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小鎮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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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照青鳥過去的說法,“內鬼”顯然是個對我居心叵測的人,因此才會在為了治療我而產生的夢境裏植入惡性因子,使得治愈之夢轉變為恐怖之夢。我接受了這個說法,並且在自己的心裏形成了刻板印象內鬼的目的就是為了打斷我的治療,並且將我困在噩夢裏折磨我。
    但是,真的是這樣嗎?
    那真的是為了折磨我而轉變的噩夢嗎?
    誠然,噩夢裏的我每晚都會無意識地夢遊到無名山上,被迫接受魔人的屠殺。但後來在噩夢的結局裏,我已經覺察到了真相。我之所以會無意識地夢遊到無名山上,是因為自己追求真相的本能。退一步說,夢裏的我最初之所以會主動前往無名山,也是因為無意識地覺察到了那裏有著一切的真相。
    而這種對於真實的追求,別說是“內鬼”了,就連我自己也是無法預測到的。
    那麽,如果夢裏的我沒有選擇前往無名山,又不會在夜晚夢遊到無名山,事情又會變成什麽樣呢?
    魔人會被象征著迷失的山林封印在無名山上,我會作為身家清白的大學生過上對於自己的真實一無所知的幸福生活。“惡性因子”起到的作用僅僅是逆轉我與魔人之間的力量關係,讓我成為與夢境設定相符的,缺乏覺察力的一般人而已。就好像從來沒有在無名山上走失過,又從來沒有遇過“它”一樣。唯一不幸的就隻有在夢境裏作為虛擬背景角色登場的前桌阮文竹,她像是代替我一樣從此在世俗社會裏銷聲匿跡了。
    如果“內鬼”是對我心懷惡意的人,那麽這種計劃顯然對我過於溫柔了。“內鬼”更像是個對於我心懷強烈善意的人。她企圖把本來很快就會完結的治愈之夢化為不會輕易完結的美夢,又把脫離美夢的條件變成了對夢裏的我而言幾乎不可能實現的“擊敗魔人”。她希望我能夠留在那場美夢裏,在夢裏過完我早已無緣度過的,毫無扭曲和瘋狂,沒有罪惡和痛苦的,平凡的一生。
    在我的認知裏,有這種動機和能力的人,隻有青鳥。
    之前塞壬對我說過,“內鬼”植入“惡性因子”的時機就隻有在夢境的形成之前;而在更久以前,她也在夢境裏對我說過,青鳥作為夢境的監視者,如果是在夢境尚未成形的階段,說不定能夠做一些更加巨大的幹預。
    “……我過去有對你說過吧,那場夢境既是你的心理治療方案,也是對於你最後的心理測試。原本,我根本沒有必要親自潛入伱的夢境裏對你問答,隻需要在外部觀測你已成形的夢境,就足以知道你的所有深層心理了。”列缺緩緩地說,“但是因為青鳥做了多餘的事情,那場夢境的參考意義變得幾近於零,我也隻好啟用了直接與你對話的備用方案。就結果來說還是沒什麽差別,你果然如我所想的一樣,是個在邪惡的外部力量的作用下誤入歧途的受害者。”
    “之後你就把青鳥獨自留在了我的夢境裏?”
    “既然她違背倫理規定擅自操作治療夢境,要自作主張地將他人的一生架設在虛假的時空裏,那麽我就會阻止她。但我還是決定先給她一個機會。如果她迷途知返,自己把你從夢境裏解放出來,我就對她的違規操作既往不咎。”
    “哪怕你的學生有可能死在我的夢境裏?”我反問。
    “她早已從我這裏出師,是足以獨當一麵的安全局主力。”他毫不動搖地說,“既然選擇背負其他人的一生,那就必須要有賭上性命程度的勇氣才像話。”
    我逐漸地意識到,自己似乎真的不夠了解列缺。他這樣的說法,到底是有人情味呢,還是沒有人情味呢?
    他坐在辦公桌後麵看著我,過了一會兒,忽然問“你會恨她嗎?”
