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終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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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也差不多可以告訴我了吧?為什麽,不能給英風一把?我隻有【黑星】也無所謂喔?』
『嗯?什麽啊,英峰。你不明白嗎?』
——我做了個夢,一個令人非常懷念的夢。
煌帝國宮殿最深處,皇帝寢宮。
這是初代皇帝病倒後,我去探望時的事。
消瘦的摯友苦笑著。
『……英風他啊,從以前開始就一直嫉妒著你。
初次上陣殺敵比你晚,你在戰場上大為活躍、為士卒所仰慕,明明都是些完全沒有必要嫉妒的小事。
因此不管發生什麽,他惟有對你無法低頭。這樣下去,那家夥不管過多久都不會成長吧?』
『……別嫉妒我啊』
我摸著雙劍的劍鞘,皺起眉頭。
一方是執政天下的大丞相。
一方是統率眾人的大將軍。
這有什麽好嫉妒的嗎。
初代皇帝笑意更深了。
『……英峰,你就保持你現在的樣子就好了。我死後,如果,英風向你低頭的話就幫幫他吧。』
『不低頭也會幫的,畢竟是老交情了。』
寢宮中充滿了略顯苦澀的笑聲。
摯友數次點頭。
『嗚呼……所以、所以,莫逆之友呀,就因為你從以前開始就不計一切得失地幫助我和英風。
所以世人雖然盛讚我等,卻在心底某處輕視著你……皇英峰,你才是真正的英傑。
也正因如此,我才要……將遙遠的上古時代,全知的賢者心憂亂世而用從天而降的星辰打造的雙劍交給你——』
*
「嗚…………」
意識漸漸清醒過來了。
昏暗的燈火之下,可以透過圓窗看見外麵,碩大的月亮躲在雲層之後。
記得這仗是從早上開始打的,然後——我支起上半身,看向周圍。
「這裏是……」
怎麽看都是我在張府的私室,看來勉強沒有被戰火破壞呀。
我穿著的衣物也不是軍裝而是略顯深藍的睡衣,左手被繃帶纏了好幾圈。
「哎呀?已經起來了嗎?」
「……白玲」
銀發美少女端著托盤進入房間。她披著頭發,穿著淡青色的浴袍。
我想要從床上起身,被狠狠叱責了。
「別動!」
「……是」
我沮喪地放棄,停止了動作。
弦斷了的弓也被拿回來了,豎於床頭附近。
少女將托盤放於床鋪邊的圓形書桌上,然後坐在椅子上。
我向她發問。
「戰況怎麽樣了?」
「敵軍雖有一部分向西方逃竄了,但大半都被驅趕至大河邊了。
布陣於大河北岸,玄國皇帝率領的敵軍主力也退後了。
父親大人已經往【西冬】派遣了探馬。」
「是嗎。」
看來老爹將失去阮嶷的敵軍毫不留情地趕到大河南岸,殲滅掉了的樣子。
白玲開始剝粽子的竹葉,蒸過的粽子散發著熱氣看起來好吃極了。
一察覺到自己還是空腹狀態,肚子就叫了。
少女撲哧一笑,表情緩和,將粽子遞給我。
「給,能自己吃嗎?」
「沒問題——好疼!」
我想要伸出左手,卻發出了悲鳴。
白玲淡淡地告訴我。
「手沒有折斷,隻是,眼下不能隨便動。
——來,吃吧。」
「……那~~個?白玲小姐?」
我看著遞到嘴邊的粽子,一臉困惑。
少女臉色微紅,快速地說。
「沒辦法的吧?你受傷了。父親大人也對我說『你要好好照顧隻影喔!』。這是軍令,別無他意。」
「……原來如此。」
雖然我右手是能動,不過……沒辦法了。我大口吃著粽子。
然後老實地說出想法。
「——好吃。」
「是嗎。」
白玲一邊給我喂食,一邊用右手取下我嘴邊的米粒——
「啊,對了!喂,老爹和你是怎麽做到這麽快回來的?難、難道說……真的是用了妖術或者仙術之類的!?」
「……真笨呢,怎麽可能有這種東西。
來,喝水。」
我右手接過竹筒,一口氣喝幹,幹渴的身體為之一振。
銀發美少女一邊為我剝第二個粽子,一邊說出原因。
「是乘坐了王家的巨大明輪船隊。船,也能航行地這麽快呢,稍微有些令人害怕。」
「巨大明輪船隊???」
耳生的詞令我歪頭……不是,明輪船我還是知道的。
在船舷兩側安置水車,然後用人力轉動水車,因此不借風力也能航行。我也聽說了明鈴已經實際造出來了。
然而,『巨大』的『船隊』?
