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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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篝火之光照得四周亮如白晝,席間賓主盡歡,所有人都因為村長傳來的好消息而激動不已。
    他們那些離開村子多年的丈夫,兒子,父親終於要回來了。
    村長早已喝得臉頰通紅,有些踉蹌。卻還在固執地扯著後輩子孫,講著村子的發展史,以及他的光輝故事。
    樂無憂他們來的這座小村子緊挨涇水,名喚涇水村。不過它原來並不叫這個名字,而是孫家莊。村子不大,卻位處西河國邊界要塞的必經之路上,本來因地勢較低又不在涇水河的河道旁,常年雨水不足,莊稼長勢不好所以人煙稀少。
    十幾年前,當地官員為了政績,將原本不途徑的涇水改道,建了大壩,並招募新村。周圍的村子都不願離開自己的祖地。隻有村長第一個舉手,挨家挨戶勸告,帶領全村人遷徙至堤壩旁,改名涇水村。
    從此水草豐茂,日漸繁榮,更是有許多其他村的人也隨著搬到了這裏。
    不過是短短的十幾年,從原本的荒蕪到如今成為十裏八鄉最好的村子,老村長為自己當年作出的決定很是自豪。
    餐罷篝火盡,孩子們也都被帶回了家,隻剩下幾個醉得有些厲害的零星數人和蕭伯染,樂無憂在坐在那兒,飲著杯中的殘酒,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著話。
    “他們的快樂真的好簡單。”有些微醺的樂無憂趴在蕭伯染的右肩頭,看著篝火燃盡後那最後剩餘的點點火光。她之所以選擇在這個村子住下,也是因為一開始便被李嬸子和地瓜的熱情所吸引。
    她從未見過這樣純淨的人,如山澗清泉,奔湧而清透。在貧窮和悲苦麵前,總能以最大的熱情麵對生活,以最純的善良麵對人心。
    這讓從小就要學會去度量他人真心的樂無憂感到無比的珍貴。
    “是啊。”蕭伯染沒有扭過頭去看她,隻是抬起手中的酒杯,將剩下的濁酒一飲而盡。酒是他喝過的最差等的酒,還剩有酒糟的殘渣在其中,比之在仙界所喝不知差出去了多少。但喝在嘴裏卻是別樣的甜,有著前所未有的安穩。
    其實停在一個地方是非常不明智的,更何況這個凡世的仙人怕是雲郕數倍之多,這樣便更容易被發現。天上的星辰對應的是此處仙者的數量,他抬頭看了看天上的漫天星辰,是那樣的繁多,明亮而耀眼。但他也明白樂無憂此時的想法,因為對他來說又何嚐不是。短短十餘天,他竟從心裏萌生了一種家的感覺,這是他這幾百年未曾有過的。
    “如果有來生的話,我希望我可以做一個普普通通的人,過著像他們一樣簡單快樂的生活,在自己的爹娘陪伴下長大,變老,兒孫繞膝。”她想說如此一生足矣,但想到了幻境中的父君母妃,她甚至連一聲“爹娘”都來未有機會叫上一句。那一生足矣四個字哽咽在喉,便是怎麽也說不下去了。
    “前半生我左右不了,但後半生,隻要你願意,這一世便可以。”蕭伯染抬起左手輕輕拍了拍右肩頭上樂無憂的後腦,輕輕將自己的頭靠在她的頭上:“從此以後,這裏便是我們的家。”
    樂無憂眼前的光亮有些模糊,是因為噙著淚水吧。那淚水就是倔強地不忍掉落,眼前零星的篝火都暈染了開來。四周寂靜,隻偶爾傳來木柴燃燒的劈裏啪啦的聲音,以及草叢裏初春蘇醒的零星蟲鳴。
    家嗎。她突然覺得在這逃亡的過程中,雖居無定所,但眼下心中卻是一片靜謐。
    閉上眼,臉頰一片清涼,是淚終於肯落下,劃過了。
    這是她的家了嗎?
