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列缺和白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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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自己的秘密告訴給列缺的風險,當然不局限於今後有可能會被封殺獲取情報的渠道這種程度的事情。吞噬自己所殺之人的靈魂,這件事本身聽上去就很邪門了,再念及我還有著將自己所殺之人喂給人外之物的黑曆史,簡直是把“邪魔外道”這四個字寫在腦門上了。
    見我直接承認,列缺的眼神更加肅殺,“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吞噬他人的靈魂的?”
    “舊骨是第一個。”我說。
    他接著問:“在此之前沒有過嗎?”
    我搖頭,“從未有過。”
    “是嗎……那麽,你是如何解決記憶汙染的問題的?”他的口氣鬆動了,“吸收了那麽多他人的記憶,不可能不會對自己的人格造成影響。”
    我選擇性地說實話,“塞壬之刃能夠為我過濾掉絕大多數不必要的信息,隻呈現出我需要的部分。”
    “嗯……是因為把記憶保存在了武器裏,武器起到了像電子檔案庫一樣的功能,能夠根據關鍵詞檢索到相應的信息嗎……”他深入地思考起來,接著問我,“你自己怎麽看待自己的行為?”
    “至少沒有違背隱秘律法吧。”按照獵手的說法,我現在算是律法陣營的一員。雖說我對於安全局內部的派係雲雲不感興趣,但哪怕隻是作為一介執法術士,也至少要對自己執的是什麽法有個大概的把握。所以我還是有大致地閱讀隱秘律法的。
    由於“做賊心虛”,我尤其認真地檢查過了隱秘律法裏有沒有禁止吞噬靈魂的記述,然而似乎哪裏都沒有針對性地描述過。
    靈體和,到底哪邊是人的本體,在術士的世界仍然處於爭論之中。隱秘律法裏對於人的靈體的定義,比起人本身,更加近似於這個人所擁有的資源財富。而一般來說,如果事情都發展到要把人的靈體都吞噬了,那麽肯定也已經把人給殺掉了,這無疑是正兒八經的“謀財害命”,當然要以犯罪論處。
    但如果這種事情是發生在對付惡魔術士的過程中,事情就另當別論了。
    “隱秘律法確實沒有針對性地禁止吞噬人的靈魂,而且伱作為執法術士,在對付惡魔術士的過程中,即使動用過激的手段也會被有限度地允許。更何況執行吞噬的並非你本身,而是你的武器。所吞噬的也並非完整的靈體,而是靈體的碎片,換而言之,是原本就已經魂飛魄散的靈魂。”說到這裏,他話鋒一轉,“但是,就算你沒有違背隱秘律法,你的所作所為還是嚴重地違背了術士的倫理道德觀念。”
    “作為執法者,我無法以律法為根據懲戒你;但是作為你的上級,我依舊有權力約束你。”他說,“我希望你……不,我命令你,今後你隻能夠吞噬罪人的靈魂。至於人之外的,就隨你便了。”
    “你不禁止我繼續使用這個能力嗎?”我問。
    “執法術士裏比你更加過激的人也不是沒有。如果你以為隻要是律法陣營就一定很死板,那就大錯特錯了。以百無禁忌的術士罪犯為對手,死板地循規蹈矩隻會把自己逼近死胡同裏。隻要是不去違背隱秘律法,我們從來不介意使用一些‘狡猾’的手段。”他說,“你那份珍貴的情報也是,如果不使用特別的手段,就無法得到手。”
    “雖然由我來說不太好,但我發給你的那份情報裏沒有任何客觀的證據,也有可能全部是我胡說八道的吧,你不應該再懷疑一下嗎?”我問。
    “我就是因為相信你的人格,所以才會釋放你。你在這種事情上對我撒謊的可能性,連萬分之一都不存在。”他斬釘截鐵地說,又繼續說下去,“但是你說的也不無道理,你的情報不足以服眾,所以接下來我會再親自向總部進言。隻要有了明確的目標,以及各地安全局的大量人手,調查一定會加速,客觀的證據也很快就會得出來。”
    我這時候才意識到,因為自己說出去的話,接下來可能會有大量的人力物力運作起來。甚至有了坐立不安的感覺。
    “繼續說回你的事情。如果我沒看錯,你仍然對於海妖留有執念,甚至想要從白駒的手裏追回它的斷手,是這樣嗎?”他單刀直入地問。
    我毫不猶豫地說:“是。”
    他追問:“為什麽?”