白玲仔細地剝著竹葉,不高興地看著我。
「……我聽說提議的人是你?」
「雖、雖然確實是我說的,但巨大的船隊什麽的……我可沒說讓她造那麽多!」
銀發美少女起身,然後坐到床鋪上,責備我。
「我不想聽你的借口,你稍微自重一點吧。」
「隻、隻是跟她喝茶時的閑聊罷了,偶然從伯母那聽說在異國有『沒有風的時候也能航行的船』……
不是有句話叫大智若愚嗎,也許真的是這樣也說不定。」
「…………後半部分我同意。」
白玲不情願地點頭,在京城發生了什麽事嗎。
——我吃完粽子後,夜風南起,吹動了雲層,躲在雲後的滿月也露出了姿態。
我平靜地問。
「老爹他們在大河南岸?」
「嗯」
即便失去了阮嶷,阿台也不會放棄南征吧。
那個巨大的投石器、以及金屬打造的重鎧,也會在北方戰場上出現吧。
也有必要防備【西冬】的動向。
打破中立,允許玄軍通過的時候,那個國家就已經是敵人了。
通過這次的戰鬥,我已經清楚地明白了那個國家的技術不容小覷,是無法被忽視的存在。
老爹之後不僅要將北方當做前線、連西方也要防備。
國內的『朝貢派』也是麻煩。要是他們能因為這次勝利而老實就好了……
可是,現在能確認的隻有——之後,還會發生大戰,許多人都會死去,而我也無法與之撇開關係。
……混蛋,所以說,我才想早點當個鄉下官吏。
白玲窺視著我的臉色,伸出手摸著我的臉頰。
「父親大人和大家都異口同聲地稱讚你了。說『多虧了隻影,才守住敬陽』」
「……活下來的人或許會這麽說吧。」
我撇開視線歎了一口氣。我還是,不喜歡戰爭。
可我卻隻擁有武藝的才能。
至少,如果我能擁有指揮大軍的才能的話……
「隻影」
「!」
突然,白玲用雙手緊緊拉住我的右手,按在了她的胸口。
——能夠感受到心髒的跳動。
「喂、喂」
「……不要隻責備自己,你已經很努力了,努力得令人難以置信。不管誰說什麽,我都這麽認為,所以……」
比星辰還要美麗的碧眼中浮現了大顆淚珠。
我沉浸在這異常溫暖的情緒之中,呼喚她的乳名來捉弄她。
「……別哭了,愛哭鬼雪姬。」
「……我才沒有哭。」
放開了我的手,用袖子擦拭眼淚而站起身來的白玲,將純白之劍——【白星】遞了過來。
「給,這次確實地還給你。」
「哦、好的。」
我被她氣勢所壓到,接了過來。令人懷念的重量……猶如我身體的一部分。
「…………」
「怎麽了?」
銀發美少女不安地盯著我,然後又馬上移開視線。
她目光遊移,玩弄著自己劉海,沒頭沒腦地問了我一句。
「——所以……你準備怎麽辦?」
「???」
我歪著腦袋,沒有搞懂。白玲語調急躁,聲音激動。
「所、所以說!……你不是和明鈴約好了嗎?她已經找到【天劍】了,你準備怎麽辦?」
「嗯~~……我現在,還不準備娶老婆呢…………」
那家夥、是怎麽找到的?還有——她剛才,叫了明鈴的名字??
