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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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色的破壞海嘯仍然肆虐不止。
    組成海嘯的無數白色爪痕,雖然論及單發的破壞力不如塞壬之刃,但在頻率和射程上是做到了完全超越。或許這才是“遠程連續攻擊”應有的形態,不追求單發的威力,在足夠遠的射程以足夠高的頻率壓製敵人,將敵人打得毫無還手之力,最終使其溺斃於連擊的汪洋大海裏。惡招說這是從我這裏學習到的招式,我必須承認他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這真的是相當強力的攻勢。
    隻不過,這種程度的攻勢隻能做到壓製我,而做不到殺死我。
    雖然我做不到盡善盡美地閃避和格擋,但白色爪痕沒有塞壬之刃那樣禁止恢複的效果,我受傷再多也會在轉眼間完成自我修複。然後就是繼續閃避和格擋,穿梭在無數白色爪痕之間逐漸拉近距離。與此同時,每當我破壞白色爪痕,總有微量的傷害傳遞到對方的身上。
    戰鬥沒有因為惡招的殺招而結束,反而進入了拉鋸之中。是他先支撐不下去,還是我的恢複力先見底,決定勝負結果的關鍵似乎變成了耐力的較量。
    “你這……”看來惡招也意識到了這點,臉色逐漸地陰沉。
    我看準了無數白色爪痕的間隙,無視負傷,一口氣地突進。如果說他之前是以負傷為前提拉開距離,那麽我此刻要做的事情就與之相反。我要負傷為前提拉近距離。隻要頭顱無損,其他部位的受損都是可以接受的。無視身體的損傷進行戰鬥,這本來就是我固有的戰鬥方式。
    我就像是強行穿過鐵絲網的大塊果凍一樣被切割得慘不忍睹。地獄般的痛楚在我的神經裏瘋狂遊走,想要不由自主地叫喊,痛苦卻如同海水般湧入我的喉嚨,令我無法作聲,甚至是無法思考。緊接著,傷口和痛苦都像是幻覺般消失了。身體轉眼間便恢複了原狀,隻有滿臉滿身的鮮血還留在身上,提醒我剛才發生的事情並非幻想。我重新回過神來,像是剛剛從血水裏打撈起來一樣揮灑血漿猛烈突進,而惡招也即將被納入到我的射程裏。
    見狀,惡招臉色劇變,連手上攻擊的動作都停止下來了,連忙向後撤退。
    這是正確的選擇,他要是在撤退的同時維持攻擊是肯定撤不出去的。但他還是失敗了。逆轉這一結果的人並非我,而是獵手。
    這件事令我重新意識到了自己的壞毛病,那就是,我的合作意識相當薄弱,經常會有單槍匹馬解決問題的傾向。
    例如以前對付中間人和魅魔的時候,如果事先與青鳥合作,我就不會被中間人困入亂數廢墟,而是更有可能快速地結束戰鬥。又例如獵手這次,雖然與他並肩作戰,但我無意識地沒有把他算入戰力裏,以主力級術士為對手,獵手不會礙手礙腳就很不錯了。
    但實際上,獵手非但不會礙手礙腳,還有著對於這場戰鬥來說舉足輕重的力量。
    當惡招停止攻勢的一刻,獵手倏然以空間轉移的方式來到了我的身邊,接著按住了我的肩膀,帶著我再次發動了空間轉移。
    之前他一直無法參與到我與惡招的戰鬥裏,此刻終於找到機會,把我一口氣帶到了惡招的身前。
    我沒有放過這個大好機會,對準惡招不假思索地劈砍了過去。惡招匆忙還手,像是初次戰鬥時一樣與我交換起了攻擊。獵手無法插手,隻好在周邊遊走。
    “獵手,你這個陰魂不散的家夥!”他臉色愈發凶險,“等我殺了魔人李多,下一個就是你了。也是為了清算長年以來的恩怨,別以為自己能輕鬆地死掉!”