    世間這麽大,而她從此以後隻有他和這廣闊天地了。
    不知是有些傷感,還是慶幸天下之大還有他陪在身邊。
    不過這樣了此餘生,好像也不賴。
    春意正濃,梅雨來臨的時候,戰勝的隊伍回來了。三百餘先鋒士兵齊聚涇水村,一時間軍民同樂。
    在三百先鋒中,她看見了地瓜的爹。
    那是個身材魁梧的中年漢子。看著他生疏謹慎地抱起地瓜舉過頭頂時,她想起來她的叔父。小時候,她也是這般看想相互親近卻顯得疏離的樂雲樂塤父子這般相處,玩著孩童年紀常有的舉高高遊戲。
    一個假裝從未缺失過陪伴,一個假裝從未長大依舊享受其中。
    今年的雨甚是有些反常,從起初綿綿細雨,後幾日便變成了大雨傾盆。原本下令三日啟程將士們一拖再拖,就這樣拖上了七八日。
    這一日,天終於放晴了。大多數人都跑去壩上送將士們一程,村子裏靜悄悄的。
    樂無憂像往日一樣,與蕭伯染對弈。正在埋頭苦想,突然聽得遠處一聲巨響,天地同顫,驚得樂無憂手中執著的棋子掉落,啪嗒一聲竟是落在死門之上。
    一時間原本馬上峰回路轉的局勢竟落得個滿盤皆輸,這可不是什麽好兆頭。
    二人忙起身出院查看。
    隻聽得遠處隆隆震響,夾雜著嘶喊聲越來越近。隻見有村民飛快跑過,邊跑邊喊。
    “發水了,快跑啊。”
    “決堤了!”
    “堤壩炸了,救命啊。”
    人流之後,遠遠瞧見滾滾河水奔湧而來,如同青色巨手無情地拍下,一時間房屋盡毀,牆體盡碎,四散崩裂隨波而去。有的人甚至來不及喊一聲救命,便被卷入水流之中。
    眼瞅那遮天的河水就要將一老媼衝走,樂無憂來不及想其他,飛身上前,一手扶住踉蹌的老媼,另一隻手抬起,立即出現了一道無形的屏障,將河水逼得漸漸退去。
    “快走啊。”
    可那屏障之下,死裏逃生的眾人卻似被眼前的情景震驚,竟一時呆若木雞,無一人敢移動半步。
    那水越過屏障,如前幾日從房簷滑下的瓢潑大雨,劈裏啪啦砸得地麵直響。
    隨著水越來越多,樂無憂竟有些堅持不住。
    眼瞅那水漫得越來越多,屏障似有些承受不住時,雙手撐住再次怒喊道:“快走啊!”
    就當她想再次起手撚訣,將頭頂洪水盡數撐住之時,蕭伯染一把按住了她的手臂:“會被發現的。”
    他們本是仙人,就算入水也無礙。若要救人,眼下他們隻要一鬧出什麽大的動靜便會立即被此處仙者察覺。
    蕭伯染接著道:“他們自有他們的運數,無論天災,命當如此。”
    樂無憂微微縮縮手,喃喃道“命當如此嗎?”那屏障四處龜裂,漸小,有如磅礴大雨下的幾把油紙傘,洪水立即傾盆而下。
    剛剛死裏逃生的人們,這時反應了過來,一個一個立即叫喊著爬起,向前跑去。
    看著四處竄逃的村民和如同雨簾而下的洪水,她突然咬咬牙,再次抬手撐住,扭頭用近乎哀求的語氣道:“可是你說過,這裏是我們的家啊。”
    看著樂無憂那個模樣,蕭伯染心裏一顫。
    他其實本就知道無論他說什麽樂無憂都定會救上一救。
    因為這就是樂無憂啊,尊重生命又固執選擇。他除了選擇同行,絕無袖手旁觀的機會。
    蕭伯染溫柔道:“好,那遍救上一救。你身子不好,我來。”
    說罷便左手摟住樂無憂,右手抬起她的手臂,那道無形的屏障立即在空中不停地蔓延擴張,地上流落的水也盡數飄起,向空中聚攏了去,似乎在空中搭建起了涇水河。
    樂無憂扭過頭,看向抬頭望向空中的蕭伯染。
    她原本想著不過是施展個術法,將河水向其他方向引流。
    而他隻是幫她撐起雙手,便可以將流過的整條涇水皆包裹在屏障之中。
    陽光透過碧綠涇水照了下來,他臉上似有水紋微微晃動。遮天蔽日的整條涇水,就這樣懸在空中,這是需要多少靈力才能做到的事啊?
    村民也一時被眼前發生的一切驚得語無倫次,跪地便磕頭喊著:“神仙啊,神仙!”
    樂無憂忙俯身扯過最近的一人的肩頭晃了晃,“你快說,發生了什麽。我們還要去救人。地瓜呢?鄉親們呢?”
    “炸了,大壩炸了!部隊剛跑到壩下的時候,堤壩就炸了。三百將士全淹了,好多人都沒了。”
    樂無憂心下一驚,地瓜之前說要去送爹爹,怕也在軍隊附近被淹了。
    也顧不得其他,招呼附近的村民快去高處逃生便拉住蕭伯染閃身消失了。
    留下一眾村民,在被屏障隔絕的水流下,向他們消失不見的方向跪拜磕頭,口呼天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