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五十五章 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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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麵突然隆起三尺土浪,以韓宗旺為圓心向四周擴散,陳軍前衛陣營試圖結陣抵擋,鐵盾卻在觸及土浪的瞬間化作齏粉,士卒們像是撞上了無形的山嶽,骨骼碎裂聲竟與刀鳴形成詭異共鳴。
\"第二刀!\"
韓宗旺旋身再斬,刀勢引動天地異變,峽穀兩側百年古鬆突然集體倒伏,鬆針如暴雨般激射而出,每一根都裹著鋒銳刀氣。
衝鋒中的騎兵如同撞上梨花暴雨,皮甲上瞬間綻開千百血洞,戰馬哀鳴著跪倒在地,馬血滲入泥土竟發出沸騰之聲。
淩問嶽戰意升騰,真武秘法運到極致,手中劍鋒亮起精光,劍氣如虹,一劍刺向韓宗旺。
韓宗旺屈指一彈刀身,一道刀氣急射而出,如虹劍氣戛然而止。
淩問嶽愕然發現手中長劍正在鏽蝕,仿佛有雙無形大手將十年光陰壓縮在瞬息之間。
這超出宗師境的\"歲月刀意\",凡人兵刃觸之即朽。
“第三刀!”
當這一刀劈出時,天地為之色變,峽穀上空的積雲竟被刀氣牽引,化作直徑百丈的漩渦,雷霆在雲層中翻滾,每一道閃電都順著刀勢劈落。
三千弩手仰射的箭雨被雷火點燃,化作漫天火流星倒墜入軍陣,點燃了輜重車裏的火油,頓時火光衝天。
韓宗旺的刀鋒終於染血,卻不是敵人的血,是他強行催動本源真氣震裂的虎口血,血珠順著刀槽滾落,竟在刀尖凝成三尺血刃。
十萬大軍看到此生最恐怖的景象大宗師每踏一步,地麵就留下燃燒的焦黑足印,方圓十丈內的士卒七竅流血而亡。
“滾回去告訴你們皇帝小兒,以金水河為界,你們再踏足,老夫便殺去洛陽,拆了他的龍椅!”
韓宗旺的聲音混著雷鳴,震得山崖剝落巨石,披甲士兵組成的槍陣尚未靠近,就被刀氣引發的颶風卷上高空。
當他們的殘軀墜落時,大青峽已化作血色煉獄,屍骸堆成環形山丘,中心持刀而立的灰色身影宛如魔神。
淩問嶽茫然站在血泊中,手中僅剩半截劍柄,他終於明白何為大宗師,這已非人力可敵,而是天地偉力在人間的化身。
當韓宗旺收刀轉身時,殘陽恰好沉入峽穀裂縫,最後一縷天光在刀鋒上碎成星芒……
月明星稀,淩問嶽帶著剩餘的殘兵敗將趕回大勝關,陳帝聽完他描述的經過,向來沉穩的大陳帝國皇帝,先是驚愕,續而悵然失神。
寅時的更漏聲穿透牛皮大帳,陳帝手中的龍泉青瓷盞突然迸開蛛網細紋,一旁的淩問嶽脊背微微發顫,甲胄縫隙滲出的血水在波斯絨毯上洇出猙獰的梅枝。
“十萬大軍……朕的十萬大軍,居然敵不過他一人,實在令人難以置信……十停折了五停\"
陳帝摩挲著玉龍扳指,指腹在\"受命於天\"的篆文上反複研磨,帳角青銅蟠螭燈爆出燈花,將他映在帷幔上的影子撕扯得扭曲顫抖。
淩問嶽喉結滾動,聲音沙啞“那韓宗旺已非人力可敵。\"
他舉起胸前殘破的護心鏡,鏡麵布滿蛛網裂紋,正中央的刀痕深達半寸,這是被刀氣餘波所傷。
陳帝蹙眉歎道“想不到大宗師竟然如此逆天……如此說來,這世間恐怕……隻有令師能與韓宗旺匹敵?”
