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19 是朋友,但又不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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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做了一個夢。
    和羊本一樣。想星也時常做夢。每一次全部都分毫不差,這倒也不至於。但是,大體上是相似的。
    這麽多年來,想星做過幾次,幾乎無數次……想星做過無數次夢。明明想星應該是在睡夢中,但是他馬上就會意識到:啊,這裏是夢。
    是那片黑暗的地方。
    黑魆魆的地方。想星團成一團,斂聲屏氣。仿佛要將眼睛蒙上一樣。什麽也看不到。自己的呼吸聲,聽起來特別吵。似乎能聽到心髒跳動的聲音。
    倒也不是所有地方都是黑暗的。觀察一下,上方有些微弱、纖細的光纖從一些地方照射進來。
    (但是,不行……)
    大家都被光線吸引了。在這片黑暗之中不隻是想星一個人。包含想星在內,共四十九人。每個人都拿著一把石頭做的刀,在黑暗中捉迷藏。
    不。這並不是捉迷藏。
    (要是被誰發現了……)
    「小想」
    聽到有人打招呼,想星倒吸了一口冷氣。聲音很小。逃走吧?不行。完全不動還是比較好。而且,這個聲音的主人是誰,想星是知道的。
    「是我。小想,浮彥。」
    想星沒有做出回應,黑暗那一端,浮彥微笑起來。
    「小想你可真謹慎。不相信我嗎?」
    (……才沒有那種事)
    「沒關係的。不用回答我也行。我覺得小想沒問題的。但是要小心些。」
    (我?沒問題?……)
    浮彥走了。即便是無法看見,想星也知道這一點。
    又是一個人。黑暗中,一個人。
    (浮彥才是,沒問題的吧……明明我們是關係最好的……為什麽我不告訴浮彥自己在哪個位置呢?……)
    想星的父親有很多孩子。血脈是否相連不得而知。總之,父親有非常多的孩子。也有同一個家裏長大的,也有不是的孩子。父親把其中的四十九人關在這裏,關在這個像洞穴、像隧道、像石造迷宮一樣黑暗的地方。四十九個人年齡都一樣大。
    (……為了這種時期,父親召集了四十九個人——)
    「找到你了!」
    黑暗中有人在叫。那個聲音是多以良的嗎?同父異母的兄弟。她可以輕鬆殺掉體型異常龐大的生物。真是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男人。人如其名,tyrant——被稱呼為暴君的男人。
    想星差點發出慘叫。不可以。不能出聲。暴君的聲音遠去了。發現的人不是想星。而是另外一個人。
    「跑到那邊去了」暴君說道。似乎和某人在一起。
    「我知道了」另一個人回應道。那是劍藏的聲音。另一個同父異母的兄弟。體格和想星差不多,異常殘忍。嗜好舞刀弄槍。想星以前曾被劍藏用刀剝下指甲。當時想星哭的不知所措,劍藏則大聲笑著。
    「哇啊!」另外一個人發出了驚悚的叫聲。「住手啊!啊,好痛!救命!」
    想星捂住了耳朵。不知道是誰,但是被暴君和劍藏抓住了。兩個人用石刀紮了那個人好多刀,大概是殺死了他。
    「好的,這邊還有十三人。」暴君滿足地說道。
    「還能剩下什麽人呢?」劍藏咯咯地奸笑著問道。
    明明剛殺了人。剛殺了同齡孩子。
    「來吧。按照計劃,我們兩個人幹掉所有人。」
    「真正的勝負就從那之後開始。」
    「隻有一個人能活下去。要麽我,要麽你。別恨我,劍藏。」
    這個夢很討厭,想星每次都這麽想。因為這就是真的發生過的事情。
    每一次做夢,想星都必須在那片黑暗中苟且偷生。不想死。苟且偷生,其實是不想被殺死。不想被殺死,又無法忍耐。盼望能輕鬆點。怎麽做才能輕鬆點呢?隻能被人殺掉嗎?不行。還是不想被殺死。結果就是在陰影中一動不動。不想被殺,也不想殺人。感覺到了任何人氣息,就趴著爬開。絕對不要接近光線那邊。真是夠了,索性死掉算了,想星祈禱著。
    「小想」
    不知過了多久,在這片黑暗中。
    應該是餓了。但是想星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餓了。喉嚨裏十分渴,痛得要死。痛也沒甚關係吧。無所謂了。
    (……啊……但是,這個聲音是——浮彥……?)