    “我無法放任那隻手,被居心叵測的人,用於居心叵測的地方。”我一邊拿出冠冕堂皇的理由,一邊審視著自己的內心。真的隻是這樣嗎?雖然這個理由確實合乎我的內心,但是我真正的動機,說是對於“它”強烈的愛和才更加貼切。以至於哪怕是隻不會動彈的手,我也無法放手。
    列缺用刀鋒一樣的目光凝視著我,接著談起了另一樁事,“我看過了喬甘草的弟弟對於白日鎮迷霧事件的口供,你在那起事件裏遇到了天河市的劍齒,打算對他交出自己的性命,為什麽?”
    “殺人就要償命……我當時是這麽想的。”我說。
    “但是你之後也沒有主動去找其他受害者償命吧?也就是說,你其實不想死。沒什麽,我沒有在譴責你,你也無須懷有那麽多罪惡感。有錯的是海妖,你僅僅是受害者。”他說,“但是,如果你再度被其洗腦,變回過去的魔人,那時候我就隻有親手殺死你了。”
    “你說得好像它還沒有死,還可以再做些什麽一樣。”我說。
    “不,海妖已經死了,這點我完全確信。但是,誰說死去的殘骸就沒有蠱惑人心的能力了呢?現在的你就是證據。”他說,“在它死去之後,正常來說你會在幾天內自動解除它對於你的大腦施加的魅惑,認清楚它是何等麵目可憎的邪物。但是現在的你依舊執念重重,我原本懷疑這不過是清醒之後的你的演技,是你想要對周圍人表示自己從未受過洗腦,就像是你曾經主張的一樣。而你卻還在試圖追逐海妖的手,這就無法僅僅用演技來解釋了。隻能說明它的魅惑仍然存在,這份魅惑或許因為它的死亡而減弱了大半,卻還殘留著即使是死亡也帶不走的部分。”
    我順勢地提出了不同看法,“既然我確實沒有受過洗腦,那麽你的預期不符合現實也是理所當然的。”
    “就算你可以找到合乎邏輯的形式解釋自己所謂的愛,也無法說明它沒有魅惑過你,隻是她的魅惑以合乎邏輯的形式糾纏在了你的腦海裏而已。”他說,“而一旦放任你與它的手接觸,殘留的魅惑或許就會被進一步地激活。實際上,上次你看見那隻手的時候,你的狀態也變得很不對勁過,不是嗎?”
    “那隻是情緒激動而已。”我說。
    見無法說服我,他歎了口氣,“原本我不打算與你聊太多海妖的事情,或者說,我希望你今後可以逐漸地淡忘它,距離與它相關的事情越遠越好。但是既然你頑固到了這個地步,那麽我就再多與你說說它的事情吧。”
    聞言,我頓時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感覺,自己之後很可能會接觸到非常重要的信息。
    他看了一眼天空,似乎是在回憶,接著語出驚人地說:“我第一次看到海妖,記得是在一四年。”
    一四年……也就是說,八年前?
    我愣住了。
    “你是在哪裏看到它的?”我問。
    他又說出了一條非常驚人的信息,“白駒的實驗室。”
    “白駒……它是在白駒的實驗室裏誕生的嗎?在八年前?”我問。
    “海妖是何時、在哪裏誕生的,大概連白駒都不知道吧。”他說,“當時的海妖與你記憶裏的海妖截然不同,並沒有似人非人的外形,就是一頭有著巨大身軀的、外觀無比恐怖的怪獸。但是,當我在你的身邊再次看見它的時候,我立刻就認出來了,或者說是覺察出來了。那毫無疑問就是八年前的恐怖怪獸,哪怕已經麵目全非,我也絕對不會辨別錯誤。”
    “它”蘊含著魔性魅力的女體是擬態的產物,這種程度的事情我還是有過預料的。我真正在意的是其他的事情,“為什麽它會出現在白駒的實驗室裏?以及……為什麽你會在那裏?”