“家師年事已高,早已不問人間世事……況且,即使家師出山,恐怕也沒有十足把握擊敗韓宗旺。”
看著陳帝投來疑惑的目光,淩問嶽抱拳道“陛下,家師修為境界與韓宗旺原本不分伯仲……但昨日一戰,末將感覺……韓宗旺已然破境!”
“你是說……”
陳帝吸了口涼氣,臉色變得陰鬱無比。
“陛下……”
淩問嶽望著陳帝,欲言又止,鼓起勇氣道“請恕末將直言,如今這天下,能勝過韓宗旺的隻有一人!”
陳帝眸光一閃,聲音有些暗啞道“卿指何人?”
“國師李行知!”
淩問嶽說完,陳帝卻不答話,帳內頓時安靜下來,香爐內青煙嫋嫋,徐徐上升,隻聽見玉扳指叩擊案麵的脆響,每聲間隔分毫不差,經過這些日子相處,他深知這是陛下殺伐決斷前的習慣。
“國師麽……”,陳帝突然低笑,眼角細紋在燭火下如刀刻般深邃,半晌道“朕知道了……你且退下,待朕考慮一番。”
淩問嶽拱手稱是,悄然退出帳外。
陳帝摩挲著手指玉龍扳指,腦海中浮現出那個一襲青衫,清臒淡雅,出塵脫俗的老人,那一顰一笑,讓他時而孺慕,時而敬畏……
國師啊國師,你現在何處?難道真如那夜黑衣人所說,身隕海外了嗎?
“啪!\"
陳帝捏碎了半盞涼茶,冰裂紋瓷片刺入掌心,十三年了,自先帝暴斃那夜後,再未嚐過這般骨髓發涼的滋味。
帳外夜風卷起旌旗獵獵作響,恍惚間竟似當年李行知夜觀星象時的袍袖翻飛聲,陳帝有些煩躁地揉了揉眉心,在帳中來回踱步,突然高聲喚道“來人,傳朕旨意!”
帳外太監應聲而入,陳帝手指輕輕叩案,沉吟道“即刻傳令——後軍起運糧草輜重,諸衛大將軍呼延修羅領兵二十萬駐守秦州,宣威將軍淩問嶽統領西北大營沿線布防……其餘人等,隨朕回京!”
…………
承平十三年夏,大陳帝國收複秦州與西涼邊境州郡,陳帝班師回朝,舉國歡騰。
與此同時,韓宗旺殺死西涼國主、二皇子及數十位大臣,朝野噤聲,西涼國破,韓戰登基**,改國號為韓,天下震動。
七月的帝都洛陽,酷暑難耐,清晨天剛蒙蒙亮,街上已有行人走動,待太陽高高升起,隨著幾聲蟬鳴,空氣也變得燥熱起來。
紫宸殿蟠龍柱的陰影裏,陳帝指尖撫過封賞名錄,朱砂筆在“知行院”三字上洇出血漬。
“加封宣威將軍淩問嶽為太子少保,賞萬金,錦千匹……”
“加封西北軍策先鋒石猛,校尉都統過彥之,神策營孟天翔為武節郎,賞千金,錦百匹……”
“加封翰郎將崔護山為輕車都尉,權六曹侍郎崔克隆為飛騎衛……”
隨著太監趙德祿的宣讀聲,陳帝眸光穿過冕旒向下望去,文武百官神情各異,有忐忑、期盼、振奮、喜悅,氣氛雖然略顯緊張,但總體效果讓陳帝很滿意。
韓宗旺一人破大陳帝國十萬大軍的消息,似乎絲毫沒有影響到士氣。
陳帝做事,向來雷厲風行,昨日大軍班師回朝,今日就召開大朝會,褒獎有功之臣。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除了個別功勳卓著,隨皇帝出征的老臣,真武宗的將領獎勵最重,崔家一係的郎將隻是象征性獎勵一番,多是升了一些虛職,而出身知行院的將領雖然也升了職,但大多都調往了邊境。
有人不禁暗自揣測,看來陛下這是要著重提拔以真武宗為首的年輕將領,以製衡崔家等望族的勢力,而知行院被徹底打壓下去,將逐漸淡出帝都權利中心了。
