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實話實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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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防止今後在戰鬥裏突然發現自己不小心把燃料用光了,看來我還是少用連續投射攻擊為好。
最好是不用。原本斧頭就不適合用來充當遠程攻擊的“炮彈”,在以主力級術士為對手的情況下也沒有期望中的有力。既沒有順利地拿下咬血,也無法有效地壓製惡招。僅僅是普通的強大而已,缺乏一錘定音的味道。上次能夠拿下惡招還是多虧了獵手的輔助,而即使沒有這招,其實也並不特別影響戰局。
但要做到真正地放棄這招,我必須先找到其他代替連續投射攻擊的遠程攻擊手段才可以。我現在的短板就是戰術單調,塞壬之刃雖然有著多樣的特征,但在戰鬥裏實際的用法還是“衝上去砍”,這麽做很容易被像是惡招那樣的敵人抓住短板“放風箏”。
要是我在現實世界裏也能夠隨時把握靈體碎片的儲存量就好了,這樣我就可以看著儲存量斟酌要不要用連續投射攻擊。但是能夠把握這點的就隻有塞壬,而塞壬則無法與現實世界裏的我通話……等等,真的不能嗎?以防萬一,我還是多問了句。
塞壬回答,“現在還做不到。”
“現在?”我抓住了重點。
“我還在慢慢地成長。之前由於成長,我學會了轉移詛咒的新能力。而隻要再繼續下去,即使身處於夢境裏,我也可以將聲音傳達到身處於現實世界裏的你。”她說。
“按照你的感覺,大概還要多久?”我問。
她似乎也隻能給出含糊的估算,“應該不會太久吧。”
我產生了更多的想法,“如果能夠把聲音傳達到現實世界的我,那麽是否有朝一日,你本身也可以出現在現實世界裏?”
聞言,她愣住了,接著居然好像有點慌亂了起來。說是慌亂,但是她的表情和口氣都沒有變化,隻是話語變得斷斷續續,顯示出了她並不安定的內心,“不,我,這個……應該,肯定是做不到的。”
“伱不想要到現實世界嗎?”我一邊問,一邊想著,她在如此冷冷清清的深夜之夢裏,隻與這片影影綽綽的山林和高懸在夜空之上的滿月作伴,最多再與偶爾進入這裏的我說幾句話,會不會過於孤單、過於寂寞。
我仍然記得,最初見麵時的她,似乎對於以人的身體行走在街道上的體驗很是好奇,哪怕那不過是夢境的街道。
那麽,我想,她應該也會想要行走在現實世界的街道上才對。
她幫助了我那麽多,我希望自己能夠滿足她的願望。
但是看她這個反應,難道她害怕外界嗎?還是說她並不害怕外界,而是害怕外人,就像是那些所謂的社交恐懼症患者一樣?
“也不是不想要……不,我的意思是……”她試圖組織語言,“說到底……我不是經常出現在現實世界裏嗎?你每次戰鬥都會召喚我。”
“那不一樣。我是說你以現在的樣子出現。”我說。
“以現在的樣子出現會引來麻煩的吧。”她摸了摸自己的身體,現在她的形態模擬的是幼女模樣的“它”。
“大不了換個樣子。你做得到的吧。”我說。
她又變得固執了起來,“我隻是武器而已,不需要做那些事情。”
“但是你剛才說了,‘也不是不想要’,對吧?”我說,“等以後你能夠做到了,就一起出去玩吧。”
她難得地流露出了煩惱的反應,就像是真的孩子一樣。
我補充,“如果你是害怕其他人,那麽就我們兩個人吧。”當然,這麽做的話,我得記得先向青鳥報備。雖說我平時就經常和塞壬兩人相處就是了。
“不是這種問題……”她嘟囔著。
我把這件事牢牢地記在了心裏。
次日,獵手的葬禮開始了。
到場的人不少,基本上都是安全局的人。獵手的妻子和孩子都已經確定死亡了,不可能出現在這裏。倒是他的父母到場了,是一對相當年邁的老夫妻。但他們隻是一般人,對於獵手自縊的真實緣由一知半解。安全局方麵好像是直接把真實的情況告訴了他們,至於他們能夠記住多少,又是否能夠接受,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老夫妻看著獵手的遺容,挽住彼此的手臂,無言地流下了眼淚。
或許隻要再過幾天,熬過了最難受的幾天,獵手就會稍稍地放過自己了吧。但是他未必意識得到那種可能性,或者說正是由於意識得到,才想要趁著現在,以最激烈的方式堵死自己的後路。我很明白那種感情。
如果真的存在天堂和地獄,那麽他是會上天堂呢,還是會下地獄呢?