    “這就要從更久以前開始說起了。”他說,“我以前與你說過,白駒在被稱呼為黑暗科學家之前,是安全局的執法術士,我與他有過共事的經曆。”
    “你有說過。”我點頭。
    “實際上我與白駒不止是共事過,更加準確地說,白駒就是我邀請到安全局裏的。”他慢慢地敘述起了自己與白駒之間的故事,“當年……記得是零六年的時候吧,白駒還隻是個一般人,他意外地被卷入了隱秘事件裏,而我則把他救了出來。那就是我與他的第一次見麵。”
    那一年,列缺四十三歲,白駒二十歲。
    ——
    列缺和我在路邊的茶館裏坐了下來,他向我繼續敘述過去,而我則對於白駒逐漸地有了更多的了解。
    其實早在這之前,我就在安全局檔案庫裏查閱過白駒這個超級罪犯的詳細資料,但是與列缺口述的情報相比較,還是缺乏了很多鮮活的色彩。
    不過,列缺稱呼當年的白駒為一般人,這個說法實際上有失公允。
    當年的白駒雖說還是理應在讀大學的年紀,卻已經在科學界名聲大噪。如果回頭去翻閱當年的報紙應該還可以看到與他有關的報道。報道裏的他,是我國前途無量的天才生物科學家,人們對他寄予了諸多厚望,所有人都相信他能夠在科學界闖出一番大成就來。然而有一天,他被卷入了危險的隱秘事件,命懸一線。
    千鈞一發之際,列缺宛如神兵天降般出現在了他的麵前,拯救他於水火之中。
    今日的列缺是否有後悔過這件事,我無從得知,從他麵無表情的臉上也看不出來端倪。他繼續敘述了下去——在他救出白駒之後,他很快就發現了白駒有著成為術士的天賦。不止是有,而且非同凡響。
    甚至連“非同凡響”這種描述也顯得蒼白。
    列缺以自己的眼光和見識這麽評價白駒的天賦:就像是青鳥一樣,如果白駒從小接受術士教育,哪怕是還在念小學的年紀就成為主力級術士也不是不可能。
    遺憾的是,白駒作為一個人的世界觀早已成形。同時,他還相當頑固,就算是在學習法術的時候,也不肯在認知世界的方式上讓步。
    而就算是這樣,他作為術士的水平也依舊是突飛猛進。十年功夫都不到,他就成為了秘密知識領域的大師,連列缺也自愧不如。而在力量上,他更是到達了足以與列缺並肩作戰的地步。用不那麽嚴肅的說法,他的進步速度就像是開了作弊器一樣快。
    並且,即使是成為了術士,他也沒有放棄生物科學家的道路。但令人惋惜的是,由於他逐漸地將自己的學問與秘密知識相結合,他最終被正常的學術界視為異端科學家,名聲也一落千丈。非但如此,連他在那些年裏娶的同為科學家的年輕妻子也對他表示了強烈的不解,甚至選擇了與他離婚,帶著他還小的女兒遠走高飛。彼時的白駒距離所有術士都夢寐以求的“顯靈”隻有一步之遙,然而他的家庭卻分崩離析。這件事好像給他帶來了無比沉重的打擊。
    他甚至暫時地放下了自己所有的研究和修行,在外麵失意地遊蕩。事後,他告訴列缺,就是在這個時候,他遇到了某個“無法形容的東西”。
    當時的他和列缺都在尚申市做執法術士,那是個臨近海洋的大城市。就在那遍地都是碎石子的黑色的海岸邊,他一邊慢慢地走路、一邊眺望潮起潮落。走著走著,他忽然注意到了遠處有個相當巨大的東西。起初,他以為那是艘擱淺的船舶。走過去仔細一看,他才發現那東西原來是生物。
    那是一頭體長二十餘米的,奇形怪狀的,一動不動的巨大未知生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