有獎就有懲,對不久前帝都鬧得沸沸揚揚的“占地圈地,肆意斂財”事件,陳帝的“龍隱衛”以驚人的速度進行了徹查,於是宰相崔逸忠以及崔家幾個官員就成了那個倒黴蛋,罰俸一年,杖責二十大板。
當受刑完畢,撫著腫脹屁股蛋子的崔逸忠一瘸一拐地走進文官隊伍時,雙眼噴火地恨恨望向太尉童環,童老狐狸眼觀鼻,鼻觀心,一副超然物外,渾然不覺的樣子。
“老混蛋……你給老子等著……”
崔逸忠抽了抽嘴角,在心裏暗暗罵道。
“賜國公顧輕舟金絲軟甲,珠寶玉器十匣,錦千匹……\"
陳帝忽然頓筆,看著空蕩蕩的角落,那個總愛站在殿角陰影裏的青年國公,居然沒參加朝會。
永州寧遠縣下溪村一個破舊的茅屋前,風塵仆仆的顧輕舟淚流滿麵,撲通跪在地上,喊道“娘……”
茅簷滴落的雨水在青石板上鑿出蜂窩狀的淺坑,顧輕舟玄色勁裝上的金線蟒紋沾滿泥漿,直到朽木門軸發出開門的呻吟聲……
“娘!”他喉間哽著西涼戰場上的沙礫“從今往後,您就是我的親娘,兒接您去京城享福,兒給您養老送終!”
一個婦人開門走了出來,扶著門框的手有些顫抖,幹癟的嘴角翕動,半晌道“你……是誰啊?傻孩子……我哪也不去,這就是我的家,我家春兒在京城讀書,我要走了,他回來就找不到我了……”
“春兒總說\"婦人抓緊門楣,\"知行院的窗棱雕著好看的菊花,就像我給他小時候繡的一樣……”
顧輕舟哽咽道“我是馮春的同學,他為……為救我而……死……”
得知兒子死去的噩耗,婦人悲痛欲絕,身體控製不住,忽然仰麵栽倒,驚飛簷下避雨的灰雀。
顧輕舟趕緊把她抱到屋內的草床上,讓隨從去請大夫。
晚上婦人清醒後,顧輕舟說了馮春在知行院的事跡,以及在西涼為救自己而死的經過。
婦人流著淚,望著一旁櫃上擺的靈位,聲音顫抖著“孩他爹,你聽到了嗎?咱春兒有出息了……”
顧輕舟跪在床前,誠懇說道“我以後就是您兒子,娘,我帶您去京城享福。”
婦人說道“傻孩子,我哪也不去,這裏是我的家,也是春兒的家,我走了,他的家……就沒了……”
這幾天,顧輕舟親力親為伺候著婦人,還學著做飯,可怎麽也做不好,婦人在床上說著話教著他,看他手忙腳亂的樣子,心裏想著這也是個好孩子,可怎麽啥都不會呢?要是春兒在就好了,他不用教什麽都能做好,想到這裏淚水又模糊了雙眼……
這天,顧輕舟用他握慣刀劍的手捏著竹勺,生疏地將糊鍋的粟米粥舀進豁口陶碗,灶膛火星迸濺,映得他英俊又憔悴的臉龐忽明忽暗。
“熬米粥要勤攪……”,婦人倚著掉漆的柏木櫃,恍惚看見兒子在灶台前轉身微笑。
她教顧輕舟揉麵時,發現這俊俏青年虎口結著劍繭的位置,竟與春兒握鋤磨出的硬痂重合,淚水不禁奪眶而出……
五更雞鳴,顧輕舟再一次跪在潮濕的草席上“兒請母親去京城,讓兒好好孝敬您老人家。”
婦人搖搖頭,枯槁的手指撫摸著一疊舊衣,那是馮春曾穿過的衣裳。
她忽然將舊衣投入灶膛,火光中映紅婦人的白發,她抿著幹癟的嘴,強忍悲痛,神情中滿是對命運的不屈與倔強。
“建座學堂吧,讓附近的鄉親們家孩子都有學上,將來……也像春兒一樣有出息……”,灰燼飄落時,婦人眼中有星火重燃,“就叫逢春學堂!”
誰也想不到,許多年後,逢春學堂竟成了南方最知名的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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