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著輕衣的女孩們原本半靠在椅背上，此時卻毫無意識地微微挺起，目光直直投向火光旁的那道人影。
    幽幽風聲中，老者的聲音低沉卻又滄桑，就像掛在麥田柵欄上的風鈴，富有節律向下講著。
    “這一次，他們吸取了教訓，再一次展開屠殺，不過目標轉向了那些傳承近千年的家族們，無論是普通的文士還是真正的混血種家族，都沒逃過這一切。
    混血種家族驚訝的發現，火器已經對敵人起不了多大的作用了，因為它們每個人身上都附著能夠擊穿岩石的堅硬鱗片，那是大地與山之王的言靈，在戰場上旌旗飄揚，鮮血與呐喊充斥了整片大地時，不知道他正躲在哪裏，靜靜看著這一切。
    ”
    老者坐在細碎的白沙灘邊，看著遠方，就像老獵人在給菜鳥講解這片森林的禁忌一般，語氣稀鬆平常，卻又帶著些許其他的韻味。
    蘇恩曦倒吸了一大口涼氣，這是她從未聽說過的故事，如果這麽說的話，那之後的事情......
    “於是中國的混血種家族就此滅亡，但龍王們怎麽也沒想到，最後他們還是被推翻了統治。”昂熱無奈笑了笑：“說實話，如今中國已經成了真正烏托邦，混血種與普通人自由自在生存著，完全不必顧忌彼此的身份，不像我們，已經劃分成了數個層次。
    如果有一天，龍王全被除盡了，世界也能變成那個模樣就好了。”
    昂熱眼中凝上一層霧蒙蒙的朦朧，在那之後是種說不明道不白的情緒，說是欣喜卻更像是絕望，說是悲觀卻更像是鼓舞，三人全部看呆了，她們看過昂熱的無數模樣，就連發怒時的表情都有所了解，但沒人見過他有過此時的神色。
    “校長？”洛朗輕聲喚著。
    “我在的。”昂熱笑笑，端起酒杯對天搖了搖，仿佛是在敬著什麽人：“隻是剛才想起了一些別的事情。”
    “那一天真的會到來嗎？”漢娜小聲嘟囔著。
    “當然，更不如說，很快就要來到了。”老者繼續擔起烤工的職責，在鐵絲網上鋪上新一層魚肉。
    “希望能夠借校長的吉言。”蘇恩曦緩緩吐了口氣，終結掉我們這該死的宿命。
    昂熱微笑著對三人舉起酒杯：“日後還要多多借助各位家族的力量。”
    “願意至極。”三位女士一同舉起茶杯，與昂熱輕輕對碰著。
    不遠處，剛垂釣完的幾人也靠了過來，他們神色微微變化，在昂熱身形上下掃動良久，最後微微搖了搖頭。
    海岸的盡頭，夕陽已經完全落下，黑夜一點點吞噬著天空，像是被濃墨染黑的宣紙。
    誰也不知道，一場暴風雨正在醞釀，即將在會議的長桌上徹底爆發開來。
    ......
    紐約的中午。
    “好久沒收拾了，別太嫌棄我啊。”
    男人打開自己的公寓大門，晃了晃手示意身後的男孩進來，後者也毫不猶豫，直接踩了進來。
    “問題不大，我能理解。”路明非撓著頭發笑笑，一屁股坐在沙發上：“獨居男人嘛，家裏亂點才叫正常，不亂我都要懷疑你家裏麵是不是藏了個田螺姑娘了。”
    “也對。”老唐也撓了撓自己那蓬鬆的頭發，也不知道為何，自從昨晚見過路明非後，自己仿佛輕鬆了許多，那個不時喊他哥哥的幽靈也沒了蹤影。
    好久沒休息過的老唐立刻好好洗了個澡，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直到第二天中午路明非連打了十幾個電話才醒過來。
    然後，他便看到了樓下的路明非。
    也沒思考他怎麽知道自己家住址，況且老唐也知道自己的德行，一喝多酒連自己銀行卡密碼都往外報，無意之中提起個住址也算情理當中。
    況且，人家是擔心自己才跑自己樓下來的，若是疑心疑鬼，是不是有點說不過去？
    老唐估摸自己還得收拾挺久，於是先把亂扔的衣物收拾了下，然後把路明非叫了上來，一直讓人家在樓下等著也不好。