我腦海中浮現了天才少女得意洋洋的樣子,稍微思考後說。
「啊啊,這麽做不就好了?」
「……誒?」
我將剛才接過來的劍遞還給了白玲。
銀發美少女雙手接劍,跟剛才的我一樣眨了眨眼。
「隻、隻影?這是……」
「我的左手都這樣了,也不是馬上能治好的。這把就由你來拿著吧,用著用著就會用順手的啦。」
我一臉輕鬆地說完,然後對她使了個眼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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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世也好,今生也罷,我犯過許多錯誤。但至少,這裏我不想選錯。
我一邊得意地笑著,一邊擺著能動的右手。
「【黑星】和【白星】——二者合一,才是【天劍】。而我對她提出的是『找到【天劍】交給我的話,就會考慮一下與她結婚』」
「……騙子的借口呢。」
白玲苦笑著,卻又難掩高興地抬頭看我。
嘛,之後得向明鈴道謝……不過先拋諸腦後吧,還要叮囑明鈴不要說漏嘴。
——剛才的話裏夾雜了一點謊言。
「還有呢,千年前的劍喔?誰能證明這是真東西??如果不是【雙英】中的某人轉世,又有誰能證明呢?」
「……果然,壞心眼。」
我家的大小姐臉上帶有一絲紅暈,懷抱著【白星】笑了。
嗯,果然比起哭臉還是笑臉更好看。
我的上半身被白玲輕輕壓住,按倒在床鋪上,然後她立刻為我蓋上被褥。
白玲的臉占據了我的視野。
「好了。再睡一會吧。」
「不,我已經不困了,想讀讀『煌書』……」
「不行。」
「……是。」
屈服於白玲那驚人的壓力,我隻能投降。
沒辦法——我閉上眼睛想要入眠。
我感到白玲端著托盤離開了房間,燈火也熄滅了。
不管怎麽說都要讓我睡覺,白玲態度強硬……
可是,似乎是積攢了比我預想的還要多的疲勞,睡意立刻襲來。
恍恍惚惚之間——有人在輕輕地叫我。
「隻影」
「嗯?」
我在黑暗之中睜開眼,眼前一片模糊,什麽也看不清。
短暫的沉默後——少女問了句我意想不到的話。
「你,想要冠以【張】姓嗎?」
我陷入思考。
不是『張家閑人』,而是『張隻影』。
老實說,至今為止,我並沒有在意到那種地步。不過……我坦率地回複。
「——那當然是……想。」
白玲一時之間沒有回答我。
是不在房間了嗎?我這樣想著準備支起上半身時,白玲那清脆的聲音傳入我的耳中。
「——是嗎。知道了,我記住了。」
讓人覺得與平常沒有兩樣的聲音。
——可是
帶著些許……沒錯,她的回答中似乎帶著些許喜悅…………
黑暗之中,少女的身影隱約可見。我問她。
「喂,剛才的問題是什麽意思……」
少女小聲地笑了,優雅地笑聲傳了過來。
「你不明白也沒關係,這是我這邊的事。還有一點,你對我這麽說過的吧?『保護我背後的人都會死』。
——那麽」
雲層完全散去,月光照射入房內。
——比誰都要美麗的碧眼銀發的少女將劍抱在胸前,看著我。
「我不會保護你的背後,也不會走在你身旁——我會牽著你手,在你的前方行走。
這樣就行了吧?你要保護好我的背後喔?」
我呆住了,說不出話來。
前世也好,今生也罷,從來沒有人對單論『個人能力』,可以被歸為強者的我說過這樣的話。
……真是的,敵不過這家夥。
我苦笑著,輕輕而又明確地點頭。
於是,白玲一臉高興,輕盈地回身。
「那麽——晚安了,隻影。」
「啊啊——晚安,白玲。」
這一次,美少女的氣息遠去了。
我將身體躺回床鋪上,轉動腦袋看向窗外——北方的天空上,那本應墜落的【雙星】閃爍著,是新的星辰嗎?
