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夢中的李林被村頭大喇叭吵醒，迷迷糊糊坐起來點根煙，發現客廳裏亮著燈。
    “都趕緊起來交公糧，今個明個後天三天之內，咱村必須圓滿完成夏糧征收工作。”
    “哪家要是拖後腿害咱村被鄉裏點名，我天天在廣播裏通報你，督察員也天天去你家催。”
    “村民們也會點著你的鼻子罵，要是因為你這塊臭肉粘的滿鍋腥，別怪我不客氣……”
    李林把煙頭丟進裝水的酒瓶裏，瞪著黃橙橙的煙茶冷笑，這特麽李大軍說的是人話嗎？
    “二林趕緊穿衣裳跟我去縣裏交公糧。”
    “中。”
    李林火速穿衣服去廁所，再拿著水杯去壓井邊刷牙。
    李大山用繩子捆駕車上的尿素袋，袋子裏裝的都是小麥，看數量至少有20袋。
    “老爹，咱家到底交多少公糧？”
    0斤公糧，600斤統購糧，共2800斤。”
    公糧是無償繳納的農業稅，統購糧是有償的農業稅，國家按畝統購糧食每斤給8分錢。
    李大山把架車上的攀繩斜掛在胸前，跳起來用身體壓下車轅說：“走吧，恁強叔在等著。”
    李林在後邊用力推車，推出院子看見李剛強父子。
    打過招呼後李剛強掌握方向，李西統在後邊推。
    李林皺著眉問：“老爹，縣裏恁遠咋不用牛拉車？”
    李大山說：“早上的老牛不能出大力，會把牛累病。”
    李剛強笑著說：“排隊的人太多，牛要是驚了會踩人，縣裏也沒法喂牛，牛拉屎糧站還會罰錢。”
    所以李林隻能在後麵推車，架車上裝著一噸半的糧食，四裏的土路累的李林汗流浹背。
    上公路橋時又作難了，一個人根本推不上去，西統先幫李林把車推上公路，李林又幫他家推車。
    柏油路上推車輕鬆很多，李大山說：“二林咱倆換換，你來前邊扶車把。”
    李林說：“我還不累，累了再換班。”
    兩輛駕車並排行駛，西統一邊推自家的車一邊給李林搭把手。
    到糧站還有7裏多地，兩對父子輪換推車，天亮後發現路上都是拉架車交公糧的農民。
    快到糧站時李林懵逼了，架車排成了長龍，就像10列火車並排停靠在鐵路上。
    老農們有的躺在糧車上打盹，有的湊在一起閑聊，有的吃饅頭喝涼水。
    路邊的柳樹上掛著各種宣傳標語。
    “先國家，後集體，再個人！”
    “支援國家工業建設我驕傲！”
    “農民交糧不能缺斤少兩！”
    “及時交糧光榮，超期納糧可恥。”
    李剛強歎氣，說：“這麽長的隊又得熬夜，明天這個點能交上就謝天謝地。”
    李大山從帆布包裏拿出饅頭和鹹菜疙瘩說：“二林先墊墊肚子，看情況要排一天的隊。”
    李林皺著眉說：“我記得收麥時各鄉糧站都會派征糧隊駐村征糧，我們為啥排隊來糧站交？”
    李大山說：“你記錯了，都是這樣交的。”
    李剛強說：“真像你說的就好啦，這些人都是夜裏十一二點來排隊。”
    李林不再說話，擰開塑料壺灌兩口水，幹噎饅就鹹菜先把肚子填飽。
    接下來就是漫長又無聊的等待，李林覺得手裏缺個智能手機，太特麽煎熬了。
    點日頭開始毒，路上找不到陰涼的地方，熱的李林鑽到架車底避暑。
    很快一個上午過去，車隊向前走了不到10米。
    中午更熱，排隊的人用草帽當扇子不停的扇，脖子裏掛的擦汗毛巾都能擰出水。
    中午飯又是饅頭鹹菜頭涼開水，嗓子冒火的李林徹底受不了，說：“小西跟我買水去。”
    “水壺裏有水，別亂花錢。”
