雨天嗎？”
    袁老爺子放下手中的剪子，目光注視著前方。眼睛微微一眯，一些遙遠的畫麵瞬間都呈現在眼前，仿佛再次置身其中——
    “浮屍百萬，流血漂櫓。都說戰士應該死在戰場上，可是那天在城牆之下，千百人死在自己國家的君主手裏，血染整個建康城，你說她到底該不該怕？
    那天的建康，殘屍遍野，鮮血淋漓，空氣中彌漫著的都是血腥味。
    府上傳來你遇害的消息，她冒雨衝出府，執意要去找你。因為，她不相信你就這麽死了。
    可令她沒想到的是，所到之處，不是撕心裂肺地哭喊聲，就是絕望地驚叫聲。綿延數裏，不絕於耳。
    沿途，還有官兵齜牙咧嘴如惡魔一般，正在殘害街上的無辜百姓。他們都殺紅了眼，魔怔了。
    你說說，她哪裏見過這種場麵......”
    袁老爺子不忍地閉上眼睛，眼皮微微顫動著。再睜開時已經蒙上一層薄霧，整個人仿佛蒼老了幾分。
    顧辰安似乎也回到那一天、那個場景中，一下陷入了無盡的回憶。
    還沒等顧辰安緩過神來，袁老爺子就回屋裏去了。
    ......
    房間裏——
    袁紓緩緩睜開眼睛，視線模糊打量著周圍一切。大概是昨晚哭得太凶，剛醒來的眼睛紅腫不堪，還有些刺痛。
    她揉了揉眼睛，緩緩坐起。腿剛伸到床邊，顧辰安推著門就進來了。
    她淡淡一笑，喉嚨微微發幹：“顧辰安。”
    “什麽時候醒的？”
    “剛起。”
    袁紓張開了手臂，顧辰安剛走近就被她一把摟住。她閉上眼睛，在顧辰安肚子上蹭了蹭。
    “怎麽了？”
    “眼睛疼。”
    “我看看。”
    袁紓聽話的仰起腦袋，眼睛依舊閉著。
    “是有些腫。” 顧辰安摸了摸她的後腦勺，輕聲問道：“昨晚做噩夢了？”
    “嗯。”
    “現在好一點了嗎？”
    袁紓嗯了一聲，點了點頭。
    她嘴唇微張，似乎想說些什麽，卻被顧辰安打斷了。
    “我下樓給你熱一熱飯菜，你收拾好就下來。”
    袁紓點了點頭，應了聲好。
    家裏隻剩下他們倆，其他人都出門了，
    袁紓來到飯桌前坐下，卻沒什麽胃口。
    她放下筷子，“顧辰安...”
    一陣急促的鈴聲打斷了她。
    顧辰安看著來電顯示，眉頭一皺，迅速走到院子裏接電話。
    袁紓咬著筷子，望著他的背影，喃喃道：“顧辰安，你相信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