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裏傳來嘩嘩水聲，伴著老唐哼著奇怪的曲調，屋內白熾燈一閃一閃的，看來是電壓出了些問題。
    說自己一身酒氣，老唐在和路明非簡單聊了聊後便抱著一堆衣服進了盥洗室，打算好好衝個澡，至於後者，老唐說可以去玩會他的電腦，沒密碼的，星際的圖標就在桌麵。或者去看看他的遊戲光碟，不少都是現在搞不到的上等貨。
    然而男孩看著老唐的背影，卻一點沒有打遊戲的興趣。
    根據老唐所說，看來諾頓的蘇醒沒幾天了，而這最後的安寧應該是小魔鬼給的這東西稍稍起了壓製作用。
    曆史的巨輪依舊按照前世的軌跡運轉，不遠處就是被綁到路軌上的老唐，而唯一的鑰匙，如今正掛在自己脖子上。
    其實到底應該怎麽做，路明非心裏麵也沒什麽底。
    小魔鬼告訴他得讓諾頓覺醒時看到項鏈掛墜，但若是按照以前的走向，豈不就是在學院裏麵二人相遇之後再將其拿出來，自己完全沒必要如今就來見老唐。
    但路明非有一肚子的話想要和這個男人說，前一世剛遇到的時候就被康斯坦丁追殺，他們倆人還沒怎麽敘舊呢老唐就已經變為諾頓，這多少也是男孩心中的遺憾之一。
    如今他特意來到紐約，隻是為了看看老唐，看看這個和自己相識許久卻某種意義上第一次安穩見麵的男人，說一些話聊一些天，稍稍彌補前一世的遺憾。
    順便看看能不能在他這裏找到什麽線索。
    路明非心底其實一直還有另一個困擾，他不知道若是真的能成功，之後知道了自己身份的老唐......還會不會和他繼續保持這段友誼。
    他會不會懷疑，自己在這一件事情中究竟扮演的是什麽角色，為何對這一切如此熟悉，就仿佛是劇本的導演，木偶的每一個動作都在他的計算之中。
    任何一個人絕對不會完全相信身邊那個對一切了如指掌的人，畢竟這種被人擺在台上，像是《楚門的世界》這種感覺實在是太糟了。
    以後還會不會有聯絡，聯絡到何種地步，都是一個謎題。
    所以，路明非才說出了那句‘隻要是老唐，就是我的朋友。’
    隻是對於往事的感慨和一時的激動所造出的真情實感罷了。
    另一方麵，路明非三番五次刻意提起學院的名字，卻見到老唐一點反應沒有，看來他不知道任務的具體目的地。
    這種任務路明非聽說過，一般都是那種極具意義的重要任務，這是防止消息走漏的手段，在所有人聚在一起的那一刻，目的地才會被公布，或者壓根不公布，雇傭方會派人親自帶他們前往。
    老唐不知道目的地的話......那看來他是會和小隊一起進入學院了，自己在那之前可操作的空間就小了許多。
    原有的計劃看來就此報廢了，而且路明非有些擔心，他太了解老唐的性子了，若是在前一刻得知要侵入的是‘小明’的學校，他極有可能會直接放棄任務。
    殊不知‘小明’也是想讓他進入學院的眾多勢力中的一人啊。
    如果要避免自己的影響，那如今隻能......
