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識海中翻湧的劇痛令屈永額角迸出冷汗，恍惚間瞥見雲纓跪坐身側，遞來的水囊縈繞著江南特有的玉簪花香。

    “屈師弟，你還好嗎？\"雲纓的聲音如清泉般在耳畔響起。

    屈永睜開眼，見她正關切地望著自己，水綠襦裙在漢白玉碑光暈下泛著柔和的光澤。

    她手中捧著一隻青瓷水囊，遞過來時袖口微微滑落，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腕間銀鈴輕響，仿佛黃鸝在楊柳枝頭鳴唱。

    “多謝雲師姐\"，屈永接過水囊，清水帶有的香甜氣息讓他精神一振。

    他抬頭望向壁畫，白衣劍仙的軟劍依舊在九嬰的毒焰中遊走，仿佛在嘲笑他的無能。

    “劍意難悟，但也不必太過心急。”雲纓輕聲說著，指尖輕輕拂過碑畫上的劍痕。

    細糯的聲音陸續響起：“我每次來此，都覺得這劍仙的眼神似乎在訴說著什麽，或許我們該換個角度去感悟。”

    屈永聞言一怔，目光再次投向石碑，這一次，他不再執著於劍招的軌跡，而是將注意力集中在劍仙的眼神上，那雙眼睛深邃如淵，仿佛蘊含著無盡的智慧與滄桑。

    漸漸地，他感覺到一股暖流從丹基升起，順著經脈流向四肢百骸，神識海中翻湧的劇痛也隨之減輕。

    “果真如此......”，屈永喃喃自語，眼中閃過一絲驚喜，他再次閉上雙眼，神識如潮水般湧入壁畫。

    這一次，他不再試圖抓住劍意，而是任由它如清風般拂過心田，劍仙的軟劍在他腦海中劃出一道完美的弧線，九嬰的毒焰在劍光下化為烏有。

    “屈師弟，你......”，雲纓的聲音中帶著一絲驚訝。

    屈永睜開眼，發現自己的指尖正泛著淡淡的白光，那是神識凝為劍氣的征兆。

    他微微一笑，心中湧起一股久違的暢快，欣喜道：“多謝雲師姐指點。\"

    屈永起身，朝雲纓深深一揖。

    少女掩唇輕笑，眸中閃過一絲狡黠：\"屈師弟客氣了，我隻是隨口一說，沒想到真能幫到你。”

    遠處傳來東方劍的冷哼，紫衣華錦的青年正倚在一座石碑旁，目光陰冷地注視著兩人。

    雲纓卻似渾然不覺，轉身走向下一座石碑，裙裾翩躚如蝶，腕間銀鈴的聲響在洞窟中幽幽回蕩。

    轉瞬已過去一天，眾人都在全神貫注地悟劍，有人似有所悟麵露微笑，有人神識不濟昏倒在地，甚至還有人強自支撐口溢鮮血……

    屈永瞳孔倒映著碑畫中遊走的劍氣，漏壺的水滴敲出空靈回響，畫中九嬰的嘶吼似乎震得洞頂鍾乳石簌簌墜落，他喉間湧起的血腥氣卻澆不熄神識中燃燒的星火。

    除了昨日雲纓無意間說出的話有了一絲感悟，其餘時間屈永一無所獲，他深吸一口氣，再次緩緩閉上雙眼，神識如涓涓細流滲入畫中。

    頓時仿佛置身於一場曠世之戰中，耳邊傳來九嬰的嘶吼與劍氣的呼嘯。

    白衣劍仙的軟劍在他腦海中劃出一道道玄妙的軌跡，時而如遊龍戲水，時而如驚鴻掠影，然而，每當屈永試圖抓住那抹劍意，它卻如流沙般從指縫間溜走……

    畫中劍仙白衣勝雪，眉目間透著凜然之氣，與九嬰的猙獰麵貌形成鮮明對比。

    劍仙軟劍靈動飄逸，劍氣淩厲，凶獸九嬰九個像蛇一樣的腦袋或噴水或吐火，一人一獸鬥得難解難分。

    劍氣縱橫，山川變色，軟劍靈活異常，戰鬥中逐個砍了九嬰八個腦袋，隻剩下中間最大的腦袋發出嬰兒啼哭一般的鳴叫。

    劍仙一彈劍身，軟劍彎了幾彎，發出亮如烈陽般的劍氣，九嬰縱身後退千裏想要逃走，可劍氣如影隨形，任它左拐右躲也無濟於事，劍氣入體劈成兩半。

    屈永心中震撼無比，這是何等的修為？他神識消耗過大，頭越來越痛，全憑意誌在努力的堅持。

    什麽是劍意？怎麽才能感悟劍意？他似有所感，但就是抓不住這種感覺。

    屈永反反複複看了無數遍，心中暗自揣摩，然而隨著時間不停流逝，依然摸不到一點頭緒。

    當劍仙軟劍第七次穿透九嬰頭顱時，屈永眼皮發沉，太陽穴酸脹疼痛，這是神識即將枯竭的征兆。

    屈永收回神識，隨著巨大的疲憊感襲來，心中黯然，看來這次又要無功而返了，他伸手從懷中摸出那粒滋養神識的丹藥，放入口中咀嚼。

    苦澀微甘的藥材味道讓他提起了精神，又想起懷中恩師魯正清給自己的題字“君子如蘭，其香四溢，不以無人而不芳。”