    我搖頭。
    強加的善意,有時與惡意沒有區別——這是塞壬在夢境裏對我說過的話。當時的塞壬就連惡性因子的存在都不知道,這句話卻是歪打正著。但哪怕明知如此,我也無法對青鳥的所作所為產生惡感。
    如果交換立場,五年前墮入歧途的並非“魔人李多”,而是“魔女青鳥”,我站在青鳥如今的立場上,也難保自己不會那麽做。
    哪怕是將善意強加於人,也想讓其度過健康的一生……說不定我也會那麽想吧。
    ——
    列缺交給我的任務是繼續追擊魅魔,對於這個任務本身我是沒有意見的。
    比起與咬血貌合神離的中間人,魅魔與咬血之間的關係似乎要更加緊密,更加近似於通俗意義上的上下級關係。這意味著隻要我有機會親手殺死魅魔,就能夠從其記憶裏得到更多關於咬血的情報。
    即使拋開這點,通過魅魔,也有可能得到散播惡魔知識的神秘勢力的相關線索。最近我也從安全局的內部刊物裏得知了很多情報,那股神秘勢力散播的惡魔知識所醞釀出來的災厄超出我的想象。
    聽說因為他們的所作所為而增加的一些惡魔術士在鄰近的城市裏召喚出來了實力強大的惡魔。那惡魔被稱為“霧之惡魔”,顧名思義,它有著霧一樣的身體,僅僅是存在就足以覆蓋一大片城區。它在被召喚之後就立刻殺光了所有召喚自己的術士,並且在城裏大開殺戒。還是那座城市的安全局反應足夠迅速,這才沒有讓傷亡進一步擴大。
    然而霧之惡魔逃離了封鎖網,憑借著惡魔特有的隱藏力向郊外秘密移動,之後接連屠戮了兩個村子,如今則再次下落不明。
    說真的,每次看到這類隱秘世界新聞,我都會在心裏質疑自己是不是拿錯“報紙”了。我看的真的不是哪個戰亂國家的新聞嗎?在隱秘世界裏如此大規模的傷亡居然是很常見的嗎?這麽隨隨便便地死人,每年全國人口的死亡率都要超過出生率了吧?還是說這些數字本來就隱藏在了過去每年的死亡率裏麵了,隻是世俗社會無法覺察到而已?
    無論是殺人動輒幾百的變態殺人狂也好,還是屠戮村子的強大惡魔也罷,在隱秘世界裏似乎都沒有罕見到足以產生動蕩的地步。這種消息接觸得多了,真的感覺好像身處於另外一個人命如草芥般的世界裏。某些習以為常的觀念也搖搖欲墜了起來。
    言歸正傳,我很快就在追擊魅魔一事上遇到了瓶頸。問題說來也簡單,我根本不知道魅魔在哪裏。
    她要是還在柳城那自然最好,但像是這種術士罪犯,隨便跑跑就不知道跑到哪座城市去了。甚至都不需要搭乘列車等交通工具,她自己的身體就是最強的交通工具。以她的體質和運動能力所帶來的越野能力,隻憑借著那雙腳就足以在短短幾天內穿遍大江南北。對許多野外求生愛好者而言與生存禁區無異的山嶺地帶,對她而言也隻是小山坡罷了。
    我詢問過列缺,如果她跑到其他省去了,那條“在解決魅魔之前不得接手其他任務”的約定是否就要作廢。列缺倒是“大方”,他跟我說遇到那種情況的話我直接出差跨省追捕就好。
    “我跑到其他城市的安全局的地盤抓人,不會發生某些,嗯……權責矛盾嗎?”我對這方麵也不是很了解,就這麽問了列缺。
    “各地安全局對這方麵都是便宜行事。有時候也會鬧點矛盾,但一般來說打個招呼就好。”他說,“我們這裏也經常有人會出差到其他城市,其他城市的執法術士偶爾也會到我們這裏出差……這很常見,你以後習慣就好。”
    好在沒過幾天,我就得到了魅魔行蹤的線索。而且也沒到需要到其他省出差的地步,魅魔似乎就在距離柳城半近不遠的某處偏僻的小鎮。
    小鎮名叫“白日鎮”,線索是個當地人士提供的。
    也不知道魅魔留在那裏是要做什麽,因此我特地在出發前夜到夢境裏詢問了中間人的映射體。他告訴我,那裏是魅魔這兩年的常駐據點。
