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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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婚當日,晴空萬裏,天氣出奇的好。
    不知是本就如此,還是有人刻意為之,施了術法。天上的雲一縷一縷怎樣也遮不住那碧洗的藍,與遠處青山呼應如同倒立著的山水畫。
    樂無憂牽著樂瑤的手,身穿七彩羽服,緩步走出正殿,而前方等待著她的便是一改冷清神色的那位尊神殿下。
    君戚夜嘴角含笑望著那七彩羽衣下的少女,從臉上細細的金鏈麵紗的縫隙中漏出的明亮而充滿憧憬的一雙眼。
    他以為,那是因他而希冀的一雙眼。
    他期待了幾百年的一雙眼。
    還記得當年他就期待過,希望可以看見金絲麵紗下的她與自己共赴宴席。可是吉時已過,等來的卻是提著滅靈劍的她,一身紅色勁裝如紅蓮業火,將麵前的桌案盡數砸了個稀巴爛。
    而他,隻能呆呆地站在那兒,看她怒氣而來,在撒過氣後飄然離去,全程未瞧過他一眼。
    而眼下,她為他穿上了嫁衣,如此乖地乖乖行禮。他不知怎麽形容自己的心情。雖然自己也知道誆騙了她有些愧疚,但還是開心的。
    他在心裏開始默默籌謀著,如何將她就次藏起來,不讓其他的事來煩她。
    神族不行,魔族不行,君久夜更是不行。
    縱使他無比地希望可以直接帶她回到神界,但按傳統,君主大婚還需駕雲繞主山一周,以獲上天庇佑,他還是抬手接過她的手,小心翼翼扶著她登上祥雲,輕聲說完“等你回來。”後,戀戀不舍鬆開了手。
    終於,這座寂寥百年的山迎來了它最隆重的時候。漫山遍野皆是仙草靈樹,鬱鬱蔥蔥。而那枝椏間,掛著七彩的紗幔,猶如扯下的雨後彩虹,帶著薄霧隨風而動,從山門向上望去,蜿蜒至天邊形成了一條七彩的天路。
    可這一切,在樂無憂眼中卻並非如此。
    水洗的灰色後是明亮的灰白,那飄蕩的薄紗一如近日所發生的一切,這世間諸事皆是如此,你看似明亮清透,光鮮亮麗,實則隻不過是虛假的薄紗後暗藏陰霾罷了。
    而她今日所為,怕是要將那紗扯去,將藏匿著的都暴露無遺。
    她一根根扯下衣服上的七彩鳳羽,好像是撕開繭的蝶,一點一點解開自己的每一絲束縛。樂無憂臉上的笑容是那般發自內心地肆意,她自由了,從此再也不用考慮位份,責任和生死。
    那散落的羽隨風飄動,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著光。而她,踏著星光而行,走向她夢想的明天。
    空中飄散的,盡是自由的味道。
    招搖山上,疏昀閣前,人潮攢動。
    隻有這位大名鼎鼎的水神殿下才能有這番麵子,讓三山六洞七川的諸多仙者幾次三番來登這樂家大門。以往他們來時皆是百般不願,麵帶不屑。而如今眾人皆喜氣洋洋仿佛嫁的是自家閨女一般。
    樂雲與樂家姐弟正站在台上,注視著下麵的眾仙那如變臉般的醜陋嘴臉。
    “這都三炷香了,憂憂怎麽還不回來?”樂雲微微扭頭,低聲朝樂瑤問道。
    “按理來說第三炷香燃到半時女君就該回了。別是出了什麽事?”樂瑤心下生疑,有個想法冒了出來。但隨著掃了一眼角落中正渾身不自在坐在那兒,想吃吃不下,想走又走不掉的堯商仙君和元陽仙君,又放棄了那個想法。水神大人還在,他們此時應是沒什麽膽子暗害女君。
    “好生奇怪。”樂雲嘟囔著。突然想起了頭天去戒堂的時候,樂無憂不僅給父母磕了個頭,還硬是要他坐在上座,將從水神大人那兒請到的神旨交給他,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想起了她當時說的那番不知歸期的拜別話,心中疑慮更甚。
    昨日樂無憂跪在那,滴滴眼淚四濺在地上的青磚上,成了一朵朵小花圖樣。邊哭邊說道:“無憂此去,不知何時能歸。一叩首,謝叔父陣前庇佑之恩。二叩首,謝叔父百年輔佐之恩。三叩首,謝叔父此生養育之恩。此去不知歸期,望叔父珍重。”
    他當時真的以為她隻是舍不得,可如今這情形,怕是有別的打算。
    “無憂呢?”在前麵剛應付完一波的君戚夜也察覺到了不對。
    樂家三人一驚,均跪地搖頭。
    君戚夜仿佛突然意識到了什麽,一眨眼就閃身到了堯商近前。
    本在那自怨自艾喝著酒的堯商一時竟沒有意識到什麽情況,微微一驚,道:“君上?”
    “蕭伯染呢?”
    “什麽?”