    「小想。是我。過來吧。這邊。結束了,一切都結束了。」
    聲音微弱,時斷時續。明明就是那樣的,入耳卻十分清晰。
    「浮彥……」
    身體不怎麽聽使喚。想星在黑暗中向前爬了過去。對麵有細微的光照明。似乎有人坐在那裏。浮彥。是浮彥。
    「小想……」
    浮彥渾身是血。受了傷。受了重傷。一隻胳膊已經沒有了。隻有右臂。左臂不翼而飛。兩隻耳朵也被割掉了,左眼球也被剜掉了。
    「沒事的……」
    浮彥對想星笑了笑。
    「多以良……暴君……劍藏……都已經被收拾掉了。勉強吧。沒關係的……暫時還看得見。還有一隻眼睛留了下來……」
    「浮彥……浮彥……」
    「……小想,刀,你帶著嗎?我的已經斷了……沒有了……」
    「帶,帶著。可是……」
    「拜托了……有件事想拜托你……小想……」
    「什麽?啊,是啊……」
    想星和浮彥關係很好。將父親的孩子們當作兄弟和家人是很難的,但是和浮彥,想星從來沒有和他搶奪過什麽,也沒有欺騙過他。從沒有被施暴,也沒有暴力對待他。
    浮彥弄死了那個恐怖的暴君和劍藏,即便如此,也不會對想星下手。大概是不忍殺掉想星,應該如此吧?
    「我知道了。浮彥。嗯。我知道了。我來。我自己來。已經沒有其他活著的人了。隻有我們。我……一直在逃,再躲藏。什麽都沒做……什麽也做不到。隻有一個人可以活下來……當然應該是浮彥。嗯。沒關係。我自己來……隻是我自己,我自己來了結自己。」
    「……不是那樣的。小想。」
    「誒?」
    「能……殺了我嗎?小想,用你的刀。沒關係的……因為……我已經很痛苦,很痛苦……難啊。快點……幫我解脫吧。拜托了,小想。一輩子的……求求你了。我們……是朋友吧?」
    明明就是同一個父親的孩子。最終浮彥選擇說出的卻不是家人,也不是兄弟,而是想星的朋友。
    「小想……我啊——……」
    就這樣,想星從那個黑暗的空間中解放出來。“如此漫長的一個夢啊”想星像往常一樣尋思著。迎接想星的人是父親和兩個姐姐。接下來會發生什麽,年長的姐姐們一清二楚。想星當然也知道。總之,這就是實際中發生過的事情。
    父親一把抓住了想星的臉。父親是人稱“毒王”的殺手。父親從小周身就浸泡在毒物中長大,其肉體本身就極其有害。
    想星被父親的毒液腐蝕,腐爛,痛苦不堪,奄奄一息。父親滿麵笑容,饒有興致地觀察著。想星死了。
    接著,複活了。
    「幹得好。」
    父親點了點頭。
    「沒想到,能獨自活下來的人居然是你。不過儀式還是成功了、」
    去死吧!想星心想。
    狗屁成功。去死。
    你才是該死的。去死啊,死掉算了。死啊。
    爸爸,你這家夥才該死。
    「要殺了那個男人。你不會拒絕吧,想星?」
    有一天,姐姐會開口提出這事情。想星完全知道,因為這是夢。
    「嗯。好的,遠夏姐。隻是瑞娜姐不願意反抗父親。」
    「我當然知道。瑞娜的事情就交給你處理了。」
    「我不討厭瑞娜姐。她是溫柔的人——」
    「可是,不幹掉她不行。」
    遠夏姐個子高挑。一頭自傲烏黑的長發又長又直。
    想星和遠夏姐,瑞娜姐,以及暴君和劍藏,毫無疑問都是毒王的血脈。至於其他孩子們,說實話不太清楚。
    他們,她們的生命,都是在那片黑暗中舉行儀式的結果,寄宿於想星身上。
    接著,等儀式中止之後,那些遵循毒王命令的人們的性命也一樣。
    「那個男人必須去死。想星,你不是也這麽認為的嗎?」
    是啊,是啊。話說,這個夢太長了。
    沒完沒了,噩夢。
    瑞娜姐、高良縊瑞娜,是毒王和有名的巫女生下的形代人。(注:形代指的是替身祭神時供奉的神靈代替物,修禊時使用的紙人)。傷害到她的人,立即就會受到同樣的傷害。殺掉她的話,自己也會死。
    「不管怎麽說你都打算殺掉父親嗎?」
    瑞娜姐像往常一樣,靜靜地說道。她身體虛弱,喜歡看書。
    那一天,在那個拉上蕾絲窗簾的房間裏。床上疊放著很多靠墊,支撐著姐姐骨瘦如柴的身體。她讀著一本舊書。瑞娜姐將書折起來,倒扣在看著快要折斷了的膝蓋上,說道:
    「家人互殘,實屬不幸。」
    「我已經決定了。」
    小說
    這是很早之前就已經決定的事情。是注定的事情。這是真實發生的事情,想星執行的。因為已經夢過無數次了。
    想星騎在了瑞娜姐身上。瑞娜姐長著一張娃娃臉。明明比想星大幾歲,看起來和同齡人差不多。
    「沒辦法。」
    瑞娜姐說著閉上了眼睛。想星打算用手掐死她。但是無論如何都下不了手。隻好將靠墊捂在了瑞娜姐的臉上。瑞娜姐身體變硬了。沒有像樣的抵抗。瑞娜姐因為窒息而感到痛苦,想星也感到了同樣的痛苦。瑞娜姐因為窒息最終喪命,想星的意識也消散了。
