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桃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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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凡間回來以後,樂無憂再也沒去聽過一場蕭伯染的課。
樂雲曾經背地裏問過樂無憂對於蕭伯染的求娶是何意見,得到的回答卻是再說吧。
樂雲心裏不甘,又委派了樂瑤前去打探。
樂瑤進門不禁感慨,幾日不見竟看見了如此不一般的樂無憂。
樂無憂正依在她那塌上,安安靜靜地讀書。
要知道,她管了樂無憂這百年,她翻開書本的次數真的是用手指頭都數得過來。而眼前這個人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有人進來,樂瑤猜想許是在看什麽青輝不知從何處淘來的凡間話本,但那表情嚴肅的模樣。
樂瑤探頭看向書本。“悠悠,你怎麽在看仙史?”
樂無憂這才察覺到樂瑤來了,答道:“我不過是想知道這世間輪回,到底是有怎樣的緣法。而這緣法,卻又因何而來。阿姊,你知道嗎?”
“阿姊從沒想過這麽多。我們從出生便是仙胎,天生便比凡人牲畜少了修煉成仙的這個階段。我隻知道世間生靈千千萬,能飛升成半仙的已是少數。修煉成有封號的仙君更是少之又少。”
“那神呢?”
樂瑤搖搖頭,“相比我們仙的幾百歲壽命,神的壽命可以到幾萬歲,我們於他們不過須臾。可能這也是很少有人能順利飛升成神的原因吧。”
“飛升失敗,又當如何?”
樂瑤又輕輕搖了搖頭,“有人說是魂飛魄散,有人說是重入輪回。不過這裏麵的事怕不是我們這些小仙可以掌控的。”轉而又道:“聽聞你昨日去了趟月下老人那兒。”
樂無憂點了點頭。
“可是有了什麽結果?”見樂無憂不語又接著問道:“這幾日,元璣君講道你一直缺席,他托我問。”
“我在躲他。”話還未說完便被打斷了。
樂瑤發現幾日未見,她們這女君倒變得坦誠。似有些不甘又補充道:“元璣君跟父親說了,他想向你提親。入贅也好,怎樣都好。父親讓我來問問你的意見。”
“阿姊,你可還記得凡間趙氏小將軍?”樂無憂卻岔開了話題。
樂瑤一怔,目光有些悲戚,道:“我自然會有些印象。悠悠,此事已經過去了。既然是要曆劫,那經曆這番痛苦便是我飛升上仙的劫難,又何必因此耿耿於懷。”
樂無憂沒有接話,在那自顧自地答道:“有些事我還沒想明白,無法回答。”
樂瑤想起進門前青輝與她說自桃花閣回來,女君哭了整整一宿,也不知是為了什麽。但眼看這情形,怕是傷了情。
其實自乞巧節那日從凡間回來後,樂無憂的本意並沒想揪著那些凡間的事不放。
隻是翻來覆去幾日,想了無數種可能,終究還是覺得隻有蕭伯染就是百裏雲穹才最為合理。
那她算什麽?替代品?挨了幾日心中依舊煩悶,便還是遊蕩到了桃花閣。
原意也隻是來喝上壺桃花醉解個悶,卻不料就和月老話上了家常。
眾人隻知這雲郕女君好酒,卻不知其實這位出生剛逾百年的女君與那早就年破萬歲的月下老人竟是忘年交。
“嘿老頭,我又來討酒喝了。”,樂無憂到桃花閣時,月老正給他閣頂那株早就派不上用途的桃樹澆水。
就見陽光灑下,月老手中的清泉閃著碎金的光一瓢瓢澆灌到樹上,隻可惜這百年過去了,那株桃樹依然沒有什麽變化,怎麽都不開花。
樂無憂記得自她有記憶來,她每次午時來這閣內,月老都會給那株桃樹澆水,仿佛是多年老友。
“老頭,你怎麽還在侍弄這株桃樹啊?我覺得它養不活了。”
“你個小丫頭懂什麽。”月老依舊自顧自澆著水。
“你都侍弄這麽多年了,一點效果都沒有,還天天淨落葉子。”俯身撿起散落在樹根處的落葉,“你怎麽都不清理清理。”
向來溫潤的月老竟有些微怒,緊張地一把奪過她拾起葉子,拂平了她弄折的葉腳,放回了原處道:“跟你說過了這裏的每一片葉子都不能丟的!你懂什麽!再說不開花我拿什麽給你做桃花釀。”
“這就是你從神界帶回來的那株?”見月老點頭,樂無憂接著道:“唉,也許是水土不服呢對吧。畢竟這神界的水和我們雲郕的水也不一樣。”邊說還邊抬手拍了拍月老的肩頭。
“不成的,我之前答應過一人,要幫她守住這株桃樹的。可是它怎麽就不開花了呢?”
