貓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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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水城如今全城一身縞素,城門現在大開著,下麵是士兵跟著他們的主帥馮知淵,今日他們來迎接他們的將軍屍骨回家。
馮程數月前獨自帶了一支親衛隊,去莫和玉當時率領的朝廷軍,又為了掩護莫和玉正門主力撤退,戰死在洛陽城外。
戰事結束後,蕭策派自己程安將他的屍首送過來。
程安遠遠見到馮知淵,便一揮手示意讓身後抬著他弟弟屍首的士兵將屍首放了在了地上,一麵對麵前的人道:
“將軍節哀,朝廷兵馬圍困洛陽,我們洛陽守軍不得已應戰,原本隻要令弟不再負隅頑抗,就能平安歸來,可惜戰場上刀劍無眼。”
這也不是他們想要看到的結果,蕭策在戰前明明也下過命令遇到馮程不得為難。
可惜他選擇了效忠昏庸無道的朝廷,選擇了死戰不降,戰場之上刀劍無眼,那些洛陽城士兵殺紅了眼,馮程才落了個今日這般下場。
當年李家也是忠心耿耿卻也換了個滿門被滅,他這樣愚忠的人又能有什麽好下場?
隻是可惜馮程的英勇,他死時身上還穿著那身鎧甲,鎧甲已經千瘡百孔,上麵都沾著血,遮著他屍首的白布都凝成了血痂。
馮知淵的眼神繞過程安落向了一旁被洛陽城守軍放在地上的擔架,想起一個月之前馮程也是站在這裏與他道別的。
那時的樣子於他而言還曆曆在目:
“大哥放心,這次我去去就回,我一人帶一個親衛隊去,如此就算是敗了也不會連累易水城,如果勝了自然是最好。”
“大哥保重,如果我回不來的話,易水往後就要靠你一個人了。”
臨別之時他的背影那些,對他說的話如今曆曆在目。
可他到底是食言了,馮知淵沒能等到他平安回來。
仔細想來易水城竟是拿他一個人的命換來的,馮程死了,莫和玉率領的朝廷二十萬兵馬雖然幾乎全軍覆沒、大敗而歸,但朝廷的懲罰沒有牽連易水,城中的百姓終究是護了下來。
一旁的將士有不少也是看著馮程長大的,殺馮程的洛陽城守軍就在麵前,看著麵前這個程安還敢同他們城主開口,自然一時間有氣不過的,眼看就要拔刀相向。
他們在想什麽馮知淵當然清楚。
馮知淵側身看了一眼身後的動靜對著他擺了擺手,跟著又對程安道:
“我代易水多謝洛陽肯將我弟弟的屍首歸還回來,讓他在故鄉入土為安,你們遠道而來辛苦了,隻是那一戰過後,我易水和你們洛陽城的情分也已經盡了,為了將軍的安全著想,還是請你盡快離開易水城吧。”
程安看了一眼馮知淵身後的那些將軍,一個個的眼神恨不得當下就吃了他,程安隻覺得他也不稀罕再在易水多留兩天,告辭就告辭。
但麵上他還是給足了馮知淵麵子:“城主放心,我這便離開了。”
遠遠看著他們離開的背影,馮知淵一旁的將軍上前一步在他的耳邊低聲道:“聽聞那程安之前一直是蕭策的近衛,後來隨著他一起入了兵營之後便一直戰功赫赫的,城主真的打算就這麽放他走了?”
如果程安死了,蕭策必定痛心疾首,是洛陽城的人先殺了他們易水的將軍。
報仇嗎?
他當然也想,他
那是從小跟著他長大的弟弟,一勺一勺熱粥喂大的,又親眼看著他為了身後這滿城百姓去沙場的人。
但是他不能。
因為這樣會讓他的弟弟白白犧牲。
洛陽沒有等回隨軍將士,隻等回了一匹快馬,馬上載著兩個人,兩個人的臉上都是血汙。
“程安將軍傷重!速去請醫師過來!”
那人連滾帶摔地掉下馬去,很快揚起一片灰塵。
消息到了蕭策這裏。
桌子上的一盞熱茶摔在地上,茶水撒了一地。
“請公子給將軍做主,我們此行一共帶了十個軍營裏的弟兄,除了馮梓他一個人突圍帶了程安將軍回來,剩下的都死在了埋伏裏,請您給他們做主。”
他們很多人還在現場上屍骨未寒,他們幾乎原以為戰事結束了,至少可以休息一陣子,他們基本上還沒來得及回家一趟,就被派去淮安了。
蕭策閉上眼睛背過身去,他又於心何忍,可事情沒有這麽簡單,易水的情況他再也了解不過,馮知淵是個聰明人,這其中蕭策長歎了一口氣:
“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那個士兵還想再說些什麽,但看著蕭策的背影最後還是沒有開口,隻是點了點頭道:“是。”
便下去了。
再聽到身後關門聲的那一刻,蕭策睜開了眼睛。
如果程安有事,他必然會報此仇。
哪怕這件事隻怕不會這麽簡單。
淮安城彼時風平浪靜。
唯有李昭住的地方不大一樣。
李昭坐在椅子上看著方九歌跪在地上,李寒寧守在門外,門沒有關,兩側敞開,裏麵的聲音清晰入耳。
“我已經考慮好了,請義兄成全。”
成全什麽?