    “本尊問你蕭伯染呢?”邊說,邊一個抬手,將元陽仙君蕭仲梁的脖子用神力掐住了。一時間蕭仲梁麵色通紅,驚得眾人皆惶恐不安,紛紛跪地,鬧不清這位神尊為何在大喜的日子這般。
    “小,小仙不,不知。自上次招搖山施法後,便於他斷絕了關係,小仙再未見過那逆子。”
    君戚夜扭頭低聲問樂雲道:“她是不是逃了?”那話說得像個問句,卻全然是肯定的意思。
    見樂雲不語,君戚夜咬了一下唇,她還是未如他所願。
    這兩次的宴席,她一次砸了,一次逃了。
    手腕一揮,就見蕭仲梁如離弦的箭,飛似地砸向堯商之前坐著的那張酒桌,一時間場麵很是混亂。
    “抓他回來!”
    “君上說的是逆子還是女君?”堯商不敢抬頭,囁嚅道。
    君戚夜狠狠瞪了她一眼,轉身向眾仙高聲道:“女君身體不適,早些回了院內休息。今日宴席暫且作罷。”說罷拂袖而去。
    他看著堂上放著的昨天他剛剛寫下的任命樂瑤暫代女君之位以及許諾三人飛升的神旨,握緊了衣袖中的拳頭。
    他再次被她耍了。
    可是,偏偏他會一次又一次地有所期待。
    蕭伯染,君久夜!本尊這次,絕對不會再輸給你了。
    “咳咳。”君戚夜看著手上赤金卻又有幾縷黑氣的血,冷笑了一下。
    果然不能走心。
    神界的訂婚宴被她砸了,而今天婚宴被自己砸了。
    神界?訂婚宴?
    他突然想起來了什麽,撚了個訣便來到了桃花閣。
    “你老了。”
    聽這話時月老正躺在搖椅上,閉著眼曬著太陽。聽見聲音微微抬眸,一眼便認出來這是神界的水神殿下,卻還裝作不認識道:“你是?”
    “真的不記得本尊了?”
    “見尊者周身神力濃厚,怕不是上界使者?小老兒下界已洗掉了記憶,實在不識尊者是哪位?我們認識嗎?”
    君戚夜卻沒有回答,轉而問道:“為何沒來參加本尊的婚宴?”那語氣,聽不出半分邀請之意。
    “小老兒早就不問世事了,就安居在這一隅的桃花閣。年紀大了也湊不了熱鬧。”
    “是不想湊熱鬧,還是覺得本尊不配?”君戚夜的語氣越來越冷,四季如春的桃花閣如瞬間寒冬降臨。
    月老緩緩起身瞧著眼前這位眼中竟有些赤金血絲的神尊,沒有回答。
    “我早該想到的。從她第一次提久夜就應該想到的,從她喜歡桃花醉就應該想到的。在神界你以一株子虛烏有的桃樹便毀了本尊的訂親宴!如今除了你,這雲郕還有誰有這般能耐!一個區區一重天的末等神君,憑什麽覺得自己可以左右神律!”
    君戚夜揮手便是一個殺招,月老閃身躲過。但身後桃花閣那白玉石柱卻沒那麽幸運,一時間碎成了石塊,連累得樓也有些搖晃了起來。
    “水神殿下,這樣公然殺神若是被上麵那幾位知道了,怕是不妥吧。”月老厲聲道。
    “殺神?嗬嗬。從你下界的那天起,你的死活神界早就不再過問了。若不是當年你跑的快,早就命喪誅仙台了,哪容你活到今日。”說罷,他雙手結印,撚了個訣,繼續道:“今日,本尊殺了你就像碾死一隻。區區廢神,本尊還沒放在眼中。”
    月老看見君戚夜手中結的那印,有些奇怪卻想不起來是什麽法術。潛意識裏卻覺得不像是正統神術,倒帶著些魔族的霸道。九九八十一道,這第一道雷的強度便可將上仙品階的人劈個神形俱滅,若是全部劈完,便是當年神力充沛時也是要身歸混沌的。一時間天雷大作,原本的晴空萬裏瞬間轉換成了烏雲密布的模樣。畢竟是神君施咒,那雲的和厚度和堯商懲罰蕭伯染那日所施的是完全無法相互比較的。
    “月老,本尊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交出來那株樹!告訴本尊玄霜去了哪裏,蕭伯染去了哪裏!要不然。”他手上結印快速一換,頓時雷震如鼓,八十一道天雷同時想起。
    “水神大人,小神也再說一遍。小神不知。”
    “哼,你不知。你若不知玄霜當年如此年幼又是怎會明白什麽感情的事?在這下界又是因何誆騙本尊去逃婚的?”
    “上神不信真情緣法,小神也沒有辦法。隻能說天道輪回,有情人自是難以分離!”
    “嗬嗬,有情人。好一個有情人。本尊倒是想看看,你口中的有情人能不能救你一命。”
    九九八十一道天雷齊齊降下,頃刻間,如墨般的天空頓時亮如白晝,春意盎然的桃花閣被夷為平地,再也找不到半分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