    「——……今天的夢到頭了嗎?」
    醒了過來。出了一身虛汗。平時也是。
    想星拿起枕邊的手機。尚未到淩晨五點。
    雖然自己盡量不去注意,但是隻有自己在家的時候,偶爾還是能感受到視線在看自己。
    想星坐了起來,望向了房間一角。當然,任何人都沒有。但是,能感覺到有一個冰冷的,朦朧的,黑色的東西纏繞在那裏。
    「是你吧?瑞娜姐?」
    伴隨著呼喚聲,那股氣息漸漸消去。
    想星歎了一口氣。走下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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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學校後,正在爬樓梯走向教室的時候,wack枠穀光一郎跑了過來。
    「哦!高良縊!喂,高良縊!」
    「早上好,wack。誒?怎麽了?……」
    「我說高良縊啊……」
    wack抱起了的肩膀。
    「我偶然間聽到的。真的嗎?似乎你和小明美分手了。」
    「啊……嗯。算是吧。」
    「哇,真的啊。是啊,話說,我是聽她本人說的呐。」
    「是這樣的嗎……」
    「嗯。那也算是單方麵情報吧。姑且算是吧。聽小明美說是蕎麥麵的原因? 」
    「蕎麥麵?」
    「她說一起去吃最喜歡吃的蕎麥麵,結果高良溢沒吃完。吃東西不對路這個是絕對不能接受的。似乎是這種理由。」
    「白森同學是這麽說的?……」
    「理由有些搞笑,好滑稽啊。那是認真的?小明美」
    wack有所懷疑也不是毫無道理。真正的理由,是想星是一個總是說謊的家夥。和白森預想的不一樣,想星是個不誠實的人。
    「這話是真的呢」
    像個騙子一樣,想星淡然地說了個謊。
    「真的啊?」
    wake笑了。
    「小明美也太好玩了。不,高良縊,對你深表同情。抱歉,抱歉。不好意思啊。我不笑了。」
    「沒事的。沒關係。」
    「不過嘛,人生嘛,形形色色的。不是,蕎麥麵。這個也。別太沮喪了。不行,還有點失望吧?是吧……」
    「別擔心。非常感謝。」
    「不不不。不用客氣啦。無所謂啦。也是當然的。」
    wack輕輕地拍了幾下想星的後背。
    去教室前,想星順路去了趟衛生間。也沒有感到一定要解手。但還是認真地洗了手。
    (……白森同學,明明就討厭說謊的。為了我不變成壞人,說了那樣的謊——)
    「咦?想星」
    林雪定突然走進了衛生間。
    「早上好。手,洗得也太仔細了吧?」
    「……又不是外科醫生?」
    想星如是回複他說。嗬嗬,雪定抿嘴一笑。隨後微微有些困惑地問道:
    「咦?我來廁所幹什麽來著?」
    「你這是什麽啊。」
    想星也微微一笑。
    和雪定一起走進教室。走廊中,白森和茂茂以及幾名同學聊著天。想星一下子止住了腳步。
    「啊」
    白森發現了想星,輕輕地揮了揮手。
    「早上好,想星。」
    「……早,您早……」
    「說話方式啦!」
    白森放聲大笑。茂茂的神情有些微妙。即便如此,還是和想星、雪定打了個招呼,說了聲早上好。
    「對了,想星」
    就在準備走進教室的時候,白森叫住了他。
    「稱呼方式,可以嗎?不用換吧。換回去我總覺得反而有點不舒服。」
    「……這、當然!或者說,我完全不介意。」
    「想星也叫我小明美吧。」
    「明……美」
    「大家——」
    茂茂瞥了一眼想星,插話道:
    「都這麽叫她……」
    「……嗯」
    想星心中十分激動。差一點眼淚就流出來了。
    踏進教室前,有一絲不安掠過。或許,她沒有來——想星這麽想著,但是完全多慮了。
    羊本朽奈依然坐在窗邊最後一排座位上。照例,托著腮望著窗外。
    &8224;
    上完課了。想星在校內消磨了一些時間。
    回到教室,一個人都沒有。
    「騙人的吧……」
    想星茫然若失,愣了一會兒。如果不是羊本從後門走進了教室的話,他可能會一直站在那裏。
    羊本看都沒有看想星,目不斜視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了下來。
    (嘛……這麽說的話,差不多一直都是一個人坐在那裏吧……)
    想星咳嗽了一聲。羊本托著腮望著外麵。
    (無視嗎?)