    “就是，你掙錢不容易，省點錢娶媳婦。”
    “不差這點錢，小西跟我走。”
    哥倆離開車隊找個小賣部，李林買一件汴京啤酒20個變蛋，4個雞腿加20個雞頭。
    一下子消費50多塊，樂的老板娘眉開眼笑。
    “小夥子，喝完酒把啤酒瓶送過來，9個瓶子我給你8個變蛋。”
    “中。”
    “別把啤酒瓶嘴兒弄爛，弄爛就不值錢啦。”
    “中！”
    回去時遇見個騎二八大杠賣冰糖葫蘆的，木棍頭上用尿素袋裹著秸杆，插滿各種糖葫蘆像個狼牙棒。
    糖漿裹蘋果的3毛，裹山楂果的4毛，山楂果加橘子瓣的5毛，李林果斷買四根5毛的，上輩子老婆柳盼娣最愛吃這種糖葫蘆。
    回到隊伍裏卻發現出事了，有個滿臉絡腮胡的壯漢想插隊。
    壯漢：“老鄉往後讓讓，大熱天排隊不容易。”
    李大山：“你……插隊不好。”
    李剛強：“大山哥別讓，他來恁晚憑啥插對？”
    李大山：“老哥別加塞兒，後麵的人有意見，大家都不容易！”
    壯漢軟的不行來硬的，一掀背心露出一巴掌護心毛，“有啥意見？我看誰敢有意見！”
    李林淡淡的說：“我敢有意見，給我滾一邊子去。”
    壯漢二話不說拎起地上的板兒磚，李西統直接拽出腰裏的三棱軍刺。
    李林梗著脖子說：“你很牛B呀！來來來，往我的頭上砸。”
    李西統大吼：“滾後麵排隊去，拿個半截頭嚇唬誰，爹給你放點血吧？”
    “你這孩子咋說話嘞，你是誰爹？”
    “我是恁爹，你滾不滾？！”
    李西統大踏步走過去，掄起手裏的家夥作勢攮人，嚇的壯漢往駕車後躲。
    李林自報家門：“我是鐵道南李家村李林，你馬上給我滾，不滾弄死你。”
    “恁倆是李二林……李鋼蛋？”護心果斷毛認慫，拉著駕車灰溜溜的溜走。
    李林有點懵，我跟西統已經凶名在外，幾十年後會不會被當成村匪村霸撂進牢房？
    這可不行！
    李大山唉聲歎氣，說：“你哥倆的脾氣得改，一言不合就動刀子肯定不行！”
    李剛強反駁：“孩子們做的對，咱兩家是外來戶，孩子不孬會被外人欺負死！”
    李林轉移話題，“老爸強叔喝啤酒吃雞腿，別吃幹饃。”
    “你這孩子淨浪費錢，讓恁叔咋說你？攢錢娶媳婦多好？”
    “哈哈，我有媳婦，我知道俺媳婦是誰。”
    “胡說八道。”李大山翻白眼，咬開啤酒蓋兒遞給李剛強，老哥倆大口吃肉大口喝酒。
    旁邊的隊友們可眼氣，手裏的饅頭瞬間不香了，啤酒雞腿雞頭變蛋，這家人真拽！
    有個老漢過來搭訕：“老兄弟，哪個村的？”
    李大山：“道南鄉李家村。”
    老漢：“巧了，俺是道南鄉餘砦村的，恁孩子是李家村的李二林？”
    “額……是。”李大山有些臉紅，他的寶貝兒子在方圓十裏孬的出名。
    老漢笑著說：“俺給孩子說個媒吧，俺家外甥女兒長的可好看，在餘砦中學當老師。”
    “中啊。”李大山瞬間笑嘻嘻，遞給老漢一瓶啤酒倆雞頭，“老哥先吃先喝，吃完再說。”
    李林翻白眼兒，這老頭明顯是借說媒騙吃騙喝。
    李林也懶得戳穿他，不能當眾駁老爹的麵子。
    酒足飯飽坐在尿素袋上吃糖葫蘆，剛吃兩口就吃不下去了，齁甜齁甜的。
    這時婦女們騎著自行車給排隊的老公們送飯，都是饅頭鹹菜麵條，跟啤酒雞腿比起來一點都不香。
    忽然一個貌若天仙的大姑娘拎著飯盒出現在車隊裏，老公們瞬間覺得自家媳婦也不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