成全他單槍匹馬前去送死?
李昭當然不肯。
原以為洛陽不會為難馮程將軍,可沒想到在他還是死在戰場上,可畢竟刀劍無眼。
方九歌跪在地上,麵前的托盤裏放著帥印:“還請義兄放我離開淮安。”
他現在要走,去的地方就隻有淮安城,李昭心裏最清楚。
他想要替馮程報仇,也不願意連累他們。
李昭很了解他。
李昭沉思片刻之後道:“你可以離開淮安,但我不同意你歸還帥印。”
就算離開這裏,方九歌也仍舊還是他們淮安的將軍。
李寒寧守在門外,但李昭的房門沒關,屋內兩個人說話的聲音一清二楚。
不知道又過了多久,李昭先一步走了出來,站在門口停下腳步看了一眼李寒寧:
“你隨我過來。”
臨走前她回頭看了一眼,方九歌背對著神堂依舊跪在那裏,李寒寧轉身跟上了李昭的腳步。
兩個人穿過別苑的長廊走至庭前,直到庭院裏的大樹已經近在咫尺,李昭才停下腳步,抬頭看了一眼庭中的綠樹,樹陰正落在他身上,李昭沉沉歎了一口氣:
“今日九歌跟我說要辭去淮安城的兵職,他在想什麽我很清楚,無非是因為今日早晨收到了易水的書信,他知道馮程死了,程安重傷,洛陽早晚要兵臨易水。”
方九歌想要離開淮安是因為要去易水。
李昭心裏當然清楚,沉默了片刻之後看向李寒寧:
他跟著又問向身邊的李寒寧:“如果你是我,你可會答應他放他離開淮安城?”
李寒寧似是想到了什麽一般,目光沉沉地搖了搖頭:“方九歌從小就在淮安長大,如果去易水,按照現在的局勢,將來若是易水與淮安反目成仇,怕是會對我們淮安不利。”
亂世裏麵的事情又有幾個人能說得準,從前李寒寧還在長安的時候就見慣了骨肉相殘,他們為了活命尚且能毫不猶豫地殺了自己的骨肉至親,將來真要有一天有了衝突,誰知方九歌會不會轉而對付李昭。
她從來不相信別人。
方九歌實在太熟悉淮安了,大到這裏的地形與軍事部署,小到這裏的文臣與將軍人命,若不是念在他們當時在李府失勢的情況下收留李昭,李寒寧不會放他活著離開淮安。
她在淮安隻考慮她的公子安全,至於方九歌,哪怕他是朋友,隻要離開淮安就變成了他們的敵人。
“你呀。”
李昭搖了搖頭,他是不會殺方九歌的,不管是現在還是將來任何時候。
他眼裏的李寒總是很聰明也很冷靜,李昭總是覺得泰山塌於前而麵不改色就是形容像她這樣的人。
像她這樣冷靜的人總是顯得有些不近人情。
有時能像她這樣不近人情也好。
李昭看了一眼身側站著的李寒寧道:“於道理而言你是沒有錯,但於情理有,人心皆是肉長的,有時又豈能不被感情所左右,九歌他還太年輕,那個馮程在小時候對他有救命之恩,哪怕是長大了,他們仍舊有書信往來。”
方九歌這次和洛陽是化不開的死仇了。
李寒寧看了一眼皺著眉頭的李昭,她自然知道李昭為什麽會猶豫不決:
“我的想法和態度一點也不重要,公子如何想才重要,如果公子要去易水,我自然願意與公子一道同行。”
何況洛陽那裏有人曾經暗箭傷人,這筆仇他們還是記得的。
再蕭策身邊的那個寧玉時她必定不會心慈手軟。
隻是李寒寧自從聽見了這件事一直以來都心有疑慮。
“公子,我隻是有些奇怪,易水太守馮知淵本是我們在長安就接觸過的人,他就算再心疼弟弟死在洛陽,這個時候也不會站出來與洛陽為敵。”
易水滿城上下加起來就算藏了些鋒芒,也不一定勉強能湊齊幾萬士兵上陣,就算城內有寒鐵足夠冶煉兵器,但他們根本就沒有多少能用這些兵器的人。
李寒寧皺起眉頭對著身邊的人道:“我總覺得這次易水兵馬埋伏程安將軍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