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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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裏瓦楞上的雪漸漸化了,現下正是滴寒露的時候。
洛瀟瀟伸手將簷楹上麵的符紙摘下來,微微泛白卷邊的紅條紙冷寂的在階下垂著。
“...奇怪,這是符紙?”
以前去寺廟的時候見過這種東西,也隻有寺廟裏才有了。可是二伯把它貼客棧裏做什麽?
洛瀟瀟剛欲去找姐姐,這邊洛清禾就大叫著撲過來——
“啊——拿開拿開!我不喝!”
她被洛清禾乍然間的撲過來的後衝力撞得踉蹌了好幾步,穩下身形,抬目望去,二伯端著兩碗熱氣騰騰的水向他們緩步走來。
她覷一眼身後的洛清禾,又看看麵前不容置疑的二伯。
“阿姐,喝什麽啊?”
“瀟瀟,別理她!”洛雲生板起臉,從鼻腔裏哼出幾個字,“來,我的小侄女喝。”
她連忙從二伯手中接過水。
不對,定睛一看,似乎是一碗薑茶?
她看了眼仍舊躲在身後的洛清禾,無奈笑著對二伯道謝:“謝謝二伯!”
她知道洛清禾最深惡痛絕之一的便是薑茶,那年她發燒,也是死活不肯喝一口。洛父忙於工作,醫生開完藥之後也走了,洛家隻剩她心急如焚,卻也沒任何辦法。
最後她還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一點點把薑茶灌進她嘴裏的。
洛瀟瀟接過碗,一鼓作氣大口喝完了。
真難喝啊。她忍住一股惡寒,對身後的洛清禾使出激將法:“我英勇無雙的阿姐,竟然連薑茶都不敢喝。”
“少來這套!沒用!”
“真是的,像個小孩似的,喝個薑茶還要勸你。”洛瀟瀟對二伯眨眨眼睛,假意把碗歸還,“不害臊。”
“咱們馬上就該走了,不喝就不喝!”
洛清禾從她身後探出半個頭來,麵上如同苦瓜皺成一團,磨磨蹭蹭地接過薑茶,不情不願地一飲而盡。
灌下煮的釅釅地薑茶,隨著辣燙喉嚨的湯水,她的臉上也熏上一層煙霞。
胃裏暖洋洋的。
洛清禾一時失語,難喝不假,喝下去後渾身湧出的暖意也不假。
一旁在廊廡下坐著的洛雲生,用拐杖點點地:“好了,我已經跟陳伯等舊友打過招呼了,你們啊,該走了。”
洛清禾聞言,看著二伯佝僂的脊背,略微紅了眼眶。
離別總是傷感的,但每次分離都意味著另一次相聚。
縱然有萬般不舍,她還是得自己麵對屬於自己的征途。
“二伯,多保重。”洛清禾悶聲說道,“等我下次來看你。”
洛雲生故意別過身去,看屋簷下的冰錐,看庭中的石桌,看院中的矮鬆,就是不看她:“嗯,走吧。”
他也有諸多不舍。多年未見的侄女隻與他短短相聚幾天,便又要離他而去了。這明月客棧啊,顯得更冷清了。
他緩緩移過視線,看向簷楹上的符紙...不對,他麵色一變,有人把符紙撕下來了。
積年的符紙被撕下後,在窗棱上彌留的紙印卻沒有消失。
他緩聲問道:“禾禾,瀟瀟,你們誰看見楹上的符紙了嗎?”
洛清禾一臉茫然地對上二伯的視線,那是什麽東西?
他心下有數,再看向洛瀟瀟時帶了幾分責備之意:“瀟瀟,二伯貼的東西,你不要亂動。”
洛瀟瀟納罕道:“二伯,我看那紙又髒又舊,而且好像搖搖欲墜,風一吹感覺就能吹跑。忍不住就摘下來了...”
“什麽?你說它...搖搖欲墜?”
不應該,那是他昨天親手貼上去的。
除非...
洛清禾發現二伯凝重的麵色,更是不解:“二伯,符紙有什麽說法嗎?”
洛雲生斂了情緒,麵色如常地走到內屋,拿出一摞灑金梅花箋,和聲對她們說道:“快過年了,這是二伯用來祈福的。隨便摘了,不吉利。”
洛清禾瞟了一眼箋,上麵的“福”字宛轉清逸,活靈活現。
他在紙的背麵粘上些許糨糊,重新貼上原來的地方。
洛瀟瀟有些半信半疑,這個紙的顏色似乎跟她剛剛撕下來的顏色不大對。不過轉念一想,也許是紙的批次不同,生產出來的顏色也略有差別吧。
洛雲生看了看眼前的兩個侄女,目光中透露出無限的不舍之意,對上洛清禾,又有一種輕憐痛惜之意。
“走吧,車來了。”
沒人看見的角落,風一吹,剛才被緊緊粘上簷楹的符紙又掉落在地。
“阿姐,你有沒有感覺二伯看你的眼神更...哎呀,不知道怎麽說。”
洛清禾敲敲妹妹腦門:“說什麽呢!二伯對咱們一視同仁。”
洛瀟瀟甫一上車,全身栽倒在她懷裏,伸出雙臂緊緊摟著她,滿不在乎地說:“可是,我就是覺得二伯看你的眼神有些不對勁嘛...”