「——……是嗎。」
時代似乎再次賦予了『天劍』使命。
這次,一定要守護到最後。
我閉上眼睛,將意識交給甜美的睡意。
*
「那麽……阮嶷真的在戰場上被斬殺了嗎?」
帝國軍主力從敬陽敗退之日的深夜。
帝國軍旗艦船艙內。
昏暗的燈火下,我——玄帝國皇帝阿台&12539;韃靼坐在椅子上聽取著詳細的戰敗報告。
我的提問在寂靜中響起。
我讓心腹們也修養去了,因此在場的隻有我與——佇立在窗邊,頭戴狐麵,披著破爛外套的密探二人,他體格矮小,無法分辨性別。
他恭敬地回答。
「無誤。雖然是遠遠窺探但也能確認,『赤槍騎』的將領也多數戰死,少數生還者敗走【西冬】。」
先帝稱他們為『千狐』,我也是在先帝駕崩之前,才接手這個潛藏於黑暗中的密探組織。
先帝曰——他們舉止奇怪,雖從我國建國起就主要在諜報方麵支撐著帝國,但卻底細不明。
我即位後,隻見過一次麵的首領這麽說過。
『我等的真麵目是什麽,不是怎樣都好的事嗎?你隻要想統一天下,我們就會將力量寄給你——大丞相、王英風閣下?』
確實如此,前世也好今生也罷,我該做的事情都沒有改變。
統一天下!如今可以長久地實現故去友人托付給我的夢想了!!
前世我隱退之後,帝國似乎連五十年也沒有堅持住。
今生不會再重複那樣的失敗了。
我用少女般的纖細手指玩弄著白發,呢喃自語。
「……一時半會間還無法相信,十倍兵力的差距也能被逆轉。所以,斬殺阮嶷的是何人?」
『赤狼』是貨真價實的猛將。
即使在野戰不如張泰嵐,也不至於在戰場上被當場斬殺。
密探的回複中夾雜著些許困惑。
「——是張白玲和張隻影。」
南風從窗外吹入,燈火搖曳。
我驚訝地反問。
「女兒姑且不提……他還有兒子?阮嶷的報告之中也沒有提到這件事?」
「似乎沒有血緣關係,如果士兵們談話內容可信的話,兩人俱是十六歲。」
「……嗯」
年僅十六的少年和少女,雖說是二人合力,但斬殺了『赤狼』、嗎。
忽然,我想起前世達成了同樣壯舉的友人。
英峰初次上陣便斬殺了知名將領——那時他十五。
這群人收集情報的能力極為高明,雖然很難認可但這就是事實吧。
……沒想到,阮嶷會在戰場上敗亡。
與失去忠臣而消沉的我相對,密探以輕巧地仿佛沒有重量般的動作,從窗下的欄杆跳走。
「報告完了——皇帝呀,別忘了使命。我等已經等待了千年,你一定要統一天下,在北邊的風暴來臨前。」
「我知道,那群家夥被統合起來的話就麻煩了——對了,搜索【天劍】的事有進展嗎?」
「……沒有進展,你說的廟裏沒有那樣的東西。」
語氣中帶有微弱的不悅之情,狐麵從我眼前消失了。
船艙內隻剩我一人,我盯著桌上花瓶上雕琢的『老桃』桃花,自言自語。
「……難道、說」
皇英峰死了,若是他也像我這樣獲取第二次的生命……
「不,應該仔細調查一下。『赤狼』被斬殺,我的野心也被阻擋了。
了解達成這件事的少年和少女,對我國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事……」
我的低語融入於黑暗之中,消散不見。
窗外的北天,本應在那天墮落的【雙星】閃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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