    路明非坐在沙發上，內心思緒若麻，越捋越亂，一時間他竟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怎麽做，原先的計劃是對是錯了。
    為了保下老唐，成為他眼中的惡人，這到底值不值得。
    換句話說，為了保下友人，破壞這段友誼，這是否能犯得上。
    心中的天平上，兩側各掛了砝碼，上下起伏著，幅度卻越來越小，最後逐漸趨近於平衡。
    牆上的掛鍾滴滴答答響著，伴隨著時間流逝，男孩的思緒風暴也逐漸到了尾聲。
    路明非又想起了那張稚嫩的麵容，他仿佛是手掌中握著一枚硬幣，在笑著問道，哥哥你是會選擇正麵還是反麵？
    “唔。”
    長舒一口氣，男孩的眼光閃爍，貌似某種想法已經在他的內心深處形成，他轉過頭，目光直直看向那副看起來平凡無比的油畫，直視良久，轉過頭去，一抹笑意若隱若現。
    他起身，從風衣中拿了個小貼紙，翻開老唐的手提包，從中找出他的證件，貼在證件套的內壁，然後再將其歸回原位。
    “小明？”
    男人吹幹了頭發從浴室中走了出來，原本灰黑的麵孔此時也陽光了許多，要不是那喜慶的五官的話......也許真可以去嚐試一下出道。
    “我在。”
    路明非此刻翹著二郎腿，正坐在書櫥前細細打量著裏麵的藏品。
    “老唐，你這裏藏貨不少啊。”路明非咂咂嘴：“有不少我都是從二手書攤翻都翻不到的。”
    “那當然，我這還是珍藏版的呢。”老唐一說到自己的漫畫又來了興趣，拍著胸脯來給男孩介紹著。
    他打開鎖，從中拿出幾本遞給路明非：“也就是你了，換做別人，就隔著玻璃看吧，我舍都舍不得。”
    “突然想起來，我們認識多久了？。”路明非翻著那原先上高中的他最夢寐以求的漫畫。
    “多久.....”老唐眼睛咕嚕咕嚕轉了幾圈，不無瀟灑擺了擺手：“也記不清了，得有個好幾年了。說實話，我都把你當做我弟弟了，也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別誤會啊，我可不是有什麽特殊癖好，就是總感覺.....我有個弟弟，不是那個小鬼的影響，很久以前就有了這種感覺。”
    “你想要個弟弟？”路明非頭也不抬，翻著書：“我可有個小弟，煩死人了。”
    “你們家那個小胖子啊，我知道，要是他那樣的就算了。”老唐濃密的眉頭挑了挑：“要是懂事點，什麽都明白還聽話那還好，我一個人生活也沒什麽意思，要是有個弟弟我們還能一起打遊戲。”
    “但是......那為什麽不找個女朋友呢？女孩也能陪你打遊戲啊，我見過那種特別乖的女孩，隻打遊戲看動漫，一點也不會給你惹事的。”路明非反問道。
    “女孩子......說實話，在我看來都是粉紅骷髏，隻會影響我操作時的速度。”老唐撓著腦袋不好意思笑了笑：“但你說的那種是例外，若是真有那樣的，估計挺受人追捧的吧。”
    “嗯。”路明非麵無表情，輕輕點頭：“長得也蠻漂亮，是個公主，她手下無數人心裏麵都對她存有愛慕之情。”
    “之後呢？”老唐鼻翼微微抽動，聞到了故事的味道。
    “然後她死了，本應該守護她的騎士卻沒盡到義務。”路明非淡淡道。
    “死了？”老唐雙眼瞪圓：“這是什麽劇情？公主與惡龍嗎？”
    “是我寫的故事啦。”路明非露出一副得逞的表情：“哪有那麽好的姑娘？”
    “也對，我就說嘛，哪裏有那麽好的姑娘，要是遇到了......”
    “遇到還不珍惜的話，真是個混蛋，對吧。”路明非看著那熟爛的漫畫結尾，內心微微起了波瀾。
    “當然了。”老唐顯得忿忿的：“若是不珍惜還不如讓給別人。”
    “可是混蛋也沒想到，自己會有重來的機會啊。”
    路明非輕聲說，老唐完全沒意識到身旁的男孩在說著什麽，依舊沉醉在漫畫之中。
    陽光從窗口灑入，照在二人身上，他們坐成一排，讀著本已熟透劇情的漫畫，紙張翻動的聲音嘩嘩響起，旁邊立著的綠蘿散發隱隱芬香，卻完全掩蓋不住墨香的氣味，他們依舊在那裏專心致誌翻著頁碼，窗外人聲鼎沸，卻仿佛與他們之間隔了一個世界。
    很久之後，一切事情塵埃落定，他們坐在一起聊著過去，不約而同最先想起的，還是這幅場景。
    ......