她沉吟半天,電光火石之間腦中靈光乍現:“哦!就像看一個馬上就要死的人!”
洛清禾麵色古怪,伸手狠狠撓她癢癢:“說什麽呢你!我好端端的裏在這兒呢!別咒你姐!”
洛瀟瀟東躲西藏,最後躲閃不及隻能接連求饒。
“好啦哈哈,我錯了嘛阿姐。”
“但是!”洛瀟瀟一拍腦門,“阿姐,你忘記問二伯關於那本奇怪的書了。”
“對哦...”
一想到那本寫有自己名字的怪書,總是沒由頭忍不住的心慌。
“沒事兒,等咱們到了祖宅,給二伯報平安的時候找個機會問問就是了。”
不知名的雜樹和荊棘在道路兩旁的半山腰上古怪地站立著,清風吹過,幾片殘葉飄墮,在空中盤旋搖曳著,更添一絲蕭瑟陰森。
裴江知蹙了蹙眉心,沉聲問:“緒雲,你當真看清了?”
他知道緒雲不會無緣無故開這種國際玩笑。緒雲從小雖沒怎麽出過遠門冒險,可他卻極愛看各類雜書,涉及的領域非常廣泛。
書中自有黃金屋,古人誠不欺他。
緒雲緊握著安全帶,咽了一口口水,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之前我們交換位置之後,我坐在副駕駛上的時候就發現有些不對勁。”
“你極力甩脫它們,可能沒瞧到。”他瑟縮了一下,“我透過後視鏡發現,第一輛別克的駕駛位上沒有人。”
“起初我以為我看錯了,畢竟濃霧層層疊疊,攪亂人的視線,但是。”
緒雲頓了頓,繼續說道:“我早就準備好在"S"型拐彎時拍下它們,這次,我仔仔細細又辨認照片,不出我所料,車上依舊是空無一人。”
滿山滿穀乳白色的霧氣,那樣的深,那樣的濃。
裴江知頭皮發麻:“你可別嚇哥們...媽的!”
他舔了舔幹燥的嘴唇:“鬼也來殺我?我有這麽人憎鬼厭嗎我?”
“下次,該不會就是鬼打牆吧?”他隨意調笑著。
從前聽到靈異事件不少,什麽鬼打牆,鬼壓床,隻是從沒親身經曆過。說實在的,他不怕,甚至還頗感興趣,隻是太納悶了點。
這鬼,究竟是他太背了招來的,還是有人故意為之?
顯然,他心裏更偏向於後一種。
這倒有意思了,不就是去趟蓉城看看礦山麽?咳咳,看完了,順便動手...看來傳聞果然不假!城的山裏,應有大秘密。
連陰兵都派來了,對方真是好大的手筆!
究竟是誰千方百計阻他?是支係,還是...
他眼中湧起濃厚的興趣,如此說來,這趟蓉城他是非去不可了。
太陽劃過地平線,天地間抹去了最後一道餘暉。
深夜的山野,寂靜陰森,一輪彎月孤零零地掛在漆漆夜空。幾顆遙遠的孤星,偶爾閃出清冷的 幽光,忽隱忽現明滅不定。
空氣中溫度驟降。
緒雲裹緊身上的棉襖,歪頭靠在透出縷縷涼風的玻璃窗邊。
“老大,你怕嗎?”
裴江知把視線從前方路況挪到緒雲身上,抬手打開車內空調:“怕?”
他嗤笑一聲:“從小到大,你見我怕過誰?”
“緒雲,說起來,這次跟我出來,倒是委屈了你。看看這,又是陰兵又是飆車的——”
“老大,我不怕。”
緒雲目光堅定地望向專心致誌開車的裴江知:“我本來就有跟老大出來長見識的想法,更何況,我相信老大會保護好我。”
裴江知勾唇,露出兩個淺淺的梨渦。
他笑眯眯的,剛要開口,猝然被緒雲大吼著打斷。
“老大小心——”
猝不及防之間,剛才還平坦的,可以一望到盡頭的山路,猛然間也出現了一個湍急的S型大拐彎!
“艸!”裴江知麵色驟變,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反應迅速,用力把住方向,接連猛踩刹車。可是腳下都快踩出火星子了,車仍然以原來的速度直愣愣地向前衝去,速度不減,甚至還有愈演愈烈之勢。
糟糕!
“緒雲,刹車失靈了!”
裴江知忽覺一陣天旋地轉,連人帶車直直地向山穀底下滾去,如同之前被他甩下的兩輛別克。
再次醒來時,周遭靜謐無比。
他揉了揉劇烈疼痛的後腦勺,發現自己正以一種詭異的姿勢“躺”著——雙腿交叉著倒掛在山崖斜翹而出的枝椏上,不知從何冒出的藤曼虛虛環住他的腰,小半個身子歪依在突出的石台上。
隻要他再往前動一點,立刻就會摔死。
一陣冷汗冒上來,他顧不得全身的劇痛,大吼:“緒雲——”
半晌,沒有人回應。
他心中咯噔一跳,小心翼翼的嚐試起身,四周一片漆黑,隻餘寒風獵獵的呼嘯聲。
裴江知不甘心,他失信了,他沒能保護好緒雲。
“緒雲,你在哪——”懷抱著一絲希冀,他再次在陰森幽靜半山穀中大聲尋人。
話音未落,從穀底縹縹緲渺傳來一道回音:“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