    昏暗中的青年眸光沉靜，心情隨之釋然，得之我幸，失之我命，大不了下次再重新來過。

    默運幾遍知行心法，屈永心中一動，放出一縷神識，如絲如線般黏上石碑。

    這是他在知行院藏書樓中練就的《太虛引星決》，可以將神識凝練成絲的同時滋養神識海，再反哺神識，這門功法一直被他視為雞肋，想不到今日竟派上了用場。

    神識在石碑上緩緩遊走，順著刻畫的線條，蔓延至劍仙的每一寸劍鋒。

    瞬間，屈永隻覺碑上劍氣凜然，寒氣逼人，順著任督二脈衝開百會穴，畫中的劍仙忽然轉頭，瞳孔裏映出他額間暴起的青筋，白袍獵獵作響：\"臭小子，你的神識在劍塚結界裏攪動星河軌跡了！\"

    這句話在屈永的神識海炸響，宛如天雷滾滾，下一刻他眼前一花，石碑上的劍仙與凶獸九嬰消失不見，取而代之出現了幾行暗金色字跡。

    “劍者，仙家聖器，上承日月精，暗合天地樞，形如秋水，玄鐵為骨，靈魄為魂。

    暗合五行之生克，可引九天星輝滌蕩乾坤……”

    盯著石碑，屈永的呼吸急促起來，他睜大雙眼，生怕錯過一個字。

    “至玄至微處，一念成劍，一劍化劫，非以力勝，乃以道禦劍，心若無塵，劍亦通明……”

    石碑上的文字漸漸淡化，屈永難抑激動，踉蹌著撲向麵前的石碑，驀然，漢白玉碑熒光閃爍，微微震動，緊接著洞內所有石碑仿佛呼應一般，熒光朦朧，微微震動，在眾人驚呼聲中現出暗金字跡。

    那是曆代劍主留下的無上箴言，就在眾人還未從震驚中回味過來，暗金字跡如輕紗飄起，化作金粉湧入屈永體內經脈。

    這一刻，屈永回想起自己從知行院一路走來，在這劍道聖地每日劈柴擔水，鍛金斬薪，苦苦追求的劍道終有回響，所有的辛酸委屈化作喜悅。

    昏暗中，青年喜極而泣。

    屈永神識海中浮現的畫麵也愈發清晰，劍仙彎曲如弓的軟劍正在月光下重生，每一次屈伸都綻放著蓮花般的劍紋。

    當屈永想伸手觸碰時，整個洞窟突然響徹劍鳴，三千柄古劍破土而出，劍柄鐫洪荒之氣，這是縱劍門鎮派功法“萬劍歸宗”的具象化。

    “哢嚓……”

    一聲清越的鳳鳴石破碎聲驚醒了瞠目結舌的眾人。

    屈永周身流轉的劍氣凝成十二柄青銅劍影，劍柄皆鐫古篆紋章，最奇的是他眉心多出一道紅色劍影，每當劍氣流轉，那抹紅便如活物般蠕動。

    一時間，洞內劍氣縱橫，如風雨大至，與石碑中的劍仙殘影產生共鳴，那些遊走的劍痕漸漸顯形，竟是失傳已久的“問天劍陣”。

    當屈永試著按照石碑上劍式運轉時，整座劍窟突然劇烈震動，九座石碑同時亮起耀眼白芒。

    洞外，蕭長老撫掌大笑，邱老祖望著突生的異象，嘴角難抑也笑起來，他握緊手中拐杖，那空蕩蕩的褲管如秋風中的瑟葉，顫抖不已。

    “蒼天有眼啊，薪火不滅，劍道傳承後繼有人了……”，邱老祖看著屈永眉心小劍與石碑中劍仙殘影重合，突然想起百年前劍窟異變時，也是這般劍氣衝霄的景象。

    當年他親手埋進地底的一截斷劍，此刻正在青年眉心微微發燙……

    穹窿山葬劍峰，高聳入雲，山上積雪終年不化，就在霧氣嫋嫋的峰頂，有一座不起眼的草廬。

    東方式開坐在草廬中，當代縱劍門門主，世間四大宗師之一，任誰也想不到，看上去竟如此年輕。

    霜色光華漫過眉骨，東方式開側顏如玉，一身黑白相間的輕袍，黑色是以篆、隸、楷、行、草，不同筆體寫就的“劍”字，每道筆鋒似乎都暗藏劍意玄機。

    白發如霜覆額，一縷碎發垂落遮住左眼，右眼瞳孔竟是罕見的劍形豎瞳，他凝視著山下異動的劍窟，仿佛有萬千劍氣在眼底翻湧，連呼吸都帶著金鐵相擊的錚鳴。

    東方式開負手而立，方圓百丈鬆濤詭異地靜止，連寒鴉掠過的羽翼都懸停在半空，衣袂翻飛帶起絲絲劍氣，每一縷都在空中化作迷蒙。

    指尖撫過腰間朽木劍鞘，山巔積雪驟然崩裂，飛濺的雪屑在空中凝成萬千小劍，倏忽消散。

    “劍道萬古如長夜，但終有明燈指引，勘破紅塵萬象，如今……總算等到了劍窟傳承人，吾道不孤啊！”

    東方式開眉宇舒展，收劍入鞘的瞬間群山回響著劍的吟唱，山腳下寒潭倒影破碎成無數殘劍虛影，三千裏外的滄海掀起千丈巨浪，浪尖凝聚成他衣袍上最後一個“劍”字形狀。

    世人隻見他白衣勝雪，卻不知那劍意早已貫通天人五衰，每道劍痕皆是光陰裂隙，每次呼吸都在與劍共鳴。

    縱劍門三千弟子跪拜時，總以為是在朝拜一位神隻，其實，他隻是一位曾經愛劍的少年，拿起劍走進江湖的那天，已注定不凡……（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