    “清算恩怨?伱之前把放在安全局裏的屍體說是你自己的屍體,但你根本就不是惡招吧。”我說,“真正的惡招早就死了,你隻不過是以為自己是惡招的霧之惡魔而已。”
    我以為他即使不會動搖,也至少會啞口無言,但是他的態度超出了我的預料。
    “哼……就當是你說的那樣吧。但是,我是真正的惡招,還是以為自己是惡招的霧之惡魔,這很重要嗎?”他問。
    “你不在乎自己是什麽嗎?”我反問。
    “哪怕我不是真正的惡招,大不了現在就給自己換個名字就是,沒什麽好煩惱的;而如果我是,那就更加不用煩惱了。”他似乎也經曆過許多思考,此刻竟顯得格外達觀,“無論我是不是惡招,是自稱惡招還是自稱霧之惡魔,‘我’都存在於此處,不會因為改了個名字就發生任何改變。”
    “至於現在這個‘我’是屬於過去的某個人的,還是屬於某個惡魔的……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此時此刻,這就是獨屬於我的‘我’。”他陡然以不似人類的身法從我的斧下滑過,退至遠處,“隻要再把獵手殺掉,我對於自己的過去就沒有留念了。今後我會作為全新的人或者惡魔活下去,你們就給我都死在這裏吧!”
    然而,他的新人生卻未能如他所料地開始,便迎來了意料之外的結束。
    就在他又要使出那白色爪痕之際,獵手也說話了,“不……你已經沒有今後了。”
    “憑你又能做到什麽?”惡招大聲嘲笑,對準獵手轟出了無數的白色爪痕。
    後者再次發動空間轉移,避開了這記殺招。但惡招早有預料,他又像上次一樣預判了獵手的落點,要向自己的身邊打去。
    然而他的預判失算了。
    獵手確實出現在了那裏,但是,當他再度現出身影的時候,卻是麵目猙獰、渾身肌膚發紅,速度和力量也陡然上升了一大截。
    他使用了惡魔法術,向惡魔獻祭了自己的壽命!
    處於獻祭之下的他與正常的他是雲泥之別,足以與融合霧之惡魔的魅魔相提並論。當初他就是以這種狀態與魅魔聯手,一度令我也在戰鬥中陷入了僵持。
    而親眼見到獵手這般猙獰姿態,惡招頓時震驚得雙目瞪圓,攻擊也沒來得及命中,身體就被獵手擒抱鎖住。
    與此同時,獵手大喊道:“就是現在!”
    不需要他提醒,我已經投擲出了塞壬之刃。高速的一擊從他的臉頰旁邊轟然掠過,擊碎了惡招的頭顱。
    此前積累的所有傷害,再加上這致命的一擊……惡招再也無法承受,像昨晚一樣在慘叫中崩潰成了一大團霧氣,緊貼著地麵要向遠方遁去,並且有逐漸沉入地下的勢頭。
    但是我沒有給他那個時間,每秒鍾三十發的塞壬之刃轟炸攻擊覆蓋到了地麵上,將那霧氣悉數撕裂為了虛無。
    無數的瓦礫混著煙塵高高地揚起,又劈裏啪啦地落回地麵上,接著,一切都恢複了平靜。
    獵手走到了那片地麵前,默默地低頭注視著。惡招已然魂飛魄散,連半點痕跡都沒有留下來,殘留在現場的就隻有無數的坑洞和瓦礫。
    獵手和惡招的故事,結束了。
    之後,我們找到了藏身在附近的喬甘草。
    在我們與惡招戰鬥的期間,她借助自身的隱藏能力和隱秘護符的加成藏得相當好,沒有其他惡魔來襲擊她。事實證明,隻要足夠小心謹慎,且運氣不差,就連喬安也可以在亂數廢墟生存三天,而以喬甘草的本事自然也不至於這麽快就栽在這裏。與我們匯合之後,她便開始起了自己的工作,協助我們離開亂數廢墟。
    亂數廢墟這次的離開方式與上次不一樣,但是在難度上大同小異,喬甘草依舊熟練地找到了離開的路徑。我們在回到現實世界之後就回到了天河市安全局,跟他們說惡招已經死了。