    想星撓了撓後腦勺。猶豫了一下,走到了羊本身邊。想星將她前麵座位的椅子拉了過來,羊本一動也不動。想星將椅子轉向羊本,坐到了椅子上。
    「昨晚還好吧?」
    聽他這麽一問,終於有了類似反饋一樣的反應。即便如此,羊本也就是轉動了一下身體。
    「你和我說過做夢吧。我也會做一些夢。恰巧,今天也做夢了。」
    大概30秒過去了,羊本沒有看著想星,低聲問道:
    「什麽樣的夢?」
    句尾隻有一點點上揚。
    想星也將視線投向了窗外。夕陽有些刺眼,但很暖和。
    「在一個漆黑一片的地方,四十九個小孩子被關在那裏。互相殘殺。最終隻有一個人可以活下來。那個人,可以奪取死去的孩子的全部生命,據為己有。不止如此,之後隻要他殺了人,生命就可以奪走。」
    「這是——」
    羊本輕輕歎了一口氣。
    「……你的事情?」
    「是啊」
    想星點了點頭。
    「我就是那個唯一活下來的幸存者。除了我以外,其他四十八個人裏麵有同父異母的兄弟,又叫我朋友的人。」
    「你殺了他們?」
    「我隻殺了一個人。對我最重要的朋友下了殺手。殺人那是第一次。」
    「因為想要活下來?」
    「不一定吧。我也不知道。是我朋友擺脫我的。他說,殺了他。但是,我果然還是不想死吧。或許吧。」
    想星一直藏身在黑暗中,直到剩下最後兩個人。
    浮彥對想星說,“我覺得小想沒問題,但是要小心點”,浮彥為什麽會覺得沒問題呢?他一定知道吧。想星要比旁人更加,更加想要拚命活下去,即便是無用功也要努力。
    「迄今為止,你殺過多少人?」
    「現在,我的身體中命數是113條。」
    「殺了不少人呐」
    「嗯。我還殺了親生父親。將我們鎖在那個密室中自相殘殺的人就是父親。另外,我還殺了有一半血緣的姐姐。為了殺掉父親,瑞娜姐無論如何都會妨礙我的。」
    「我並沒有資格指責你。」
    「是啊。我們是相似的人呢。」
    「不是的」
    羊本將臉轉向了想星。不再拖著腮。戴著手套的雙手放到書桌上。眉頭緊鎖,似乎是想瞪想星一眼。然而,反倒是看起來像是哭泣的臉。
    「並不相似。我和你完全不一樣。」
    「是啊。」
    想星原打算對她笑一笑,但是笑了一半,沒有笑出來。
    「羊本同學才不會殺掉至親的。我是惡人。」
    「我也不是說這個——」
    羊本剛準備說些什麽。但是,沒有化作任何言語。
    想星也沒有什麽自信可以好好地表達出自己的心情。隻是,從來沒有像這樣和任何人講述過。從來沒有如此坦率地說清楚自己的過去。那個夢,甚至對姐姐都沒有提過。
    羊本不也是一樣的嗎?或許是為了殺掉想星,但是她還是讓他見到了自己被冷凍起來的父母。讓他見了自己最重要的人。對想星講述了折磨著她的、恐怖的噩夢。
    想星也親身體會了她與生俱來的能力。
    想星在那片黑暗之中苟且偷生,那個令人作嘔的生命的秘密,也在她的手中。
    「羊本同學」
    想星挺直腰背,雙手放在大腿上。突然,想星端正了坐姿。羊本有些吃驚,眼中流光晃動。
    「你願意和我做朋友嗎?」
    羊本瞪大了雙眼。接著,眨了兩下眼睛。
    「哈?……」
    「我覺得,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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