“一株桃樹而已,大不了到時候給人家換一株開的好的。”
“那能一樣嗎?你仔細看看這落葉。”月老舉起手中的一片葉子。
透過陽光,樂無憂看見那葉子的脈絡上有忽明忽暗的花紋,似乎是寫著些什麽,一臉疑惑抬眼看著月老。
“你看不出來也是正常,上麵的字畢竟和葉子的顏色很是相近。”說罷月老手覆在落葉上一揮,就見兩個金色的名字清楚出現在葉子上。
“這是名字?”
“你一直以為我這不過就是一株普通的神界桃花樹,是用來給你釀酒的材料。其實啊這可是我在神界所有工作的見證。”他接過樂無憂手中的葉子,對著光看著上麵的名字,接著悠悠說道:“這葉子上每一對名字都是神仙界的一對有情人”
“那它這樣不開花還掉葉子怎麽辦啊?”
“不開花自然就結不了果,落下來便無疾而終了。”
“那做了神仙豈不是就是斷情絕愛?”
“倒也不完全,隻不過大多數都是政治婚姻,就算有情也無疾而終罷了。”
樂無憂突然就想看看自己的名字是不是也在那上麵,而與自己同在一片葉子上的名字又究竟是誰。
“丫頭,你看。”
樂無憂順著月老手指的方向看見一片與眾不同的葉子,那葉子周身被一股神力覆蓋滋養。其他桃葉均被那閣頂的過堂風吹得微微晃動,隻有它,屹立在那巋然不動。
就聽月老接著說道:“那片葉子的主人臨走前說過,她一定會回來的,等她回來,一切都會好的。在她回來之前,我一定要保住這株桃樹的命。”
樂無憂反手一揮,就見那片葉子上閃著諾大的兩個名字。
“玄霜?那可是神界那位公主?”
月老點點頭。
“聽聞三百多年前,神女玄霜為一末等小神,一念入魔自此再無蹤跡。”
“我記不得了。或者說,應該是下界前被人洗去了記憶。我隻記得那片葉子的主人反複跟我說,守住它,等她回來。”
月老似乎還想說些什麽,頓了頓,還是繼續道:“丫頭,若是其他人,我們這般談話已然是要別判上個不敬神界的罪名。不過你與這仙界其他人都不一樣。你對神界沒有崇拜,沒有向往。所以我也就隻敢跟你說一說。我便是因為這件事,下來的。”
“你是為了保住這株樹?”
“對。雖然我不記得了,但是我有種感覺,隻要玄霜公主回來,一切必然都有所結果。”
樂無憂看著麵前這位白發蒼蒼的老者,他看向那株樹來說這句話的時候,目光淒切似乎一瞬間經曆了幾世滄桑。她不知道他是有意流露出來還是這已經是他的一種本能。若是後者,在沒有記憶的情況下依舊可以從心底裏湧出這份情愫,那那段經曆,一定非常悲壯。
她順著桃樹旁的梯子攀上,翻看著那被神力護住的葉子。
玄霜,久夜。
三百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麽?她很想知道。
葉子上神力流轉,流到她指尖。樂無憂驀地身體一麻,從心底裏湧出一份說不出的傷心,卻又說不出的堅定。
這大概就是玄霜公主最後的執念吧,流轉百年,隻為有朝一日,可再見。
她突然就想起蕭伯染。
若他是真心,他是她命定之人,那是不是就是說,也會在這葉子上。
當然,月老不知她在這一瞬突然想了這麽多。
他隻是看見原本嘻嘻哈哈的少女,突然瘋魔似的流著淚,翻看著每一片樹葉。
他想叫住她,卻抬了抬手,沒有說話。
樂無憂就這樣翻了大半天,卻毫無所獲。她幾乎是帶著絕望從梯子上爬了下來。
低著頭,瞧著腳底的落葉發著呆。
她似乎是不太死心,跪在地上一片一片地翻看著落葉,卻在看到最後一片葉子時手指微顫地伸向,那手卻怎麽也伸不下去了。
她就跪坐在那,一手拄著地麵,一手伸向那片葉子,低著頭。
若不是微微聳動的肩頭和不停滴向樹葉的淚滴,可能就會讓別人以為,她被人定住。
月老覺得這個情景有些眼熟。
好像幾百年前,他也看見過這樣的景象,不過那是一個紅衣少女不停地在樹上翻了又翻,最後用手將一片樹葉捧到自己臉頰上泣不成聲。
還未等他從碎片的回憶裏走出來,眼前這個白衣少女就一陣風一樣,逃了出去。
這是她近百年來第一次沒有喝了桃花醉就跑。
月老俯身撿起讓天不怕地不怕的雲郕女君望而卻步的那片葉子,上麵清晰見著兩個名字。
洛桐君,蕭伯染。
所以她終究還是,那個替代品。
做神仙做到她這個份上也是不得了。
論功跡配不上女君封號,論壽命拚不過末等小仙,如今卻連個凡人都比不上了。
做神仙能做成個凡人替身,當真是可笑,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