當我下地獄之後,希望不會在地獄裏與他重逢。
參加葬禮的人們對於獵手的境遇普遍抱持著同情的態度,雖然知道他在魅魔的控製之下殺死了很多無辜之人,但最終還是體諒了他情非得已的難處。這大概就是第一印象的重要性了。在旁人看來,獵手和我的境遇相差仿佛,對我卻是忌憚的態度。可能是因為我在他們的印象裏首先是邪惡的魔人,而獵手在他們的印象裏首先是資曆深厚的執法術士,其次才是別的。實際上,他們裏麵也不乏以前與獵手共事過的、關係要好的人。
當然,我也沒有爭辯什麽的意思。而說不定正是因為處於這麽個場合下,他們似乎是在心裏拿我與獵手做過對比,向我投來的目光鬆弛了很多。
列缺也在場,他站在遠處對我點了點頭,示意先等葬禮結束再談事情。我也點了下頭,接著在目光掃過角落的時候,注意到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是喬安,他也參加了獵手的葬禮。
喬甘草在私下閑聊的時候跟我提到過,獵手在分配自己的遺產時,還把自己在追蹤術方麵的秘密知識送給了喬安。想來是因為喬安在白日鎮迷霧事件最後的亮眼表現,在獵手的心裏留下了比較深刻的印象吧。因此喬安此時出現在這裏也算不上怪事。
然而當我要走過去打個招呼的時候,喬安好像注意到了我,接著急急忙忙地小跑離開了。
他為什麽是這個反應?我想到,難道他還是在介意上次的事情嗎?
直到葬禮結束,我都沒有再次看到他。
散場之後,列缺走了過來,說“談談你之前發送到我郵箱裏的情報的事情吧。”
“好。”我做好了心理準備。
但隨即,他又拿出來了個黃色的檔案袋,“還有這個,你的治愈夢境的檔案。”
由於已經通過青鳥那邊閱覽過了電子檔案,我都差點忘記自己還問列缺要過檔案了。但在接過之後,我還是先快速地粗讀了一遍。
列缺交給我的是紙質的原始檔案,內容和電子檔案大差不差。因此在實際看過之後,也談不上有什麽特別的收獲。非要說哪裏值得一提,就是治愈夢境正如其名,的確隻是安全局的心理治療方案,而以治愈夢境測試我的心理僅僅是列缺的私人決策,兩邊的檔案裏都沒有記錄。就像是他曾經所說的,“這個心理治療方案,同時也可以視為最後的心理測試”。換而言之,原本就不是這個用途,隻是他奉陪了我對於自己有罪的主張,順水推舟地給我用上了而已。
隻不過,我心裏對自己的直覺也愈發地確信了。
這裏麵確確實實存在著某種我尚未捕捉到的疑點,並且所有的線索都早在我閱讀檔案之前就已經備齊了。隻要我稍微更換思考的方式或者角度就可以看得出來。同時,一旦我認知到這個疑點,哪怕無法將其解開,僅僅是認知到,都足以顛覆自己迄今為止對於治愈夢境的認知。
但是,那到底是什麽?明明感覺距離真相隻有一層紙了,這種隔靴搔癢的感覺真是令人鬱悶。
感覺到了自己智力的極限……我小小地揶揄了自己一句。
“這個檔案,我可以帶回去再繼續看嗎?”我問。
列缺點頭,“看夠了記得交還。”
我暫且將檔案收進袋子裏,與他找個能坐的地方談論正事。在路上,他詢問了我很多關於前夜的情報方麵的細節問題,看來他真的是細致入微地閱讀過了我發送過去的情報。而我則在自己所知道的範圍內如數回答。
說來慚愧,列缺超過一半的問題我都回答不上來。惡招在前夜僅僅是執行者,不知道更加深入的事情,他自己也深諳明哲保身的道理,同時信奉著“知道的越多反而越危險”這句話,從來不試圖接觸前夜的深層秘密。
站在惡招的角度來看,前夜傳播網絡惡魔知識的目的,似乎是想要測試自己原創的惡魔知識。他們創造出了新技術,卻無法確信新技術的安全性,又不想要自己親身測試,所以就將其散播到網絡上,讓外人自願地、免費地為自己做測試。
外人在網絡上接觸到惡魔知識之後,就會成為“網絡惡魔術士”。換而言之,就是前夜的實驗體,而這場散播網絡惡魔知識的陰謀也就是變相的大規模人體實驗。
按理說前夜作為崇尚暴力的惡魔術士組織,與這種技術實驗方麵的事情在風格上完全不搭,但是惡招的記憶告訴我,現在的前夜其實早已變得不同了。