    “她似乎在背地裏非常厭惡自己的魅惑天賦,而向往純粹的暴力。所以就在那種偏僻的鄉下地方反複進行惡魔儀式,向惡魔求取更加強大的力量。”中間人提起魅魔的時候隱約透露出了不屑之情,“但她最厲害的到頭來還是魅惑天賦。每當自己的暴力行不通了,還是要仰仗自己最看不起的本領。”
    次日上午,我搭乘列車前往白日鎮。青鳥已經聽說了我要去追擊魅魔的事情,頗有想要跟著我同去的情緒。但是作為柳城的主力,她不像我那麽來去自由。最後隻能給我支援了許多治愈用的紙符,上次消耗掉的反魅惑護符這次她也又給我做了三枚,以備不時之需。
    才到達小鎮,我便直奔線索提供者的住處而去。
    線索提供者是個灰民。
    在隱秘世界裏,“灰民”是指介於一般人和術士之間的群體。這類人雖然有著超出一般人的覺察力,但可能因為世界觀不合等原因而無法學習法術。背負著時不時被卷入隱秘事件的詛咒的同時,又毫無反抗隱秘事件的力量,隻好接受安全局這類組織的庇護。像是上次的喬安,如果他始終無法學會法術,那麽最後也會被安全局歸類為灰民。
    很多隱秘事件都不是由安全局相關人員發現的,而是由這些容易被卷入事件裏的灰民發現並上報到安全局的。有些灰民會活用自己的這份素質,自願成為安全局的“調查員”,主動地探索更多的隱秘事件並且反饋給安全局。像是這次魅魔的行蹤也是由調查員所發現的。
    不過這位調查員有著不太一樣的要求,他希望能夠與我麵談,親手將魅魔行蹤的線索交給我。
    我從中嗅到了古怪的氣息。
    會不會是某種陷阱呢?比如說,這位調查員會不會已經被魅魔所控製,而他的住處裏則已經布設了魅魔的天羅地網?魅魔這次會不會又準備了全新的魅惑法術在等待著我?
    魅魔的戰鬥力對我而言不過如此,她的魅惑法術卻是我不得不加倍警惕的。
    我穿行在白日鎮的大街小巷之間。這座小鎮給人以一種半舊半新之感,有的地方還是複古風的磚瓦房,卻又緊鄰著現代化風格濃鬱的新建築。有時是磚塊路,有時是水泥路。似乎是正在逐漸從古風鄉鎮蛻變為現代化鄉鎮的中間形態。
    在快要到達調查員的住處之際,忽然從身後傳來了一道有點熟悉的嗓音,“李……李多?”
    轉頭看去,喊住我的是個十三四歲的男孩。
    居然是喬安。
    沒錯,是喬安。他正背著雙肩包站在不遠處,滿臉驚訝地看著我。看來他對於自己會在這裏遇見我這件事倍感意外。但要說意外,我這裏也不下於他。
    自上次的事件之後,喬安就時常出入安全局接受體檢,以確保身體裏的異空間物質有在好好地替換為現實物質。這方麵他的恢複速度很快,或許也是多虧了過人一等的覺察力吧,他的身體似乎知道什麽地方被異空間物質所占據。因此在現實世界的飲食生活中,那些部分的物質會被優先代謝。沒過多久,他就徹底恢複了正常。
    在這個過程中,他大概從姐姐和其他人那裏打聽到了我的事情,投向我的目光因此變得相當複雜。我多少能夠理解他的心情,雖然我早已對他說過自己以前是個惡貫滿盈之人,但隻是那樣聽聽是產生不了任何實際感受的。直到真切地了解過我的所作所為之後他才完成了對於我的“改觀”。而另一方麵,他又確確實實地被我這個惡貫滿盈之人救下了性命。這可能使得他內心糾結,不知道是該痛恨我還是該感激我。
    或許他曾經像夢裏的我憧憬青鳥一樣憧憬過我,甚至還問過“我能不能變得像你一樣”,但現在的他絕無可能再對我懷有相同的感情了。
    “你在這裏做什麽?”我問。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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