    “死了……”負責接待我們的內務術士念著這兩個字。從他的角度來看,我們是上午才離開了天河市安全局,中午便回來傳達了惡招的死訊。雖說似乎是早有心理準備,但是短短時間就有一個主力級術士死去了,他還是無法麵不改色地消化這件事。
    但我們隻是來傳達事實的,交代完這件事之後,再給獵手做了遍全麵體檢,便準備離開天河市了。
    做這個全麵體檢是因為獵手用了向惡魔獻祭壽命的法術。他以前也用過不止一次,而壽命這種東西顯然不是能夠胡亂獻祭的。他原本就快五十歲了,接二連三地獻祭之後,天知道他還有多少年壽命。
    不過話說回來,壽命這種東西是受很多因素左右的。在神話傳說裏有陽壽一說,人在什麽什麽時候死去有個定數,但現實中的人沒有這種設定。體檢結果出來之後,醫生也隻能含糊地說:“從今天開始全力養生,活到六十歲大概不成問題。”
    也就是說獵手還可以有十年出頭的壽命,聽上去確實是不多了,但是作為獻祭過幾次壽命的人居然可以活到六十歲,好像也沒那麽早逝。也有可能是醫生在往好的方向說,希望患者能夠以更好的心態麵對自己的將來。
    至少獵手的條件比我好多了,我隻有二到四年的壽命。前麵提到壽命受很多因素左右,但我的情況不太一樣。我這具受過改造的基本上不會生病,有什麽傷又會很快恢複,即使每天吃垃圾食品也不會影響健康。換而言之,左右我壽命的因素比起正常人要少很多,也容易計算很多。而由於我的身體欠缺了關鍵的燃料,也就是從“它”那裏提供的力量,所以還是會在不久的將來停止運轉。
    塞壬之刃雖然也可以像是為機器提供燃料一樣支援力量,但是那種力量與“它”的力量是不一樣的。可以用來戰鬥,也可以用來修複傷口,但是無法為這具特別改造過的延長使用期限。我的是在更加根源性的領域裏步入滅亡的,即使沒有疾病也沒有傷痛,壽命一到,我還是會無疾而終。
    非要說有什麽好消息的話,就是哪怕在臨死前,我也依舊能夠以全盛的形態活動。就算是壽命隻有最後一分鍾了,我還是可以正常地戰鬥。隻是該死的時候一定會死而已。
    青鳥顯然是無法接受這件事,我知道她似乎在背著我調查延長壽命的手段。但是,我沒有活得更加長久的打算。當然我有這方麵的,不過一碼歸一碼,這是我與“它”為伍的代價。雖然與我親手堆砌起來的血債相比較,這種程度的代價還是太輕太輕,輕到了可有可無的地步,但那也不是我拒絕支付的理由。
    傍晚,我們動身離開天河市,向車站前去。
    獵手似乎仍然沒有從看著惡招死去的情緒裏走出來。嚴格地說,惡招早已在妄自尊大地降靈霧之惡魔的時候便死去了,但是從獵手的角度來看,惡招大概是在今天才真正死去的。
    “他知道我過去與魅魔為伍,也應該知道我接觸過惡魔法術。”他說,“但是他在看到我真的當著他的麵用出惡魔法術的時候,他居然像是……從來沒有想過一樣。甚至忘記了攻擊我……”
    雖說惡招在被獵手擒抱住的那一刻起便敗局已定,但至少還是有機會在最後把獵手的性命也帶走的。
    相信獵手也是懷著與惡招同歸於盡的覺悟擒抱住對方的。
    然而,獵手還是活了下來。
    正當我們快要進入車站的時候,又遇到了另外一起意外。
    在車站的前方擋著一道清瘦的人影,那人腰間懸掛著一把劍,穿的衣服很單薄,默默地站在十一月的冷風裏,似乎已經等候多時了。
    喬甘草低聲念道:“劍齒?”
    人影正是劍齒。
    昨天他在安全局一樓大堂與我相見,卻一言不發,像是逃跑一樣地離去了。自那之後,他就像是故意回避我一樣消失不見。而今天的他看上去比起昨天更加病虛了,從領口和袖口處還可以看到纏繞在他身體上的白色繃帶。雖說他站在冷風裏的身姿如鐵樹般毫無動搖,在我的直覺裏卻有種快要被風打散架一樣的脆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