一六年上旬,前夜在安全局的打擊之下遭到了近乎於毀滅性的重創。而就在這時,前夜裏某個代號為“黎明”的高級幹部看準時機奪取權力,從此成為了前夜殘黨的領袖。
不過六年時間,殘黨就在黎明的領導之下恢複了過去的威風,但是組織的某些做法也出現了怪異的變化。組織裏以黎明為首的少數人開始研究起了惡魔知識本身,而傳播網絡惡魔知識很可能就是這種研究的一環。
不過組織裏的基層成員和幹部僅僅關心力量和利益,有命令下來照做就是,“上麵的大人物”在想什麽他們漠不關心。
另外,雖說隻是小道消息,前夜好像還得到了海外勢力的某些助力,而在國內,甚至連安全局裏也有某些人在暗中資助他們。
“安全局的人真的可能會這麽做嗎?”我到現在都仍然有些不可思議。
而列缺居然不置可否地說“很難說是沒有可能。”
“為什麽?”我追問。
“這與術士的理論研究息息相關。術士群體對於秘密知識的研究已經不知道停滯多少個世紀了,雖然也不能說是毫無推陳出新,但在大局上沒有值得一提的變化。很多術士對此焦慮,卻無可奈何,這裏麵自然也有安全局的術士。”他說,“術士群體秘密主義風行,因此敝帚自珍的現象相當普遍,門戶之見也格外嚴重。而想要大力發展某個學科,集思廣益必不可少。或許這就是我們術士的劣根性吧,得益於靈性之‘力量’,亦受詛於靈性之‘隱秘’。每個術士都試圖將自己變成孤島。”
“你能夠想象今天的醫生們仍然像是希波克拉底一樣試圖用血液和粘液、黃膽汁和黑膽汁來解釋人類的所有健康問題嗎?今天的術士們做的事情差不多和這個比喻裏的醫生們一樣。”他接著說,“甚至比那更加嚴重。想必你也深有體會吧,明明都是現代的術士,但在解釋你的塞壬之刃為什麽能夠通過敵人的分身傷害其本體這一問題的時候,都不約而同地使用了交感巫術的相似律理論。現在可都是二十一世紀了,卻居然還在使用遠古部落時代的巫師的思維解釋現象,你不覺得很違和嗎?”
“我明白了。但是,這與‘安全局裏可能有人資助惡魔術士組織的研究活動’這件事有什麽關係嗎?”我問。
“很簡單。如果想要推進秘密知識的現代化,擺脫‘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泥潭,就必須將古老的秘密知識重新歸納和總結。也就是說,離不開具體的實踐。但是,古老的秘密知識裏從來不缺乏血腥蠻荒的部分。哪怕不是惡魔知識,違背如今的道德觀念、甚至是違背隱秘律法的秘密知識也不在少數。”他說,“你以前對付過的舊骨,他手裏的人骨法器,你還記得吧?在遠古時代,人骨製作而成的法器未必是邪惡的,有時還有著神聖的意象,當時的人們甚至相信這種東西能夠用以溝通上天的意誌,或者地下冥界的眾神。但是放在今天又如何呢?”
我恍然,“安全局裏有些人想要進行違背隱秘律法的人體實驗,以自己的立場又無法進行,所以可能會假借惡魔術士組織之手……”
“知識、技術、力量,都應該服務於人,而不是反過來,把人本身也視為進步的活祭品。”他說,“或許有人會反過來問,這個語境下的人是集體的人還是個體的人,是局限於當下的人還是涵蓋未來的人……此類疑問本身是十分正當的,卻常常被用心險惡的人拿來做妖言惑眾的文章。你以後遇到了那樣的人,也必須小心注意。”
“我會的。”我說。
“哪怕是在安全局裏也有著敗類,而且為數不少。不止是想要研究違背隱秘律法的禁忌知識,就連惡魔知識都不放過。他們即使沒有資助前夜,也肯定有在資助其他違法組織。或許是我以前殺的還不夠多,早晚要把他們全部揪出來殺個幹淨。”他格外冷酷地說,接著又看著我,“然後就是你的事情了。你之所以能夠獲得那些情報,是因為你吞噬了自己所殺之人的靈魂。我最後再確認一遍,這是真的嗎?”
我一清二楚地說“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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