    “喝點什麽？可樂？雪碧還是紅茶綠茶？”老唐打開冰箱，從中拿出紅色的塑料瓶炫耀似的搖了搖：“老味道，我特意去唐人街那邊的超市買的。”
    “行，那就這個吧。”路明非也沒在這個問題上糾結太多，他本想說自己如今更喜歡喝白開水的，健康又實在，但一想到網吧宅男突然養生起來的詭異感，他還是默默接過了紅茶。
    “說到田螺姑娘，我突然想起來，小明你談沒談女朋友啊？”老唐突然八卦起來：“我沒念過大學，但我聽說上大學的戀愛的人特別多。”
    “沒呢......暫時沒。這還沒開學呢，上哪裏認識那麽多女孩啊？”路明非搖了搖頭：“不過以後還有可能。”
    “這才對嘛，上大學不談戀愛那豈不是失去了人生的一大經曆？我啊，就是蠻後悔的，沒上大學，到現在也沒談過一次戀愛。
    路明非上下掃視了對麵男人兩眼，看到他亂糟糟的頭發和帶有汙漬的襯衫邊，心說別什麽都往沒上過大學身上賴。
    “唉，不提這個了。”老唐爽朗笑了笑：“想想今天去哪裏，今天我心情特別好，不知道為什麽，小明你來了之後我就沒事了，昨晚睡得賊香。”
    “可能是昨晚喝酒喝爽了吧。”路明非沒太在意，在屋中四處看了看：“對了，老唐，我才想起來，今天和昨天不是工作日嘛，你不上班嗎？不會因為我來特意請了幾天假吧。這我就過意不去了。”
    “不不不，我職業比較自由，沒有固定的上班時間。”老唐否認，嘿嘿笑著：“再說，你好不容易來找我一次，我要是放你鴿子，那也有點太說不過去了吧。”
    “自由職業？什麽職業啊？”路明非故作好奇：“我日後畢業了也想找一份這樣工作，能自己安排工作時間的。”
    “別。”老唐連忙勸阻：“還是正正經經找份班上，能養活自己吃了上頓不愁下頓，不像我，每一段時間就得愁一陣子。”
    “你這是遇上淡季旺季了嗎？”路明非歪頭：“我聽說銷售行業都有這個問題，這應該很正常吧。”
    “不是，我......唉，有些難說。”老唐扶額：“你真的想聽我是做什麽的嗎？”
    “當然啊。”路明非看到老唐的神色，故作出幾分不解，隨而有些醒悟：“如果不願意說的話那就不勉強了，我就是單純的好奇。”
    “其實也沒什麽，就是說出來怕你對我產生隔閡感。”男人笑了笑：“很多人都有些看不起這份職業，或者有些人會對此感到有些反感。”
    “做什麽職業都是一個人的自由，隻要不違法不就行嗎？”路明非忽然正色，眼睛瞪得像圓銅鈴，看起來倒有幾分滑稽：
    “況且，我的朋友是老唐這個人，側重點而不是你是什麽，或者你過去是什麽，隻要如今你還是老唐，就是我的朋友。”
    男人看著麵前男孩清澈的雙眸以及那堅定的神色，一瞬間竟有些愣了神。
    屋內的氣氛突然沉默下來。
    “是不是有些太沉重了。”路明非嘎巴嘎巴嘴。
    “還尋思是什麽生離死別呢。”老唐也訕訕笑著。
    “不知道為什麽......一下子就脫口而出了。”
    “也罷，告訴你也沒什麽關係，我平時在做賞金獵人，不過不做那些殺人防火的事情，就是偶爾去探測個古墓，或者去個凶宅之類的。”老唐索性一股腦說了出來，他也不害怕路明非會有什麽過分的反應，大不了就心裏暗暗記下‘原來是這樣的人’然後慢慢遠離唄，這種事情他又不是沒經曆過。
    他還能去舉報自己？到時候就一口否認就行了，又沒物證，能有什麽用，再說了，老唐也覺得路明非不是那樣的人。
    “真的？”路明非下意識反問了一句，在看到男人輕輕點頭後雙眼竟有些冒出光。
    “哇，這麽帥啊，老唐，我還以為你是個死宅呢，成天就知道在屋裏麵呆著打打遊戲寫寫為生。”路明非跟看到了偶像似的，身體也往前傾了傾：“加沒加入什麽特殊組織，背負特殊任務的？”
    “別打趣我了。”老唐脫口而出，卻在看到男孩的神色時愣住，看他一臉崇拜的樣子，莫非是認真的？