    男人恢複成了男孩，男孩恢複成了原先無憂無慮的傻白甜模樣，二人在一起徹徹底底瘋了一天，先找了家網吧切磋星際，路明非留了些手，二人打了十把，五勝五負告平，隨而又坐上巴士，坐到哪裏隨心下車，四處玩幾圈，從而再登上巴士，前往下個目的地。
    晚飯時間，路明非拉著老唐走進了家裝修看起來就相當奢華的飯店，男人本來說‘說是宰你一頓，但這是不是有些太過了’，但架不住路明非的執意，最後舔舔嘴唇，二人走進了大門，點了菜。
    路明非特意找教授預支了他的獎學金，古德裏安看在他完成任務完成這麽好的情況下，也沒多說什麽，就是囑咐兩句‘快開學早點回來，別太散心’。
    來找老唐自然是不能用龐貝給的黑卡的，路明非自從當上學生會主席便謹慎了許多，有些事情就算要麻煩許多，也不會留有一絲紕漏。
    路明非點了兩隻臉盤大的戰斧牛排，這是他第一次吃，看起來老唐貌似也是第一次見這麽大的牛排，在端上來那刻臉色都變了，聽著那滋滋作響的醬料沸騰聲，他第一反應不是嚐一口什麽味道竟是拿出手機拍了幾張，還把自己的臉湊到一旁，讓男孩幫他拍了幾張。
    “在我們中國，你這種行為貌似正在興起，我聽別人說這叫什麽分享照片就能分享食用時的快樂。”路明非拿刀叉切著肉塊，一口咬下去滿嘴油。
    “那不就是炫耀嗎。”老唐撇撇嘴，沒好氣說：“炫富的一種手段罷了，或者單純想讓別人眼饞。”
    “那你還拍？”路明非笑道。
    “隻是記錄自己的存在罷了。”老唐吸溜吸溜抿著意大利麵，含糊不清道：“小明，你想過沒想過，萬一我們都是不存在的呢？到時候要怎麽去證明自己。”
    “老唐，那若是有什麽能抹去你存在的東西，那你的照片什麽的還有用嗎。”路明非微笑問道。
    “也對啊，真是這個理。”老唐拍了拍腦袋，幾根呆毛晃了晃，旋而又垂下頭來：“但我覺得，隻有這些照片能讓我感覺我自己是存在的，就算有什麽東西真的把我抹去了存在，隻要這些照片還在，也許我就會還有活下去的希望。
    我總夢見自己一個人被扔在深海中，海水撞擊著我的胸膛，我卻毫無辦法，有一種力量控製著我，讓我逃不出去，隻能在那裏靜靜品著孤獨。”
    路明非沉默，點頭示意男人繼續說下去。
    “所以我就想啊，也許那才是真實的我，有朝一日這個世界破滅，我重回那副身軀的體內，如果還帶著這些記憶，或許我就能不感覺那麽孤獨，還有活下去的希望。算了，不說這麽事了，都怪我，成天淨瞎想，一看到你就想和你吐口水。”
    “聆聽也是朋友之間重要的一環。”路明非顯得相當無所謂：“除非你不願意把我當朋友。”
    “哈哈，有趣。”男人端起酒杯，與男孩狠狠碰撞，隨而一飲而盡。
    瓶中的紫紅色液體慢慢下降，最後見了底，在布魯克林區的夜生活剛剛開始之際，二人走出酒店大門，分走向兩頭，約定著明日再見。
    ......
    “不要害怕，不要逃跑，哥哥，這是我們的宿命。”
    “那個人類，很危險，他.....他的血液......不應該出現在這個世界上。哥哥，不要......被他監視，抓住！不然......我們會......“
    夜深人靜，老唐卻猛地從夢中醒來，這次吵醒他的不是布魯克林區喧鬧的夜場，反而是......耳邊的輕喚。
    那個小男孩平日裏一直都是哥哥哥哥的叫，怎麽如今這麽緊張？
    莫非是在給自己示警？和蜘蛛俠的蜘蛛感應一樣，遇到危險就會發出警告？
    老唐擦了擦滿頭大汗，他下地衝了杯咖啡，慢慢品完後總算打消了那種不安感，心髒也老老實實在胸腔裏跳動，不再狂奔了。
    不過......看了眼掛鍾，老唐覺得自己已經睡不著了。
    既然這樣的話，還是找些事情做吧.......老唐四處尋找內心中卻還是在回想剛才男孩的話語。
    什麽監視？什麽被他抓住？
    莫非有人知道了自己幹的事情，打算以此釣魚，把整個組織展現出來？
    老唐背後頓時被冷汗打濕，思來想去，監視的目的隻有這一個可能了，那會不會在自己不在家的時候，有人潛進來翻找過他的東西？
    男人沉吟片刻，起身走到客廳的油畫前，凝視良久，輕輕托著兩邊把它表麵的畫卷摘了下來。
    鋼鐵框架之中，紅光微微亮起，那是一個微型攝像頭，老道如老唐在購買時都驚歎於它的隱蔽，若不是什麽專業間諜人員，恐怕根本無法發現這個東西的存在。
    它正對著客廳，任何進入這個屋子的人都會被記錄下來。
    老唐拆下儲存卡，將其插入了電腦之中。
    屏幕亮起，伴著老唐再次加速的心跳聲，播放器慢慢播放著畫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