    “我也想當賞金獵人啊，但沒有門路。”路明非故作有些失落，眼珠轉了轉又問道：“老唐你是怎麽開始做的，契機是什麽？”
    “契機就是有一次我去了個鬼宅，裏麵就再也不鬧鬼了。從此以後人們就說我的體質特殊，能夠驅邪避鬼，然後就總有人開高價邀請我去加入他們的隊伍，我什麽都不用做，全程跟著走下來就好了。所以說我的手相當幹淨，別說倒賣文物什麽的了，我連見都沒見過。“
    老唐對於路明非沒什麽隱瞞的心思，一方麵是出於幾年的交情也知道路明非是什麽樣的人，隻要不被奪舍，就算變化再大也是能夠可以相信的人，另一方麵則是對於剛才自己支支吾吾的愧疚。
    人家那麽相信你，你還在這裏顧忌這顧忌那，這說得過去嗎？
    “原來是這樣，但我就沒什麽特殊能力。”路明非歎了口氣：“當賞金獵人多好啊，錢多時間還多，悠閑的很。”
    “小明你想多了，這一行如今是吃一天少一天。”老唐擠眉弄眼，像是努力在營造詭異的氣氛：“不知為何，從前一陣子開始，這種探索類任務越來越少了，我聽朋友說，貌似有不少恐怖的東西從土中冒了出來，幾個高級小隊都埋了進去。
    錢多錢少，還是性命要緊，我沒什麽打鬥的本事，如今能買下這座小公寓全靠幸運女神的眷顧，如今我也想好了，再挑幾個賞金高的任務接一下，日後打打工，不愁吃喝這輩子就算過去了。
    老婆什麽的要是能遇上好的，那就娶一個，實際上也差不了什麽，我還覺得自己一個人呆著挺舒服的。”
    路明非看著麵前侃侃而談自己平凡夢想的男人，默默歎了口氣。
    雖說他很讚同老唐的願望，自己也曾幻想過能夠如此，但......大哥如果你能讓體內的那位也這麽想那就好了，乖乖睡著，別說讓老唐養它一輩子，路明非自己打工養它一輩子都認。
    但這隻是幻想，還是最不可能的那一種，路明非心中明鏡般的清楚，龍類是龍類，人類是人類，他們混血種更是夾雜在兩者之間的異類。
    在龍類滅絕之前，混血種可以歸為人類，人類與龍類的戰爭隻會你死我活，直至一方被徹底滅亡，戰爭才會落下帷幕。
    至於那之後的事情，就不是他想管的了。
    隻要自己所珍視之人都能活下來，這一世就算成功。
    “也是哈.......這工作畢竟太不穩定，而且還遊走在法律的邊緣。”路明非見男人看向自己，撓了撓頭反應道：
    “不如找一個班上了，能與人交往，雖說工作時間大大限製了很多事情，但這也算是一種規律，沒有規律的生活其實和渾渾噩噩混日子沒什麽差別。”路明非說著說著，回憶起了大學最開始的那段時間。
    明明自己有很多機會去努力變強，卻還是沒有把握，隻能眼見一個又一個悲劇發生的同時自己在旁邊默默徒悲。
    男人相當讚同路明非的想法：“所以說，我打算好好幹一票就撤退，能活下去就好。我也想過，如今自己成天幻聽，是不是因為和自己經曆過太多奇異之事，被什麽東西纏上的緣故。”
    “怎麽，你找到合適的任務了？”路明非壓低聲音，看到老唐那興奮的神色心裏麵咯噔一聲，囑咐道：“別又是到處亂飛，注意點自己的安危。”
    “這個任務看起來還蠻簡單的，就是溜達兩圈。”老唐眼神往一旁瞟了瞟：“據說是南美的某處山穀。”
    一般人說謊時神情下意識會有些不自然，比如說這個漂眼神......不過當然沒有逃過路明非的眼睛。
    “你什麽時候去啊？要是這幾天的話，我是不是該提前走了。”路明非低頭扒了個桔子，假裝不經意打探著。
    男人挑了挑眉頭，麵目一凝，注視路明非兩秒，麵無表情道：
    “下周，不著急。”
    “看來我還能請你吃幾頓飯。”路明非笑著把橘子分過來一半。
    看到男孩的笑容，老唐心裏麵的異樣感愈發強烈。
    怎麽突然感覺......小明對自己的工作這麽關心呢？
    是不是自己多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